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天蘇山,樂忘峰,無憂別園。
雨後初晴,別園空氣清新中略帶些兒泥土的芳香伴著紫曼陀羅(注1)的淡淡香味。
一顆晶瑩的露珠,在晨曦中折射著日輪耀眼的光芒,看它那一動不動的樣子,原來還在憨憨沉睡!忽然,不知怎麼,誰觸動了它,它醒了。本想伸個懶腰,卻骨碌碌在女敕綠光滑的葉面上滾落下來,在空中留下一道優美的弧線。而盯著這顆露珠許久的美麗大眼楮略嫌黯然的眨了眨。
「菲兒!你在看什麼?」卻是林晚秋走到一個約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身邊問道。只見這女孩一身白衣似雪,與林晚秋有幾分相似,卻多了一絲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年紀雖小卻是十足的一個美人坯子。只是往她臉上看去面色有些蒼白,額頭上竟沁著幾滴汗珠.
「娘。我看到露珠從那葉子上摔下來,定是粉身碎骨了罷!」蘇菲眼楮還是呆呆望著前方。
「呵!傻丫頭!露珠有什麼可憐的?對了,告訴你個好消息哦,等下你爹回來,會給你個驚喜呢!」林晚秋走到蘇菲身邊,溺愛的撫著她的頭道。
「是麼?爹是要把翡翠給我帶回來了麼?」蘇菲執白色絹帕的右手提到胸口,眼中滿是期待,臉上竟少有的綻放出了笑靨,真的如花一般美麗。
林晚秋看著蘇菲的笑容,女兒真的大了,出落的如此秀麗,如果長大了想到這里鼻子竟沒來由一酸,搖了搖頭答道︰「哦,不,不是。比翡翠可愛許多呢。」只是年幼的蘇菲竟沒現母親的聲音中有些許的哽咽。
「哦?是麼?」蘇菲嘴角的笑容迅褪去,剛提起的手又慢慢沉下去,有說不出的失落。
林晚秋把女兒手輕輕拉起,慈祥的看著蘇菲道︰「菲兒,你還在怪你爹麼?」
「哦,沒,沒。女兒怎麼敢?只是女兒時常念起翡翠,不知道它現在還好麼?不是我喂,它吃的還慣麼?」蘇菲把頭扭過來,沒看向母親。只是在她轉頭的剎那,林晚秋分明看到女兒眼角有淚光閃爍。
林晚秋輕輕把蘇菲的頭攬到懷里,讓女兒靠在自己胸口,道︰「菲兒,其實翡翠一直過的很好,你想她在爹娘身邊,不比孤零零一個好過麼?它一直很好,很好」
「對了,娘,你不是說爹要給我驚喜麼?」蘇菲听到母親的語氣,岔開了話題。
「就是你那個「未過門」的小師弟啊,今天你爹就要帶他回來了。到時候他可以陪你了。」林晚秋想到這兒,戚容斂去微微道。
「哦!」蘇菲臉上並未有多少顏色。一個跟自己一樣的孩子又有什麼呢?
