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才看大字報上了癮,午飯後還要接著再看。李莎不願意了,硬拉著他轉到商業區,說要讓他這個「土包子」見見世面。夢才平時最怕逛商店,可現在是「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能由李莎押著,從一個商店逛到另一個商店、從一條街逛到另一條街。黃昏時在福建路上一家商場,李莎看中了一件呢子大衣,讓夢才試了一下,便自作主張的買了下來。夢才要給她錢,她顯出很不高興的樣子︰「這是我送給你的,你不接受嗎?」夢才只好不再堅持。
見時間已經不早,夢才準備離開,李莎低眉垂眼說︰「急什麼,說一會話再走。」燈光下只見她兩腮泛紅,嬌媚可愛,年輕人忽然控制不住,一把將她攬住說︰「我喜歡你。」女孩順從的倒在他懷中,低聲說︰「我也是。」他騰出一只手將燈拉滅,房間里立刻變的漆黑一片,安靜的能听到倆個人劇烈的心跳聲。他們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你抱緊點,」李莎呼吸急促,「再緊點,啊……」
突然燈被點亮,李莎的母親站在門口,她驚訝的看著他們︰「你們——」兩個年輕人觸電似的分開,像一對被當眾逮住的小偷,羞愧的抬不起頭。過了一會,夢才說了一句「對不起。」低著頭從李莎的母親身邊溜過,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夢才靜靜的躺在床上,听著隔壁母女倆的對話,大概她們都以為他听不懂上海話吧,聲音很大,話也說的很直白。母女倆都很激動,李莎指責她的母親不該不打招呼就闖進她的房間——她已經是成*人了,父母沒有權利干涉她的愛情生活。母親則忍著怒火說她絕不能同意女兒去找一個外地人,她正在準備辦理提前退休,好讓女兒回上海頂自己的職,如果在農村找一個外地人,他們也許要永遠兩地分居,她是在為她著想……李莎好像哭了,她的母親也跟著哭了,下面的話听不太清楚……夢才的心境冰涼而自卑,
早上他們在客廳相遇的時候,李莎眼楮有些紅腫,她用詢問的目光瞧著夢才,問他昨天晚上睡的好不好。夢才開玩笑說昨天一上床便睡的跟死狗一樣,反問她是不是為昨天晚上的事挨媽媽罵了。李莎羞澀的笑笑,說︰「還好,只是說了幾句就過去了。」
吃過早飯,兩人去了南京路一帶。這一天里,夢才都不動聲色的跟李莎在上海的馬路和商店里閑逛著,但到了第二天上午,他突然提出他要走了,準備去蕪湖他哥哥家過年。李莎驚的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她說︰「你不是說好在上海過年的嗎?」夢才笑笑︰「我什麼時候說在這里過年了?你弄錯了,我只是來玩玩,以前沒來過上海,听人說怎麼繁華,現在親眼見了,不過如此而已。」頓了一下,「來之前,哥哥給我去了三封信,都是要我今年一定要回蕪湖,我已經有四五年沒有回去過年了。」
李莎知道他是不可能再留下來了,她掩面流淚︰「前天晚上我和媽媽的談話你一定听到了——你放心,他們左右不了我……」夢才非常感動,說︰「這我知道,我知道。」中午走的時候,他不讓她去送別,說︰「上火車的時候,你肯定會哭,那樣我受不了。」李莎含著淚點點頭,跑回自己房間,關上門,里面傳出了抑制不住的囁泣聲。夢才見了非常傷感,他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很有禮貌的向她的父母告別,出門時他听到她父親說︰「挺好的一個小伙子,我們還是別管他們了吧。」她的母親說了些什麼,他沒有听見。
火車是晚上的,現在離開車時間還有四個多小時。夢才決定步行去火車站,李莎家在外灘附近,他沿著南京路慢慢的走著,一邊走一邊觀看著沿街的建築,大部分房子都是解放前建的,外表已經顯得老舊了。在這些西式高大建築的後面還不時地漏出低矮破舊的民房的畫面。他的腦海里忽地出現了**在「571工程」中的話︰「現在是國富民窮」——林禿子***根本就是瞎說!現在是民窮國也窮。解放了快三十年了,可這里最好的樓房卻是外國人二三十年代建造的,真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在通過一個十字路口向北拐的時候,夢才突然現了跟在後頭的李莎。他不想在火車站出現那種「生離死別」的場景,于是趕緊躲進了旁邊一個賣穿戴用品的商店。失去了目標的女孩站在商店前面張望了一會,又往前走了。
商店非常擁擠,夢才被人流帶到了一個賣鞋子的櫃台,放在玻璃櫥窗里的一雙精致的紅皮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心里忽然一動,指著那雙紅皮鞋說︰「請,給我拿那雙皮鞋。」
年輕的女售貨員用白多黑少的眼楮看了他一下,冷冷地說︰「這是女鞋。」
夢才臉上一陣燙,喃喃道︰「我知道,是為我妹妹買的。」
「多大尺寸?」
「我不知道,」他比了一下鼻子,「有這麼高。」
女售貨員不耐煩了︰「和外地人就是拎不清,我問你的是她的腳有多大!」
他惶恐的說︰「大概三十五六碼吧。」
一雙三十六碼的紅皮鞋扔到了他的面前,「十一元錢。」
他付了錢,拿起鞋盒子趕緊溜了。在這家商場另一端,一個賣針織類的櫃台,他又給張老師買了一件駝絨背心,給自己兩個沒見過面的佷子也買了幾樣東西。當他從商場里出來的時候,李莎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在火車站夢才改變了去哥哥家的想法,他買了一張到南京的火車票。上火車前他將給佷子買的幾件衣物通過郵局寄走了。到達南京以後,他在離車站不遠的一個小旅店住下,一直待到正月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