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時,刁不患的一個朋友來到他們家里作客。
那人叫朱隸,長得高大英挺,有著北方男兒的豪氣,卻又有南方男人的俊秀臉龐,擅長騎馬,也寫得一手好字,更懂得畫畫,又能出口成章,簡直算得上才子。
刁不患近日忙著雲方寨在京城的分店開張,于是招待他朋友的事便落到蘇穎身上。
雖然朱隸長得很好看,但比起白武,蘇穎卻比較喜歡後者,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有的人天生不適合做朋友一樣,她對朱隸總有種不好的感覺。
朱隸的霸氣比起刁不患更明顯,絲毫不掩飾天生王者的氣勢。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她總覺得朱隸不太喜歡她,這樣也好,既然彼此都沒有好厭,也就沒必要兜在一起。
這日,蘇穎在庭院里看書,听見腳步聲,轉頭看竟是朱隸。
「朱公子不是去騎馬了嗎?」男人的世界,偶爾也會有她無法介入的時候,她也頗能自得其樂,不必時時跟著丈夫。
朱隸不語,徑自翻閱她正在看的書,「沒想到夫人也會看如此難懂又枯燥的書。」
史記會難懂枯燥嗎?蘇穎不以為然道︰「我不認為史記有什麼難懂的,內容也並不枯燥,挺適合用來打發空閑時間。」
「夫人對歷史應該有自己的見解吧?」朱隸再問。
「婦人之見而已。」言下之意,你開了也听不到什麼好答案。
「不知夫人對黨位有何看法?」
「自古以來,向來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不敢有任何看法,反正歷史自會給個評價。」
朱隸微挑眉,笑道︰「我想听真話,夫人想說什麼盡避說。」
「朱公子,歷史上篡位者不在少數,無論那些人打著多麼響亮或者多麼公正的名號,其實他們最想要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勢,真正將百姓的苦放在心里的少之又少,我認為那些人根本沒資格登上皇位,篡位就是篡聲位,永遠無法美化。這只是我的淺見,朱公子姑且听之。」
熟讀歷史的好處是能看很多的借鏡,然而真正將殘酷歷史當作借鏡的又有幾人?自古以來真正為百姓著想的皇帝又有幾人?他們嘴上說一套,做的卻是另一套,為的還不是自己的千秋霸業,百姓不過是得到皇位的贈品罷了。
「朱公子,我還有事,失陪了。」蘇穎朝他微微欠身,離開庭院。
朱隸一雙冷眸注視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揚。
深夜,刁不患與朱隸在書房談事。
刁不患與朱隸相識並不如柳淵源那麼久,但他們有相同的理念,也算是談得來的朋友。朱隸從未談起他的背景,刁不患也不曾問過,但他似是有所察覺,後來便漸漸與他疏遠。
朱隸這次是來向他借錢,十萬兩不是筆小數目,要籌齊需要一點時間,但刁不患沒有問他要做什麼便同意借他。
「若我是拿去揮霍,最後還不出來,你不是虧大了嗎?.」朱隸調侃地問。
「那我只好當作丟到海里喂魚了。」他有自信不會看錯人,要不然雲方寨也不可能遍及全國。
「哈哈,你可真看得開!我就欣賞這樣的你,不患,來幫我吧!我需要像你這樣的幫手。」
「你身邊人才濟濟,不缺我一個。」朱隸以前就提過這事,但始終被他拒絕,他清楚什麼事能做什麼不能做,他雖無法認同朱隸的作法,但那是他的事,他想怎麼做全看他自己。
朱隸笑了笑,「你太謙虛了。不過我選擇的路確實不好走,你已經成親,我也不好再逼你,這十萬兩,事成之後我會加倍奉還。」
「不必了,你是朋友我才借你,還我十萬兩就好。」
「爽快!」朱隸拍了下他的肩膀,轉移話題,「你娶了一個不錯的妻子,希望我也有你這福氣。」
「難道你還不滿意如今的一切?」他猜得出來朱隸想做什麼,但他一點也不想蹚這渾水。
「滿意?那個東西本來就該屬于我,現在我只是想搶回屬于我的一切,等我得到後才會滿意。」
「強求不一定能得到,或一輩子擁有。」
「至少我努力過了,即使失敗,我也敗得心服口服,可是不強求,那就是連最後的機會也沒把握住。不患,你不能站在我這邊,我不怪你,但希望你別站在另一邊,那樣只會逼我不得不做出殘忍的決定。」
「我不想介入你的問題,希望你也別將你的麻煩帶來給我,你想做的事,我真的無法認同。」刁不患感慨萬干。
「為什麼?難道你覺得他能做得比我好?」朱隸不悅地問。
刁不患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道:「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做得比你好,可是一旦事情鬧了開來,百姓是第一個受害的,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情況。」
「我也不樂見,但沒有犧牲便沒有安樂,我有把握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讓天下永世安樂太平,這是我的希望。」
「那麼,希望你日後千萬別忘了今日的話,我會在這里看著你。」
刁不患伸出手,朱隸笑著喔住。
朱隸終于要離開了。
蘇穎也安心不少,她不知道他來找刁不患做什麼,但瞧他們每次都在密談,問刁不患,他也不說,她不禁有些擔心,幸好朱隸要走了。
「不患,你當真不來幫我?」朱隸最後一次問他。
「多謝你的抬愛,我只想待在這里。」
「京城也不是可久留的地方。」朱隸說。
刁不患點頭,表示明白。「你要前往何方?」
「回北平。」
北平……就是北京,也是靖難之役第一個被戰火波及的地方。
蘇穎想到什麼了,趕緊問刁不患︰「不患,今年是幾年?」
「建文元年。」
「建文元年……」歷史上記載的靖難之役是幾時開始的事她記得好像是夏天發生的事,是幾月呢?