林晚秋見到蘇菲額頭上的汗珠,心想女兒的身體比去年更差了呢!道︰「菲兒,這里風大,你身子弱,回去吧。」
「是,娘」蘇菲離開母親懷抱,輕輕一福,緩緩轉身而去。
看著女兒幽幽離去的樣子,林晚秋秀美的臉上顯出一絲愁容暗忖道︰「我樂忘一脈究竟犯了什麼錯,上天要懲罰這無辜的孩子呢?」
「師娘!」一個聲音打斷了林晚秋的沉思。
林晚秋抬頭一看是徒弟梁爾聰身穿著素青的道袍,恭恭敬敬的執禮等待。
「有什麼事?」林晚秋問道。
梁爾聰見到師娘面色憂郁,忙道︰「師娘,是師父命我來請師娘。還帶了上次的小孩回來。」
「哦,去稟告你師父,我這就來。」林晚秋收拾情懷,從別園走了出來。
蘇菲自幼體弱多病,蘇成海攜女兒踏遍月荒浩土皆未果。至蘇菲五歲時候,蘇成海夫婦心灰意冷御劍回山,不想歸途中于月陸北海得望坡遇不死醫神賽華佗,便拜請為其診治。賽華佗察出蘇菲身患天陰絕脈,斷言蘇菲不但不可修習道法,且絕活不過二十五歲。
蘇成海把蘇菲帶回山門,便讓女兒一人獨居別園,不容外人打擾。別園位于樂忘峰無憂小築西北,園中多紫曼陀羅,四季飄香。因紫曼陀羅的清香有寧神靜心之功效。也是在同一年蘇成海夫婦赫然現,蘇菲竟有過目不忘的異能。由是別園內蘇菲閨閣內,多是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最後竟是道法古典,佛經秘籍,當然多艱深晦澀無人修習的無用之書。
經過圓月門,是一個環形回廊,廊道兩邊每隔十步都有一個白墩朱漆石柱撐住廊頂。院里珊瑚山數座,雖未見得精美,卻造型古樸,綠色油然恍如真山一般生在水中,間有十幾株未名的小樹。樹身黑紫,細如小指,卻難得長的長有丈余。葉子數枚,均是紫綠之色。枝頭上零星點綴著鮮紅的小花,輕輕擺動。走到回廊的對面盡頭,復穿過一道門,豁然開朗。只見這仿佛換了一個天地,眼前是一個東西走向狹長崎嶇的「水道」,對面臨岸建著不下百余間修葺緊湊的白玉小樓,小樓靠內側一例是有半丈寬的廊道。(象極了江南水鄉的小鎮?)。原來這白玉小樓竟是建在水上,怪不得碧水幽幽,微波舒卷靈動非常。
曲曲折折的水面上彌望的是令箭荷花(注2)帶著些兒女敕綠田田的藕葉,三五成群,四六為伍,活潑中帶著幾分嬌俏。林晚秋微微看了一眼水中,似乎想到了什麼,加快了腳步。大約在這水道東西伸展的正中最狹窄處有一竹橋,長十**丈,寬六七尺,連通兩側。橋如飛虹,向上略略彎曲,難得的是這整個小橋竟是僅有四五根紫竹並排扎起而成,沒有任何接連。不知道樂忘峰哪位仙人于天下覓得這粗逾一尺,長逾二十幾丈的紫竹,如何建成,卻見橋身上有兩個古篆小字「觀風」。
走下觀風橋,只見前方小樓較左右高闊少許,正堂一張八仙醉酒桌左右各有一把椅子,上方掛了一幅古畫。畫面上是一個絕美的女子倒持一把古劍,在月下回相望。此刻正有一個高大男子背負雙手凝望著畫中女子。在他身側有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坐在一把小椅子上,左右觀望,無聊的擺動著小腿。待他看到林晚秋走進來,小臉上不由現出了一絲笑容,紅紅的小圓臉,煞是可愛。
林晚秋走到小男孩身邊,溺愛的撫著他的頭。
轉頭問道:「長老們如何說?」
半響,蘇成海望著畫中女子長嘆一聲,他回過頭來。
「漱玉寶鑒沒有察出他有異常之處!」
「那不就行了麼?孩子總是沒錯的!」
「只是這孩子骨骼,資質細看之下,卻不甚好。」蘇成海轉過身來走到小男孩身邊,看的小男孩有點不自在的皺了皺眉,似乎老大個不樂意。
「是麼?」林晚秋听後也不由細細端量面前的小男孩。在她看來這小孩如此乖巧可愛,想來既使不是道骨仙身也是中人之資吧。仔細看來卻是吃了一驚,這孩子的根骨竟貌似很好,實則連中人亦算勉強,真個「扮老虎吃豬」。林晚秋心中一陣好笑,看罷在男孩小臉上輕輕捏了一下。
「可看仔細了?」蘇成海問道。
林晚秋微笑道︰「資質縱差些也不打緊,只要性子堅忍些,也無妨。」
說到這頓了一下,林晚秋秀眉微蹙,又把手輕輕撫上小男孩的頭,道︰「就算不能修習道法又如何?總好過菲兒許多吧。」
蘇成海心中一嘆,遂搖了搖了頭,不再言語。
天資絕頂又如何?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誰又能說的清呢?
