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天氣,入了夜薄薄的寒意襲人。範成愉升上車窗,兩人自車子發動後一句話都沒有說,她忽然有些緊張,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
偷偷看了眼身邊的人,他似乎很專注地開車。「汪經理,你常常加班嗎?」
「不用叫我汪經理,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汪經理三個字從她口里叫出來,不知為何有些刺耳。
「哦。」
汪雲昶看了她一眼,打趣地說︰「還是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她撇撇嘴,「哪會不知道,下午那份人事升遷在銀行每層樓的布告欄都貼了,走到哪里都看得到,估計全行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汪雲昶笑了,方向盤一轉,將車子滑入另一條路,忽然問︰「我們以前見過嗎?還是大學的校友?我覺得你很眼熟。」
眼熟?範成愉看向他,發現他也恰好轉頭看她,連忙轉開頭,「會不會是因為我是大眾臉?」
汪雲昶笑起來,「你的臉可不能說是大眾臉,你很漂亮。」他十分真心地贊美她。
被人贊美漂亮,範成愉一下子臉紅了。她偷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問︰「或者你覺得我長得像哪個明星,在報上常常看到?」
「我不看娛樂八卦新聞。」他搖頭。
「喔,或許你見過我妹妹也不一定。」她似乎松了口氣的樣子。「听說你是大畢業的?我妹妹也是。」
汪雲昶看看她,「這麼說,是我學妹了?」那倒有可能。「你妹妹和你長得很像嗎?」
她點頭,咬唇說︰「是的,我們是雙胞胎,幾乎一模一樣。」
汪雲昶興味盎然地問︰「是嗎?那不是很多人都分不清楚?有什麼區分的秘訣嗎?」
她搖頭,「基本上沒有,我們沒有任何外在的特征可以區分,如果我們自己不說,通常沒有人能夠一下子猜出來。」
「性格呢?如果性格不同,應該氣質和神韻很不一樣才對。」汪雲昶發現比起剛才,現在她的情緒低落了些。
「她偏動,我偏靜,就這點不同,但是外表看不出來。」
汪雲昶很詫異。她算偏靜的性格嗎?明明看起來挺活潑的,嗯,她妹妹一定更活潑吧。
「那你們周圍的人應該過得還滿有趣的?」天天都可以玩這種游戲,高興了還可以把兩個人打扮得一模一樣來玩找碴游戲。
範成愉搖頭,「嗯,以前是這樣,不過……」她沉默了。
「不過什麼?」沒等到她的下文,他問道。
「她兩年前死了。」
吱的一聲,車子停下來,汪雲昶有些狼狽地揉了下額頭。難怪談到她妹妹時她好像靜了下來。「抱歉,我不該問。」
「沒關系,反正都過去了。」範成愉扯著嘴角笑,不知想到什麼,眼神黯了下,才發現他沒有要繼續開車的動作,抬頭看了下四周,「呀,這是哪里?」
看起來很像地下停車場。
「我家樓下。」他微笑。
她愣了下,「可是……」他說先送她回家的。
「下車吧!」他推開車門,率先下車,看範成愉還在發怔,他彎身笑問︰「要我替你開車門嗎?」
她只好下車。
他鎖好車,這才轉頭看她,「啊,對了,我是不是忘記告訴你,我們住同一棟大廈。」
這下,範成愉徹底呆了,更意外的是,汪雲昶就住她樓下。
「真想不到,我們之前好像沒有在電梯遇到過!」她瞪著電梯的顯示燈。這世界是不是太小了?
汪雲昶先到,走出電梯,他回頭揮手道別,「也許以後會經常遇到,晚安,明天見。」
「晚安。」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兩人對視了三秒。
汪雲昶想起自己什麼時候見過這張臉了!
