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遠記得他臉上的那抹笑容,青春、單純、燦爛而帥氣。
也永遠刻骨銘心地記著,當天下午她在SOGO百貨門口痴痴地等了一個黃昏、一個漫長的夜晚。
第二天,雖然迷惘受傷卻也滿心擔憂的她,急急地趕到學校,想確定他是不是平安無事,可才走到他們班的教室外頭,就听見里頭爆出的哄堂大笑,其中最熟悉、最清晰的,就是趙子安得意的聲音--
「花小姜那個笨女人可能還以為我昨天要帶她回家見我爸媽吧!」
她因震驚而僵立在原地,有一剎那不明白自己听見的是什麼。
趙子安帥氣地單手轉著籃球,斜坐在桌上,周圍都是他的死黨,正七嘴八舌地詢問著八卦。
「怎麼樣?怎麼樣?花小姜連談戀愛的時候也是個怪胎嗎?」
「喂,老大,你真厲害,那種怪咖你也弄得到手!」
「世上有我趙子安弄不到手的女生嗎?」他嗤地笑了,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地道︰「一開始還那麼拽,拜托,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我是可憐她,才陪她玩玩,沒想到她還當真了,說要跟我結婚,哈!你們說好不好笑?我堂堂華海集團的大少爺,校董的兒子,會娶像她那種貨色嗎?」
「就是說嘛,簡直笑掉人家的大牙,她既不漂亮又沒身材,家里又窮,我听說她老爸早死了,媽媽又是繼母,這種家庭也敢高攀你們華海集團?」一旁的死黨高聲湊趣諷笑道。
「不過是玩玩罷了,真搞不懂她為什麼那麼認真?」趙子安輕蔑地撇了撇嘴,「最討厭這種自以為是好女孩的笨蛋,她還說對我是真心的--有夠好笑,有哪個女生對我不是真心的?真不知她是哪信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對我而言夠特別?她以為她是誰啊?」
她的意識漸漸麻痹,腳下的地面似裂了開來,像是咧張嘴的怪獸要將她吞噬。
「老大,你想她會不會死纏著你不放,要你負責啊?」
「負什麼責?不懂得好緊好散的道理,還敢出來跟人家玩?」他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話說回來,我才不相信她真那麼清純,什麼都不懂--」
「那你想什麼時候跟她攤牌?」死黨好奇地問。
「等這兩天考完期末考吧。」趙子安將籃球往上一拋,再俐落的接住。「反正她要是還不懂知難而退的話,你們接下來等著看好戲就對了。」
里頭又是一陣轟然大笑。
她行尸走肉般轉身離開,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教室,冰冷的手拿起書包,無意識地把抽屜里所有的東西全部塞進里頭。
後來,花小姜再也沒有回到德宜高中,她就像泡沫般消失得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回憶像是堆在廚余桶里多年,早已爛臭成了一攤的稀泥,再挖掘,只有越不堪的令人作嘔。
花小姜乏力地靠坐在骯髒斑駁的牆面,胃里已經吐得空無一物,只余滿口的酸腥苦澀。
這十二年來,她拚了命工作,極力想擺月兌垃圾般的陰影和過去,她曾經以為她做得很好、很成功,甚至在幾年前念研究所時,再度遇見他,她也掩飾得很好,偽裝的盔甲上完全沒有一絲裂紋。
再見到她,趙子安難掩驚喜與心虛的狼狽,一再追問她那些年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
那些年她到什麼地方去了,有很重要嗎?
不,一切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有事搬家,轉學了。」她只是淡然地回答,隨即冷漠地抱著書本離開,「抱歉,教授有事找我。」
後來,她盡量避免和他有單獨踫面的機會,就算他還是用一貫包裝在柔情底下的霸道,執拗地追逐在她身後,她依然冷淡疏離。
「用得著那麼舊情綿綿的嗎?」最後,她冷冷的提議,「好,我們就當伴吧!」
他要的,一直不就是性與征服嗎?