他緩步走到門外石階前,仰頭,深深凝望。只見石階左右長有幾十丈,足有數百級之多。偏這階石皓如皎月,與這身後的白玉樓宇渾然一體。石階兩側矮山旁出,有三五招搖之樹橫生石上,蒼翠的枝條長長垂下,款擺風1iu。石階前方的廣場一例是白石砌就,廣闊非常。更前方一抹淡綠飄忽不定。
山如眉黛,而這小小樓宇建築恰是眉梢痣一點。清風徐來,衡天諸峰在雲海上微微浮蕩,並連著眼前這片瓊樓玉宇,讓人神朗氣清,恍入仙境。
而蘇成海對這些卻恍若未覺,只望著高遠的劍母峰,不知在想些什麼。然後回頭卻看到白樓正中高處的四個古隸書字︰無憂小築。復嘆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日輪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墜落。玉台時隱時現,在這萬里高空之上隱隱幾分孤高,幾分清冷。
玉台已經到了每天最接近樂忘峰的時刻,至少從現在開始它的名字叫忘玉台。
華燈初上,無憂小築正值晚飯開始,今日頗有幾分熱鬧,膳廳里少有的弟子全部到齊。餐桌上擺著十幾二十個菜,多為清淡,少有葷腥。
蘇成海坐在主位,林晚秋側坐一旁,女兒蘇菲坐在另側。林晚秋的邊上坐著白天從衡天峰接回來的小男孩,另有四人在坐。
這時林晚秋想為小男孩介紹其余四人,卻想來有些好笑。因為這孩子還沒名字呢!就對蘇成海道︰「成海,這孩子還沒有名字呢吧!」
啊!蘇成海這也才想起來,從這孩子一到山上就昏迷,醒後又送去了漱玉古洞,竟沒來得及取名字。想到這里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小男孩。蘇成海眉頭微皺,似乎在苦苦思索。
這一切落在林晚秋眼里,林晚秋哼道︰「你裝個什麼?你肚子那點墨水我又不是不知道。反正你也取不出什麼好名字,我只是讓你先取一下,別讓別人說我沒給你這一峰之主面子。」蘇成海老臉一紅,嘿嘿干笑兩聲。心道溫柔了沒兩天,又故態復萌了。冤孽啊!冤孽!
「呵呵,這孩子什麼都不記得,我希望他能盡快恢復清醒過來,而這孩子沒有姓氏,不如隨我姓蘇,就叫蘇醒。你看如何?」蘇成海覺得突然間自己怎麼如此聰明起來,自己都佩服自己了。
「蘇醒???不好不好,這孩子這般可愛,我一見便覺得他與我有緣,莫若與我姓林,就叫-林-中-玉吧!」林晚秋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蘇醒!」
「林中玉」
「蘇醒」
「林中玉」
「蘇」蘇成海這輩子第一次感到自己靈機一動,想出一絕妙好名。本想堅持,卻看到妻子就要作,離張牙舞爪不遠了。頓如斗敗的公雞一般,道︰「林中玉吧,林中玉吧。」
「佳名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哎!!!」林晚秋說完頗有一種天下皆昏我獨醒,天下皆菜我獨行之意,更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獨孤求敗舍我其誰高手寂寞知音難覓我該怎麼辦啊蒼天啊大地啊是那位神仙給我如此高的智力啊的感慨。就在這時。
「娘!」一個柔柔細細的聲音,打斷了正在瘋狂胡思亂想的林晚秋。
「什麼事?菲兒」林晚秋一看竟是女兒蘇菲。
「不如讓小師弟,自己選擇吧,看他喜歡誰的多一些!」
林晚秋一想也是有理,對小男孩道︰「孩子你說誰的好?」美麗的雙眼使勁兒向小男孩眨了幾眨。
蘇成海听到女兒的話,頓時兩眼放光理直氣壯起來道︰「菲兒說的好。讓他自己決定!咦?夫人你那是在干什麼」
只見林晚秋的玉手在小男孩臉上不停撫mo,恐怕小男孩只要一說不好這溫柔的雙手就會變成鐵鉗,迅移動到他的脖子上,然後「 」的一聲,一不小心無情的摧殘了這月荒未來嬌女敕的花朵。
