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和張夢才到宿舍時,已經滿房子都是人了,大隊書記王國興、大隊革委會主任張新田、民兵營長陳德軍、團支部書記陳祖發、婦女主任陳祖花……總之,大隊干部全部到齊。另外,知青小組所在的烏石一隊正負隊長也都來了。他們和新來的知青已經混熟,大家正在談笑風生,忽見小丁領著一個少年進來,知道這就是那個姓張的小知青。王書記笑問︰「小張同志,大清早去哪玩了?」
小丁代答︰「上娘娘山了。」
陳德軍做了個鬼臉︰「小張真不簡單,剛一來就上去模娘娘的*……」滿房子哄堂大笑,少年的臉漲的通紅,這種成人玩笑使他很不舒服。
「好了好了,和小孩子也開這種玩笑。」王書記止住了大家的哄鬧。
會議開始了,首先是王書記講話。王書記年齡約在三十六七歲,上過高中,肚子里有些墨水,平常便喜歡做報告,今天听眾又與以往不同,所以他顯得很興奮,從國內大好形勢說到國際大好形勢,從史前時代勞動讓猴子變成了人到知青上山下鄉是反修防修的必要,滔滔不絕地說了四十分鐘。第二個講話的是張主任,這是一個不善言談的老實人,五十多歲,抗日時期便參加了游擊隊,但由于沒有文化,再加上性格上的原因,一直沒有上去,他簡短的說了一下大隊的情況和大隊領導對新來知青工作的安排,便無話可說了。陳德軍接著做補充發言,他先是宣布了對小丁知青小組長的任命,然後開始講演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重要性。他從毛選中關于知識分子的屬性說起︰「偉大領袖**在1927年就指出,知識分子屬于小資產階級,具有很強的散漫性和動搖性。現在想想,**他老人家太英明了,看看今天的這些臭老九都做了什麼?他們完全站在**資產階級路線一邊……他們這二十年根本就沒干過什麼好事,什麼本事也沒有,還一天到晚擺臭架子,我看不起他們!」陳德軍語言里充滿著一種莫名的仇恨。他曾經在部隊當過五年偵察兵,他說他對部隊里那些知識分子干部太了解了,他一直看不慣他們身上那股酸臭氣。
陳德軍將話轉到了知青身上,「你們這些知青也算是半個知識分子,念了這些年書,又是城市長大,身上肯定沾了不少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臭習氣,所以一定要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爭取早日月兌胎換骨——嗯,還有平時你們在工作和生活中都要多和貧下中農在一起,不要和地富反壞右以及他們家屬小孩來往。我們這個鎮子表面上看風平浪靜,但階級敵人其實心沒有死,時刻都在妄想復闢他們的天堂,所以你們一定要站穩腳跟,分清敵我。」他喝了一口水,繼續說︰「另外,你們一定要有扎根農村的紅心!這個小組原來有一個姓趙的上海知青,是干部子弟,還是知青組長,但小資情調高得很,從來不和我們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怕苦怕累,一身驕氣,我對他一向看不慣,兩個月前,他拿著一份假電報騙我,說他媽媽有病要回去看看,老子讓他回去了,可沒過幾天,就有人繞過我們大隊把他調走了,這小子仗著是大干部子弟,根本就不把我們這些大隊干部放在眼里——」說到這里,他的眼楮憤怒的發紅。他將手舉在空中,做了個捏緊的動作,「如果再有這種人落到我手里,一定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王書記看見他越說越過火,忙打斷道︰「時間不早了,讓小丁說幾句。」
剛被任命為知青小組組長的丁建國講了一些感謝領導關心,保證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之類的客套話,結尾時話鋒一轉,說今年他們知青小組全體成員決定留在農村,和貧下中農一道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一直沉默著坐在邊上的王佚夫被這突然的宣示弄的措手不及,他站起來結結巴巴的說他已經和家里說好回去過年,過兩天小學校放假就準備走了。他的話被小丁打斷,「我們老知青應當給新知青做好表率。」小丁的話非常高調,讓人無法反駁。
王佚夫有氣無力的坐下,沮喪的說︰「好吧,那我不走了。」
會議在一種不舒服的氣氛中結束,這時已經是十一點多了。知青自然留干部們吃飯,王書記見人太多,說這次免了,下次吧。當大家向外走的時候,遇到了來給知青送菜的張老師。
她笑道︰「好熱鬧啊,大隊的領導全來了。」
王書記看著她手里拎著的滿滿一瓦罐腌肉燒青菜,打趣道︰「怎麼張老師今天請客?那我們也不走了。」
「知青小組一下子來了這麼多新人,我怕他們沒有菜吃,便燒了一些送過來。」她將瓦罐交給小丁,又說︰「沒有菜到我家去拿,我今年腌了半片豬,一個人又吃不掉。」
王書記笑道︰「張老師是我們鄉里有名的觀音娘娘,你們有什麼困難以後盡管找她。」他向知青擠擠眼楮,「張老師的年齡生你們都生的出來,我看你們就干脆認她做干媽算了,那樣你們吃飯就不用愁了,張老師可有錢了,是我們青田區工資最高的人,區里吳書記的工資還比她少一截呢。」
「王書記就愛開玩笑,知青主要還是要靠你們大隊干部關心,看他們這房子到處都透風,大隊上得想辦法給修一下。」張老師回道。
「那當然,那當然……」王書記應承著,和張主任、民兵營長他們走了。
「這是誰的床啊?」張老師指著一張只鋪著稻草的床問。
少年張夢才紅著臉說︰「是我的。」
「你沒有墊被嗎?蓋被也不厚,這里冬天夠冷的,這樣子要凍出病的。」張老師伸手模了一下床上放著的大約只有四五斤重的小綿被,關切的說。
少年沒有回答,他低下了腦袋。
「收音機里說,後天就要來寒流了……這樣吧,你到我那里去拿床墊被吧。」見他不願去的樣子,她又說︰「沒關系,我家被子多,要不我去給你拿來。」
小丁推了一下張夢才︰「小張,你就跟著張老師去拿吧,不然她等會還要親自給你送來。」
少年猶豫了一下,跟著她走了。
等他們走遠後,馬勝芳說︰「這位張老師真夠熱情的。」
「她對我們知青是蠻好的,人也很厚道,村子里誰有困難找她,她都幫忙。」小丁應道,躊躇了一下說︰「不過還是少跟她來往好,听陳營長講,她的關系挺復雜的,丈夫是反革命,一直在青海勞改。」
「我看這位民兵營長挺厲害,書記主任好像都有點怕他。」小魯插嘴道。
「你怎麼會有這種印象?」小丁感興趣地問。
小魯對自己的多嘴有點後悔,支支吾吾說他只是隨便說說,並不是真這樣想。小丁見他如此,也沒有再追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