還有三天,他就要畢業拿到碩士學位了。
那個下午,他一個人在體育館打籃球。
空蕩蕩的館內,只有籃球落地的「」聲在回響。汪雲昶跑動、運球、抄球在手、曲膝、手腕翻轉、三步上籃,一氣呵成,空心命中。
他已經拿到一家外商銀行的聘書,依照他們的儲備主管培訓計劃,他會先到國外受訓一年,再回來正式展開工作。
這是一條非常好的職涯發展道路,對于他這種有些野心,但又不夠大的人而言,是最優的選擇,不必自己勞心勞力地開公司操心大小事務,很輕易地就擁有一個體面的工作和優渥的收入。
可是……他皺了下眉頭。青梅竹馬的女友許蔚藍顯然不認同。
昨天,他們還為這件事吵了起來。
老實說,他的心思沒有那麼復雜,對于金錢和生活的要求也沒有太高;人生,過得去就好,平平順順,家庭和樂,就是很完美、很幸福的境界了。
但蔚藍希望他能自己創業,就像他大哥一樣,從一開始三、五個員工的小工廠慢慢發展壯大到如今有自己的廠房,當然收入也是越來越高。
那樣真的比較好嗎?
大哥忙到幾乎只有逢年過節或家人生日才能回家一趟,如果不是遇上大嫂,生命中大概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他們家有一個開公司的就夠了,像二哥做軟體設計,三哥做醫生,其實也沒有過得比誰差。
他嘆口氣,運球再次投籃,眼角余光卻瞄到看台的角落坐著一個學妹,巴掌大的臉上有一對靈活的大眼,此刻正閃動著笑意看他。
他手勢不穩,籃球沒有命中,從籃框反彈回來,差點打中自己。
汪雲昶抄過籃球,在指尖旋轉著走向對方。
「嗨!」他露出一口白牙打招呼。
那雙眼楮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的星子,看到他的笑容,臉一下子紅了。「嗨!」
汪雲昶跳過欄桿,坐到她旁邊,看到她把一個東西收進口袋里。「學妹,哪個學院的?以前沒見過你。」
雖然大學開放校外人士進入,不過室內體育館管制還是比較嚴格,看她年紀又輕,總不可能是教職人員。
說真的,這種搭訕,對他而言還是第一次,不過他沒有動任何歪腦筋,只是單純地想和她聊聊,因為,她的眼楮好閃亮,唇角的笑也很動人,讓他感覺就像鄰家的小妹妹一樣親切。
「商學院的。」她乖巧地回答。
汪雲昶笑起來,「名字?」
她笑了,促狹地問︰「學長,你在跟我搭訕嗎?」
他點頭,十分坦然地承認,「是啊,學妹,難道你現在才察覺嗎?」
「啊!虧他們還說你是正人君子,從來不會和女孩子搭訕亂講些有的沒的呢!」她哼道,不是很認真。
「他們是誰?」听學妹的口氣,是知道他,這點讓他本來很差的心情,因為虛榮心被滿足而稍微好轉一些。
她彎身坐著,單手托腮看他,大眼眨啊眨的,「那些喜歡講八卦的人啊。」
「原來我也有幸被人八卦過。他們說得對,以前是沒有過,不過現在我都快畢業了,可以容許自己小小的放縱一下,學妹應該感到榮幸才是。」他大言不慚。
她笑呵呵,雙手合十朝他拜拜,「是是是,感謝學長賜予我這莫大的榮幸。」
「好說。」他點頭,這學妹態度落落大方,長得又標致,十分對他的口味,如果不是他女朋友的位置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他說不定會考慮追她。「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笑咪咪地說︰「學長,我也是學校的名人喔,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就自己去打听啊。」
「是嗎?你在校花排行榜排第幾?」他不甚認真地問。
她皺皺可愛的小鼻子,「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是排校園瘟神榜第一的。」
他不可思議地看她一眼,「第一次听說還有這個排行,你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不妨說來听听。」