兩個男人看著她低頭思索,半天沒反應,又徑自交談起來。
「我不知該不該祝賀你旗開得勝,我只希望你別忘了百姓的苦。」
「我不會忘,我絕對有資格成為天下第一,不患,到時你可別後悔沒來我身邊。」朱隸哈哈地朗笑。
「有些時候錯過反而是應該的,即使我們有相同的目標,我也不想牽扯太深,你要走的那條路並不適合我。」
「愈是不好走,我就愈要走下去。」朱隸雙手抱拳,說︰「希望他日再相逢時,我已經不是現在的我了。」
刁不患僅點頭致意,並沒有說話。
就在朱隸要離開時,蘇穎終于想起起來了,趁著刁不患轉身幫忙車快將東西搬上馬車時,她上前小聲問朱隸︰「你要去北平?」
「是,夫人。」
「七月離開北平吧,那里會出事。」蘇穎的聲音很小,只有兩人才能听見,因為她忙著注意刁不患,也就沒注意到朱隸瞬間臉色變了一下。
蘇穎說完後趕緊往後退,好話只說一次,听不懂就只能怪他命不好了。
朱隸一雙冷眸牢牢地鎖著她,神情冷測。
過了一會兒,馬車駛離了。
「不患,他是你在哪兒認識的朋友?」蘇穎好奇地問。
「京城,我們很談得來。怎麼了?」
「沒事……」建文元年,靖難之役,接下來京城將陷入戰火之中,她不想插手這種歷史大事,不過避禍總是要的。「我突然想到上官師父有交代我,她說京城將會大亂,她勸我們暫時先離開,等安定了再回來。」
刁不患向來信得過上官絮,便道︰「那我和娘商量一下,看什麼時候走。」
「嗯。」蘇穎偎入丈夫懷里。
果然穿越這種事還是要配合歷史才最能發揮所長,至少能趨吉避凶,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蘇穎听著馬車行駛時的聲音,心想︰這樣應該是被綁架了吧。
她記得自己出門買點東西,穿過一條小巷想要抄近路時,突然听見身後有人叫她,一回頭還沒看清楚對方是誰,她就暈了過去,等她醒來時,人已在馬車上,不知對方要把她綁到哪里去。
是不患的仇人嗎?
倘若是仇人的話,她可得小心應付,然後等不患來救她。遇上這種事,應該要很害怕才是,可是想到她的丈夫是刁不患,她就一點也不害怕了。
過了一會兒,馬車停了下來,她听見有人在說話,說著她不太能理解的用語,應該是密語之類的,于是她趕緊閉上眼楮假裝昏厥,她雙手雙腳都被綁住無法逃走,必須想辦法先保護自己。
「搬到樓上,小心點。」
蘇穎直到被放在床上,對方把門關上後才睜開眼楮,滿室幽暗,僅有外頭的月光,已經是晚上了,她昏迷了快一天……真可惡!到底是誰綁架她呢?
她坐起身,想用嘴咬開手腕上的繩結時,卻听見外頭有聲音,想裝睡已經來不及。
門一打開,對方拿著燭火進來,蘇穎一下子便看清那人的長相,突然間,她有股不好的念頭——她應該活不了了。
「朱隸?!」膽敢綁她,公子兩字可以省下了。
「夫人,這一路讓你受委屈了。」
「你把我綁到這來做什麼?」她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自然是有事要問夫人,不過你應該餓了吧,先吃點東西。」朱隸將托盤放下,盤里有一碗冒著熱氣的面,隨後又替她解開繩子。
蘇穎確實餓了,餓著肚子不好思考也不容易逃跑,當然要填飽肚子先。她拿起筷子吃起面,仿佛一點也不在意朱隸就在面前,更不害怕自己將會出什麼事。
朱隸不禁佩服她的膽識,「很少有女人在知道自己被人帶走後還能如此鎮定,你真不愧是不患看上的女人,若你不是不患的妻子,我還真想佔為己有。」
「幸好我是不患的妻子。」
朱隸不怒反笑,「夫人真有趣。」
半晌後,蘇穎將筷子放下,毫無畏懼的直視他,「有事就說吧。」
「爽快!我想問夫人如何得知七月北平將會出事?又是出什麼事?」
哎呀呀,這就是泄漏天機的下場,她實在太大意了,本來是想朱隸是不患的好友,能救就救一下,沒想到竟走錯這一步,看樣子朱隸大有問清楚便要殺了她的打算,她得想辦法活命。
「朱隸,我好心告訴你,是要你提防,不是讓你綁架我,甚至——殺了我。」
為何朱隸會如此在意北平的事?他雖然姓朱,但她不記得皇室里有個叫做朱隸的人,不過,倒是有個名字和他很像的燕王朱祿,他如此關心北平的七月之事,莫非他就是……不,她不能問,如果事實真是如此,她一拆穿他的秘密,恐怕會血濺當場。
「北平究竟會出什麼事,你還沒說。」朱隸可不容她含混過去。
「我不知道七月時北平究竟會出什麼事,我只是照排出來的卦象說而已。」
「妳真不知?」朱隸再問。
「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知道。」當一個人表現出怕死的模樣,就會讓敵人抓住機會真將人逼至死路,所以她必須假裝不怕死的氣魄。
朱隸一雙黑眸直直盯著她,突然伸手扣住她的下頓,逼她看著自己,「夫人,我對敵人向來不會手下留情,即使你是不患的妻子,只要擋住我的路,我都會殺了。」
直到此刻,蘇穎才感覺到死亡就在眼前的危險,以及朱隸眼中的殺意,朱隸是真的想殺了她,如果她不坦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