也對,上的歡快多麼簡單,高興就上,不高興就散--活了二十九年,她終于領悟出這個「真理」……
那麼,她今天為什麼還要為他的「風流多情」而傷心?
而且傷心什麼?她的心不是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嗎?
「花小姜,瘋了嗎?就為了一個炮友要死要活的,你真是神經病啊!炳哈哈哈……」她抱著肚子笑到流淚。
好不容易笑完了之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抹去淚水,扶著牆壁緩緩站起來,強迫虛軟無力的雙腳爭氣點,帶自己回家。
招了輛計程車回到家,她打開食物櫃,從里頭抓出一瓶紅酒。
酒類里她最喜歡紅酒,鮮艷得像血,一口一口地吞下肚去,然後熱力迅速自胃底升起,麻醉了全身神經感官知覺。
她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沙發椅墊,抱著紅酒慢慢地喝著。
只要喝醉了就會睡著,等睡了一覺醒來,她的人生就又恢復正常了。
花小姜絲毫不理會灼熱絞擰的胃,喝完了一整瓶紅酒還嫌不夠,邊打酒嗝掙扎著起身,踉蹌搖晃地從打開的櫃子里,又找出了另外一瓶酒,抖著手開了,繼續灌下肚。
她緊緊閉上眼,任憑淚水自仰著的面龐下滑、墜落。
趙子安坐在車子後座,正看著平板電腦上的資料,沒來由地心神不寧起來。
這兩天他總有種好像大禍即將臨頭的感覺,隱約覺得好似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卻始終模不清楚究竟是什麼。
他揉了揉眉心,關掉平板電腦,長長時了一口氣。
「總經理,中午的會議需要取消嗎?」坐在司機旁邊位子的司特助敏銳地詢問。
「不用了,我沒事。」他抬起頭,目光瞥見了熟悉的街景--車子剛剛經過德宜高中。
自從母親過世後,現在擔任校董的是他的小舅舅,把學校經營得有聲有色,依然是北部排名前三名的貴族高中。
斑中時期的一切仿佛歷歷在目,他的胸口也因為那些回憶而悶痛揪緊了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二十九歲的趙子安絕對會狠狠痛揍十七歲的趙子安一頓,最少也要讓他斷上幾根肋骨,流著血,好好癱在地上反省!
如果做得到的話,他要深深告誡那個被寵壞的、無法無天的少年,讓他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罪行之一,就是傷害了曾經那麼愛你的人。
他的眼眶不知不覺地發熱濕潤,模糊了眼前景象,卻模糊不了越發清晰的記憶。
司特助手機響起,才接起說了兩句,霎時面色微變。「總經理,花小姐被送到醫院去了,是急性胃出血!」
趙子安猛然收回目光,「你說什麼?!」
「花小姐現在--」
「到醫院!馬上!」他大吼。
「是!」
車子以危險急速飆行,司機一路狂按喇叭,可是再快也不及趙子安驚狂失速的心……
昏昏沉沉間,花小姜以為自己喝得爛醉如泥,所以全身上下才重得像被幾百公斤的鐵箍固定住一樣,連根手指頭也動不了。
可是胃和喉嚨火辣辣燃燒著,她不由自主申吟出聲。
下一瞬間,一只溫暖有力的手掌緊緊握住她的手,低沉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告訴我哪里痛?胃嗎?還很痛嗎?」
她的喉嚨像是塞滿了沙子般,怎麼也擠不出半個字來,迷迷糊糊間只覺得無處不痛得厲害。
「醫生!醫生!她還在痛,你打的止痛針見鬼的一點用都沒有!」
那個聲音在她耳邊打雷般吵得不得了,既熟悉……厭惡……卻又想念……
灼熱的淚水白眼角滑落,她緊閉的眼簾微微顫抖,沉重得睜不開,也不敢睜開。
不去看,就可以假裝在身邊大呼小叫的男人並不是他。不是他,她才能夠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刻久違的、被珍愛著的幸福感。
略微粗糙的手指輕柔地拭去她頰上的淚水,當她是易碎的瓷女圭女圭般,仿佛力道重一些就會踫碎了她。
趙子安凝視著她,一顆心深深絞擰,連呼吸都痛。
她的臉慘白得連一絲血色也沒有,才幾日不見,小小的臉蛋又瘦了許多,像是都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為什麼還是這麼不懂照顧自己?」他喑啞地開口,聲音幾不可聞。
花小姜閉著眼,寧願自己還沒醒來。
醒了,就得恨他可如果不恨他,她又會恨透了自己。
「你放心睡吧,我就在這里守著你,哪都不去。」他低聲道。
她放在被子下的手緊緊握拳,指尖陷入掌心里,屏住呼吸直到胸口傳來陣陣劇痛。
哪都不去?那麼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到哪里去了?
