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鄭若嘴里蹦出來的話,到目前為止,李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眼前坐著的這個女子,不過十三四歲光景,為何她會有如此深的見識?
他那華麗無比的琉璃色瞳仁有些微眯著看向她。
鄭若見他不說話,不慌不忙的捧起陶碗,想到自己剛才用手指沾了水畫圖,又覺得有些惡心,便放下了。她迎著他的目光,不躲不閃,不卑不亢。她知道自己今日說的話,足夠讓他想上一段時日。莫要說他不信,就是她自己也詫異,原來自己的口才還是不錯的。
她面上平靜,心中其實還是有些慌亂的。如果,李因為自己是個婦人,而不屑呢?那麼自己今日出的這些主意,縱然是他前世都做過的,但如果被他全采納了,卻唯獨撇下自己,那麼她也是無可奈何的。而且,她往後若真的想要一支商隊,尤其是熟悉胡人的商隊,那就是難上加難了。所以,她的心還是有些忐忑的。
李這個人,上一世听石越說的多,也曾因為石越要與他對陣分析過他的性格,可那畢竟是紙上談兵。真正的人,她接觸也不過是幾次。就這麼幾次,她就知道這個男子是一只狼,一只豹子,天生的獵手。喜歡掠奪。
而她不過是弱女子,今日如果不與他談攏,那麼日後兩人為競爭對手,難度可想而知。
她心中如同提了半桶水七上八下,可是面上卻風平浪靜,不起波瀾。
李忽然間覺得撿到了一塊寶。這真是個世間少有的女子,不輸世上男兒。她的見識,她的智慧,足可以為士。
兩人之間有很長的一段沉默。鄭若知道李在考慮其中的可能性。她不怕他不答應,畢竟前世他就是這樣做的,可是她怕他會撇下自己單干。那她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為什麼?」就在鄭若想要不要再說幾句勸說的時候,李突然開口。
鄭若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他問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畢竟,她不過是一介婦人,最大的任務便是等著嫁人。
鄭若把目光調向了外面,五月中的天氣已經開始熱起來,午後的陽光更是有些刺眼,即便是灑在院子里的泥地上,鄭若還是覺得刺的雙眼有些發酸。
「我需要錢。」她回過頭苦笑著說,「我阿爹是一介儒生,學問不差,士林中也有些聲望,可是,被家主壓著一直沒有出仕。往常一些家中開銷,也都是仰仗家主接濟……」她低下頭去,心情有些復雜,然後抬起頭來問,「你知道,掌握不住自己命運的感覺嗎?那是一種無助的彷徨。如果我有錢,我們一家就不會受制于家主。」
「可是,商業是賤業。即便有一天你是一個有著很多財富的商人,如果沒有官身護著你,你在那些人眼里也是一只肥一點的羔羊罷了,宰起來油水更多。何況你還是個女子,不欺你欺誰?」李緩和了語氣。
鄭若嫣然一笑,「所以才要跟著李大哥,要與李大哥一起做生意。」
李被她被陽光還耀眼的笑容晃花了眼。看著她的目光不知不覺戴上了寵溺。這個小姑子啊,方才對自己客氣的很,一口一個「李君」,如今有求于他了,就是李大哥了。
他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你說的也不是不可行,只不過需要一個具體的章程。且容我想幾日。」
「當如是。」鄭若松了一口氣,他沒有拒絕自己就好。以他的性格來說,沒有當面拒絕那就有可能答應了。這個人,絕對是一言九鼎的。
「叨擾李大哥許久了,阿若先告辭。」
李心中有些不舍,親自將她送出了城西。直到馬車消失在拐角處,他還是有些愣神。狗蛋推了推他的肩膀,調侃道︰「老四,人已經沒影了。你看什麼呢?」
李回神,瞪了他一眼,「走,去王府。」
「王府?」狗蛋疑惑,「去那里作甚?討飯嗎?」
李沒好氣的拍了他後腦勺一下,「你有點志氣好不好?」
「我想吃飽肚子,怎麼就沒志氣了?再說,我們乞丐不討飯,還能干什麼有志氣的事兒?」
李干脆不理他了,大步往王府走去。
王府里。波光粼粼的湖面剪碎陽光成金,湖岸上種了一大片竹林。這湖,就宛如一片翠綠中的一顆明珠。湖心,有一小舟,一個頭戴斗笠的年輕男子正在垂釣。一旁放著一壺酒,兩碟下酒的小菜。他咂了一口酒,吃了一口小菜,雙眼盯著湖面上的魚線。
「九郎——」遠遠的岸上傳來蔣文士的喊聲。
「何事?」男子頭也沒回,問了一句。
「李來了。」
恰巧這時浮標動了一下,男子立即提起魚竿,一只一斤多重的鯽魚咬住了魚鉤,收了線,將魚扔在魚簍里,把魚竿放在一旁,他拿起了漿劃起了小船。
靠了岸,他輕輕一躍,便已上了岸。
蔣文士接過他的魚簍,一看里面活蹦亂跳的魚,笑著道︰「九郎這直鉤釣魚的本事倒是越來越純青了啊——」
王九郎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就連天上神仙都要慚愧的俊彥來。他臉上永遠都是笑著,「李怎麼會來?」
「說是有要事相商。」
「哦?」
兩人往書房而去,路中,將魚簍交給了僕人。
書房中,有個男子背對著他們,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張地圖。他的身材高大而偉岸,肩膀很寬,彷佛這麼一站,就是頂著天立著地,任何風雨也打不倒他。
不再是那一身破破爛爛無法縫補的乞丐裝,而是一身靛藍色的武士服,雖然只是粗陋的葛布,可在他身上依然能傳出英姿勃發的味道來。就是那一頭永遠亂糟糟的發,此刻也高高的梳起,用一支荊釵固定在頭頂。
「二弟!」王縉之喊了一聲。
正在對照著地圖的李轉過身來,對著王縉之施了一禮,喊道︰「大哥!」
額前的碎發短了不少,那雙濃郁的劍眉上揚,狹長的雙眼,極其妖孽,偏偏目光凌厲猶如野獸,略顯削瘦的雙頰,下頜淺收,俊美的天怒人怨,偏偏又有一種俯瞰天下的霸道。
初見他真面目的王縉之,也不得不驚嘆,這人的容貌氣質,絲毫不亞于自己。對著他伸出一只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請——」
李也不客氣,坐在了他對面的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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