而坐在旁側的四人,坐在哪兒一言不,駭如泥塑一般。看著眼前的這師父師娘。
「難怪我們道行這麼低呢!得師如此,夫能何求?」
「嘿嘿,師父,師娘,有趣,有趣!」
「師父師娘感情真好啊」
「歷代祖師在上,我不認識他們。」
當然這是這些弟子心里的話,沒敢說出來。
「我-我-我」小男孩說話了。
蘇成海、林晚秋這時都有些緊張,直勾勾盯著小男孩。而蘇成海無聲地拈起一根筷子在他面前晃了兩晃,然後兩只大手一伸握在筷子兩端,「叭」一聲折為兩段。
本來還猶豫不絕得不知道那個好的小男孩,一看眼前這大惡人如此凶殘,心里登時怕了,道︰「第二個!第二個!」他本想說第一個來著,一慌之下竟一二都不分了。
蘇成海听後把筷子一扔,如泄氣的球兒一般。小男孩看到蘇成海惡容散去,還以為自己答對了呢,暗呼好險,好險。
林晚秋顯然高興非常,卻一付早知如此,故作深沉的對小男孩道︰「哎!天意啊,天意!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林中玉了。嗯,玉兒,來我給介紹下你的這幾個師兄。」說罷玉指從左到右點道︰「這第一位是你大師兄路遺風,依次是二師兄方寸安,三師姐歐陽芙蓉,四師兄粱爾聰,最後是你五師姐菲兒,你已經認識了。」
林中玉一一看去,大師兄路遺風面敕白如玉,眉目如畫,咋看之下簡直就是一絕美女子。只見他手中拿一把寸長的小銼在不停的打磨自己的指甲,看到林中玉望他時報以友好的一笑,這‘美麗’笑容竟比之蘇菲也絲毫不落下風。
林中玉險些又一個‘娘’字叫了出來。
二師兄方寸安人如其名,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相貌憨厚,讓人一看的確很有安全之感。看到林中玉投來的目光,他用力的點了點頭。
三師姐歐陽芙蓉身材極是魁偉肥大,他身邊的方寸安坐著看都比她矮了半頭,端的有身高八尺腰圍也八尺的形狀。林中玉看到她時,歐陽芙蓉面上竟泛起一陣羞紅,柔聲笑道︰「小師弟,你幾歲?到三師姐這來玩!」讓人難以相信的是她的聲音竟如黃鶯出谷悅耳動听。說罷,她伸出蒲團般大的手掌,向林中玉招了招手。林中玉只覺得眼前的巨掌如扇一般,在燈下向自己揮動,帶起呼呼風聲撲面而來,十分可怖。嚇的他一下子躲進了林晚秋懷里。
林晚秋把林中玉抱在懷中,道︰「小蓉,莫嚇你小師弟。」
這堪稱巨大的歐陽芙蓉,在她口中竟變成了小蓉。蘇成海坐在哪兒,不由苦笑一聲。這些徒弟真是各有千秋
歐陽芙蓉聞听師娘呵斥,忙把手掌收回。「哼!」一聲,瞪了林中玉一眼。恰逢這時林晚秋一聲令下︰「吃飯!!!」
歐陽芙蓉動作快如閃電,拿起手中海碗,大嘴一張猛吃起來。眾人只覺眼前一花,桌上的二十幾道菜空了大半,這菜都跑到了歐陽芙蓉的獨一無二堆積如山的海碗之中。歐陽芙蓉一邊大嚼特嚼,一邊狠狠望著林中玉,仿佛她那海碗里不是飯菜,而是林中玉一般。而令人奇怪的是她那樣的胡吃海塞,竟不見絲毫聲音。林中玉更是把頭扭過去深埋在林晚秋懷中,心想這三師姐形貌比剛才的「大惡人」還凶殘幾分,本想再看看,卻不敢回頭。
而個子瘦小的梁爾聰卻把手中的書放下,一只手立在耳邊,貼近了桌面,仔細听著,道︰「歷代祖師在上,師姐真是溫婉賢淑,吃飯竟一點聲音也沒有。」
眾人聞言一陣錯愕,膳廳里一片寂靜。
一會兒不知是誰先笑了出來,最後哄堂大笑。蘇菲更是笑的花枝亂顫,嬌軀直震,眼淚都流了出來。而歐陽芙蓉,吃的更用心,用力了。
注釋1:紫曼陀羅:[月荒地經.奇花共賞.第十九名]曰︰有紫曼陀羅者,花分五瓣,睫有五節。性溫涼,其味芬芳,安心寧神。睫可入藥。
注釋2:令箭荷花:[月荒地經.俗芳略考.第三十一名]曰︰令箭荷花者,中通外直,不蔓不枝,花之隱逸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