豎日清晨,陸府的大門外,以陸謙為首的滁州一應大小的官員謙卑地跪著,隨著一輛黑色大氣奢華的馬車緩緩駛離,一干人才緩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太後與小皇帝原本是微服私訪,現在被滁州的百姓全部知道了此事,那還叫微服私訪?
滁州所有官員在陸謙的帶領下來為太後和小皇帝送行,雖然太後稍有不悅,可也沒辦法,于是索性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只是陸榮沒有來,太後和小皇帝微感詫異,只是兩人心頭各有心事,再說陸榮有不是官員,只是一個孩童而已,失望之余也就沒有深究。
陸謙看著逐漸遠去的馬車,看著不時從那些雜貨鋪或者酒肆飯館里走出來的著民服不緩不急跟著馬車的那些人,心里升起一抹悲傷情緒。
陸謙本來是為太後準備了一份厚禮的,可是最終還是沒有送出,因為他知道就算他送了也換不回已經失去了的東西,所以他把那份禮物留了下來。
他和陸榮一樣,在骨子里是一個極其自私吝嗇的人,送了禮卻得不到一絲好處,那還送它作甚?
陸謙看著漸漸散去的滁州官員的背影,帶著一絲苦笑向府里走去。
陸榮躺在軟塌上扔掉手中的書,揉了揉發澀的眼楮,打了個哈欠準備下床活動活動身體。當他翻身時卻發現施蘭正雙手托著下巴大睜著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好像是在欣賞著一個史前動物一樣。
少爺我雖然生的眉清目秀,但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呀。
陸榮被那雙眼神看到渾身不自在,可對方的眼神卻沒有收斂的一絲。陸榮心里暗道︰「別再用這種眼神看我了,男人的防御心理是脆弱的,雖然本少爺自認很矜持,但難保也有沖動的時候呀。」
「咳、咳」兩聲故意的咳嗽聲終于將發痴的施蘭驚醒,陸榮立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偏著腦袋緊緊盯著施蘭︰「在看什麼?那麼入神?」
施蘭撓了撓腦袋,只是沒有回答陸榮的問題。
「我知道你為什麼那樣看著我,從昨天你就一只很疑惑很不解是嗎?」
被少爺說中心中所想,施蘭沒有半分尷尬,只是置以很平淡的一笑,只是用渴望的眼神看著陸榮,期待少爺為自己解釋。
但陸榮沒有滿足施蘭的渴求,也只回以一笑淡淡地說道︰「通知府里一應下人到帳房結算工錢,之後,打哪兒來就回哪兒去。」看了一眼驚愕的施蘭一眼繼續用不容否認的語氣說︰「也……包括你!」
如果說陸榮的第一句話讓施蘭感到驚訝不可思議,那麼第二句話則是讓她震驚之余卻多了幾分不安和隱隱的委屈憤怒。
施蘭不卑不亢地望著陸榮,一字一句地大聲問道︰「為什麼?難道我們做錯了什麼?所以少爺要將我們這些下人趕走?請給我……,不,奴婢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
施蘭從不敢因為面前這個滿肚子壞水的小少爺的一味回護便忘卻了自己的下人身份,相反,她時時刻刻謹記著自己只是少爺喜歡的丫鬟,只是陸府忠實的奴婢,所以她小心謹慎,從不驕傲,從不在自己同行面前有絲毫放縱。可如今,少爺要趕走自己,趕走那些同自己一樣可憐的同行們。
她憤怒了。
是的,施蘭憤怒了!
做下人本是一個低賤的工種,只有無條件地接受主人的賞贊罵罰而不得有任何異議,只有拼命地替主人辛勤勞作而無怨無悔,只有至死不渝地隨主人榮辱並進而直到老死。
這是時代的悲劇,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更多人選擇了沉默,選擇了認命。
誰讓自己生在一個卑微的家庭?