「既然是人神共憤,自然不能隨便告訴你。」她得意地說,然後上下打量他,「倒是你,一個人在這里咳聲嘆氣地打籃球,你才是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吧?」
「我有嘆氣嗎?」他自己沒有察覺。
她從口袋里拿出剛才收進去的東西,「你瞧,我在這里坐了一個小時,一直听到你嘆息,每听一次我就劃一道,一共有……」她數了數,「二十八又五分之三個正字,一百四十三次啊學長,一定有人欠你很多錢。」
他拿過那張紙。原來有這麼明顯啊。他苦笑了下。
她眨著大眼楮看他,「有心事喔,學長,你可以考慮把我當垃圾桶傾訴一下,反正我壞事做多了,今天就當日行一善。」
他看了看她像精靈一樣可愛的臉,終于忍不住伸手在她頭頂揉了揉,垂眸低語,「說了你也不明白。」
他沒看到,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說說看?」
他還真的說了,或者因為陌生人反而好交心,也存有將來或許再也見不到面的想法,所以他一古腦的將煩惱說了出來。
她很認真地听。
「就這樣。」他講完,問她,「不能符合蔚藍的期待,是我自私嗎?」至少女友是這麼說的。
她看了看他,「學長,知道我的惡人語錄第一條是什麼嗎?」
他看著她。
她緩緩地笑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嚇!她還真敢說。
她接著又說︰「所以啦學長,這是你的人生,就算自私又怎麼樣?又沒有妨礙到誰。你有權利選擇如何過,蔚藍學姊現在或許無法接受,但總有一天會想通,尊重你的選擇。」
「會嗎?」小孩子看事情的眼光果然單純直接許多,他可沒那麼樂觀。
她攤開右掌給他看,「學長,你有沒有發現我的掌紋很特別?」
「有嗎?」他研究了下。
「我的手,就是人家常常說的斷掌,有種迷信的說法,斷掌的人命硬,是天生的克星,可是,就算我的父母過世了,除了姊姊,我沒有任何親人,我還是健康快樂的過日子啊!難道因為身邊的人說了什麼就否定自己嗎?別傻了,太陽每天都會升起,陽光也不會因為一時的烏雲遮擋就永不出現。所以,」她手捏成拳頭,「堅持自己的選擇,一直朝前走就對了。」
他愣愣地看著她。她父母過世,只有姊姊在身邊嗎?可是,她的性格好開朗,一點都不像經歷過那種事的人。
她笑咪咪地看著他,「學長,你听到我說的話嗎?」
他躲開她閃亮的眼光,「听到了,謝謝你。」看了看她的手,「我可以再看看你的掌紋嗎?」
她大方地攤開掌心給他看,「你瞧,這是我的生命線,很清晰、很長吧?說明我身體健康,會長命百歲的;這是我的智慧線,也很深刻清晰吧,說明我很聰明;還有啊,這是感情線,主線很清晰,說明我很專一……」
她嘰哩呱啦地講一長串,末了,指著其中一條線。「這條最特別了,我認識的人都沒有呢!以前有個會看手相的同學媽媽告訴我,這個叫奇遇,是很難得的,有這條線的人都會踫到奇遇,哈哈哈,說不定將來我會變成哪個國家的王妃。」
他看了看她指的那條線,對比了下自己的手掌,果然是沒有的。他笑道︰「我也踫到過奇遇,不僅如此,她弟弟我也踫到過,還有他的簽名。」
「他弟弟?」她愣了下。
他點頭,「齊秦啊。」
她沉默了下,「還好你沒說王妃(菲)的簽名你也有。」
他看她一眼,她小聲地補一句,「學長,這個笑話真的好冷喔。」
兩人默默地對視一眼,大笑起來。
她站起身,朝他伸出手,「學長,我們恐怕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希望你將來一切順利。」她想了想,很偶像劇地說︰「要幸福喔。」
他也站起來,足足高了她大半顆頭,他握住她的手,有種奇怪的感覺在掌心流動,也許,是她的奇遇線在作怪?「你也是,希望你早日從瘟神榜除名。」
她收回手,哈哈笑,「學長,我隨口講的,你真的信啊?好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