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朦朦朧朧的,一片水霧,天旋地轉,黎遠雯用力睜著眼,半晌還是如此,什麼也看不清楚。她背後靠著一個大大的枕頭,穿著絲質中衣。她知道,此刻的眩暈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她重生了,重生到了這個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時空——大晏,還成了她那位篳路藍縷開創家業的祖先——黎茗衾。她暈,好暈,再讓她暈過去吧,也許她再醒來,會發現自己躺在醫院里。
目光漸漸找到了焦點,黎遠雯看著身旁一臉關切的中年美婦。看看這屋里的陳設,的的確確是個大富之家,不過很可惜的,這個家有可能馬上就要面臨抄家的結局了。
事情的始末在她半昏半醒的時候已經听了個大概,這座大宅子的主人叫黎遠正,是黎茗衾的父親,官拜正三品戶部右侍郎。夫人陳氏,就是眼前這位美婦,育有兩女一子。難得的是府里沒有妾室,連個通房都沒有。黎遠正平時除了忙乎戶部的差事,就是打理家中的產業。黎家做的是胭脂水粉的營生,有大大小小二十幾間作坊,專門供應宮里那些娘娘主子和宮女。
幾年前長女黎茗衣入宮為妃,很是受寵,黎家的官運和生意自然更好了。三年前,黎遠正又聯合了江南幾家絲綢大戶,宮里的絲緞、錦綢、布帛也都大多由黎家做了中間人。可這一項原本是朝邑王的門人做的,于是乎,當黎家走了背字,黎茗衣進了冷宮,黎家的賬目出了問題,絲緞也出了問題的時候,黎遠正被下了獄,十五日後斷定……
剛才她這具身體的主人黎茗衾,就是接旨的時候暈過去的。這才有了她黎遠雯的重生。
陳氏抹了抹眼角,緊張地看著她,「茗衾,是不是還不舒服?郎中還在路上,讓胡媽媽給你揉揉。」
胡媽媽是陳氏身邊的人,想必是看著黎茗衾長大的,此時也是一臉的關切。黎遠雯擠出絲笑,搖了搖頭,「陡然听說父親出了事,心里一急就暈了過去。女兒遇事只想著自己的感受,沒顧及母親和弟弟,是女兒不孝。」
此時一屋子的人都看著她,前面那個十五六歲的叫青黛,是她屋里的大丫鬟。其他幾個她還不認識,但看得出來,她們都對黎茗衾很好。她忽然想起自家公司宣告破產那天,那些老員工哀傷的臉,她重重地嘆了口氣。
陳氏愣住了,眼楮越睜越大,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能想到這些已經很好了,要是你父親知道了,一定……」話沒說完,眼淚就下來了,「你不由著性子來,為娘就放心了。」
「母親不要太傷心了,父親吉人自有天相,咱們舍了銀子去打點,也許還有轉機。」黎遠雯心里一酸,陳氏一落淚,她的心里就不好受,她們之間的血脈關系已經很遠很遠了,可真的面對了,卻又油然升起一種莫名的牽掛。
何況陳氏一看就是一位溫良和藹的賢妻良母,對這樣的女人她從來都是欣賞和同情的。只是原來的黎茗衾究竟是如何「由著性子胡來」的,她還琢磨不好,只能先裝著乖。
抄家是一定的了,那人呢?如果發賣為奴,好吧,還有個改變命運的機會。盡管那會活得很沒有尊嚴,但她會和他們一起同甘共苦。可萬一這種沒有尊嚴也包括了淪為某人的小老婆,或者連小老婆都算不上,那她寧願一頭撞死。
若真是這樣,她是一定要走的,然後再想辦法幫助陳氏他們。
「屋漏偏逢連夜雨,你父親已經下在大獄里了,茗衣病著,冷宮里又缺衣少藥的,不知能不能熬過這幾天。衡遠又還小,家里能說得上話的,就只有咱們兩個女人了。你從小就有主意,就是愛由著性子胡來,你父親也慣著你,把你慣出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如今你及笄了,家里又出了這樣的事,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陳氏拉起她的手,輕撫著她的手背,暖暖的。
「母親放心,以後都不會了。」黎遠雯鄭重地道,以前她的媽媽也常這樣說她,那時她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怪媽媽專制,不顧她的感受,那些話是一句也沒听進去,「母親,有什麼事,只要我能做到,您吩咐一聲,我一定去做。」
大晏在宋朝之後,在這個時空里,宋滅後並沒有進入元朝,而是由宋末一位叫沈亦多的大將開創這個嶄新的漢人政權,改年號為元立,定都金陵。而眼下已經是大晏王朝的第二代,正是元慎十五年,而大晏的官制與明代相仿,不過涌現了一批皇商和地位不低的大商人……在這個未知的時代,她究竟該怎麼做,黎遠雯揉了揉額角。
「你父親沒白疼你。」陳氏欣慰地看著她,揮了揮手讓屋里的人都下去,人都走了才道,「牢里和宮里都要打點,咱們府里的現銀不多了,我讓他們拾掇些珠玉器皿典當,好籌措一些。」
這一定是一筆巨款,黎遠雯點了點頭,眉梢微微動了動,「是不是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湊夠?」
沒錢要麼借,要麼變賣典當。以黎家如今的情形很難有人肯借,除非是過命的交情,只能典當。好在還有不少珠玉器皿、田莊作坊,只是這時候容易有人落井下石,趁機壓價,想賣個好價錢不容易。
黎遠雯暗暗盤算著,她在現代的時候也並非真的不學無術,這些還是懂的。不知這時候的女子可不可以拋頭露面,要是可以,她也能幫上一些。也好順道熟悉一下這個時代,趁著還有個安穩的落腳地,想想以後如何謀生。
陳氏無奈地搖了搖頭,語氣沉痛,「現在老爺的案子還沒判下來,可趙二爺已經給咱們透了口風,這一回怕是要抄家的。案子要是判得快,恐怕沒等變賣妥當,就要抄家了。就算斷得慢,給上半月一月的,外面的人也早盯上了,哪能容得咱們隨意變賣。這錢終究是湊不齊的,只能盡人事而听天命。」
一旦抄家,必有很多人要從中撈好處,如今黎家的一切,以後有不少都是他們兜里的,難免要看緊了。黎遠雯頭疼了,天下烏鴉一般黑,到哪兒都一樣,「母親,事情若真到了那一步,我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