然而,施蘭或許會認命,但絕不會沉默。她的這種與眾不同的觀念原自來自另外一個沒有等級之分的文明世界的陸榮的教導與潛移默化。
「請注意你說話的語氣,記住,你們只是下人,只是奴婢。奴婢對主人說話時的態度一定要絕對的尊敬。」陸榮望向憤怒的施蘭,臉上那招牌式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無情以及冷若冰霜的眼神。陸榮指著施蘭緩緩地說道︰「如果要問為什麼,呵呵,沒有為什麼,只是少爺我不想再看見你們。滾!」
那一聲滾說的無比霸道蠻橫,充滿一個主人的戾氣。
施蘭的眼中開始漫出水花,可她依舊倔強地站著。她不相信少爺會這樣對自己,會如此的蠻不講理。
因為少爺一只是一個開朗的少年,是一個完全不視下人為下人的人。
陸榮看著倔強地站在自己面前不肯走的施蘭,心里一陣感動一陣酸楚,但臉上仍舊一片冷漠,說話時聲音雖然小了但卻更加刻薄。「怎麼?是沒听清楚我的話還是想賴在陸府多過幾年幸福生活?可是少爺我已經不再喜歡你了,還是趁早絕了那個念頭吧,陸府不需要那麼多卑賤的下人。滾吧!」
施蘭不再倔強,轉身向門外走去,只是從轉過身體的那一剎那,她眼中的淚珠開始像雨點一樣滑落。
看著施蘭那傷心落寞的背影,陸榮沒有什麼感慨,只是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小小的身軀顯得很疲憊地倒向床上,激起軟軟的被褥的幾次反彈。
…………
…………
「做的很好!」
書房里,陸謙笑盈盈地揉了揉陸榮的腦袋。渾不似公堂上那個不苟言笑清正廉明的府尹大人,滿是一個父親的慈愛與關懷。
陸榮低著頭,回想起之前自己對施蘭說的話,回想著那些下人們臨走時的那種依依不舍的目光,心里一陣戚然,知道此時,他還在疑問自己到底是作對了還是做錯了?那些可憐的人今後有又將會去往哪里?過的怎麼樣?
這不是做作,而是陸榮真實的內心,他的前世是那樣的淒苦,所以今生他對那些卑微的人卻格外地同情。要不是接下來家里將發生翻天巨變,他怕殃及池魚,他是絕對不會忍心把那些可憐的人趕出府去的,雖然他不是一個絕對的好人,但最起碼不會對他們做一些豬狗不如的事。
之所以他戚然,是因為他還不確定事情究竟會不會向著自己的意料發展,只是接下來父親的話終于讓他釋懷。
「我已經遞交了辭呈,而且上面已經應允,只要等到正式公文下來之後,我們便可以回青縣老家了。」陸謙看著面帶悲意的兒子心里一陣酸澀,緩緩說道︰「你都這麼大了,還從未回過老家。也好,就隨為父回老家看看,說不定你會喜歡那里的。」
…………
…………
一向早起的陸榮今天卻賴在床上不肯起來。一則是沒了施蘭不厭其煩的催促,讓他感覺心里很空虛,生活很無趣。二則是那本破書老是那麼深奧難懂,縱是他自詡天才,也無法理解那些圖畫和文字的意義。
昨夜他一直看那本破書看到三更,總覺得懂了一些什麼,卻又什麼都沒懂,于是他懊惱地扔下那本書開始睡覺。
閉上眼楮後,腦海里總是看到那張不算美卻很青春很清純的臉蛋兒,總是想起那如梵文般生澀難懂的文字,總是想起那天龍心山上那段謀逆的對話。
薄薄的錦被被他蹬的像青澀媳婦做的包子一樣亂糟糟,平日里被梳的一絲不苟的發髻也被弄散如剛被雞群騷擾過的茅草地。
「怎麼會睡不著呢?」
也不知時間到底過了多久,他終于迷迷糊糊睡去。
今夜他再次夢到了那片海,只是只是那片海狂暴之中有多了一絲馴服,這讓他感覺很欣慰。
「那個夢景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它在預示這什麼呢?」
早晨醒來後的陸榮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為何會夢到那樣的一片大海。雖然幾天前有過和昨夜相似的夢景,但是由于小皇帝的打擾未能好好思考一番,如今沒有人打擾自己,所以他可以靜心地思考。
沒有頭緒的思考毫無疑問是在做著無用功,陸榮在想來好一陣子無果之後他便暫時將這些煩惱放下,因為他不習慣把自己弄的那麼苦惱。
他今世的理想便是做一個沒心沒肺的人,所以無論什麼煩惱,統統都他媽見鬼去吧。
自醒來到現在已經快一個時辰,听著父親在院里晨練時發出的 揮拳聲,听著府外傳來的陣陣雞鳴聲,陸榮發現自己最近一段時間的精神特別好,以前因為種種原因他未曾發現,今日清淨時突然發現了這點,他感覺很驚訝,同時也讓他更加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