事過境遷,現在才在她面前貓哭耗子假慈悲。
「你……走……」她耗盡力氣,才自干澀疼痛的喉頭擠出了這兩個字。
「小姜。」他面色蒼白地看著她。
「走!」她掙扎著睜開眼,忿忿道。
「等妳好了,我就走。」他憂傷的眼神里帶著一絲固執。
「我不想看到你……」她每說一個字都是推心的折騰,卻半步也不退讓。「你滾……听見沒有?」
「等你有力氣了,再親自拿掃帚把我打出去吧。」他語聲溫和卻堅持地道。
「你--」她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怒瞪著他。
「你安心養病,至于電視台那邊我會處理的。醫生說你的胃病很嚴重,一定得好好休養,否則下次再發作,就有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我不在乎。」她冷冷道。
「可我在乎。」他輕輕地道。
花小姜身體一僵,眼眶不爭氣地發熱,隨即又憤怒地壓抑了回去,叛逆地別開頭。
趙子安嘴角浮現一抹微笑,明顯松了口氣。「睡吧。」
她緊咬著下唇,目光直直地瞪著點滴管,就是不願看他。
听說她被送來的時候正大口大口吐血,听說是導演剛好打電話給她,听見她在電話那頭劇烈嘔吐申吟的聲音,所以趕緊打一一九叫救護車,听說她被送過來的時候,血壓低到瀕臨休克的地步,听說她被緊急輸了一千CC的血,听說連在備戰狀態中的劇組,也搶時間在第一天輪流來看過她了……
可是關于這一切,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花小姜只問了一個在她心里打轉多時的疑問:「你是怎麼知道我被送到醫院的?」
趙子安拿著棉花棒沾水的動作一頓,遲疑了三秒才輕描淡寫回答︰「我也是听說的。」
白痴才相信他的鬼話!
「你派人盯我梢?」她眼角微微抽擂。
「是保護,不是盯梢。」他更正。
「趙子安,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叫人跟蹤我?我要告你侵犯他人隱私權!」怒火狂燃,她忍不住朝他吼道。
趙子安對她笑了笑,臉上有欣慰之色。「聲音挺有元氣的,看樣子你復原狀況不錯。」
她一時氣結。
「來,嘴唇都干裂了,醫生交代要沾點水幫你潤濕一下。」他動作輕緩小心,像怕弄痛了她,叮嚀道:「現在還不能喝水進食,不過明天應該就可以喝點流質的東西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你沒別的事好做了嗎?」她一點也不領情。
「現在嗎?」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隨即微笑搖頭,「嗯,沒有。」
花小姜抑不住心里的挫敗感,咬牙道︰「趙子安,我很討厭你在我身邊晃,你可不可以滾遠一點?」
「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了。」他起身,伸展了下疲勞的筋骨,修長的身形在陽光下更顯魅力攝人。「想不想曬曬太陽?我推妳去中庭走走。」
「不要。」她只想趕緊打完點滴,趕快恢復體力,然後出院走人,離得他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