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茗衾定定地看著他幽暗未明的眼底,想要看到他的心底。她不能保證他不會騙她,但總希望能得到真心的回答。但他若是騙她也好,至少他還覺得有必要騙,也說明他尚且懂是非、明羞恥。總好過明目張膽地騙都懶得騙,想著騙至少行事還有個限度。
「邊塞寒苦,將士們還缺一批冬衣。」戚慕恆不再解釋,等待著她的答案。
一陣沉默之後,黎茗衾點了點頭,「賬簿三日後奉上,您一定沒有所托非人。時候不早了,告辭。」
戚慕恆起身相送,送到小院門口又忽然跨出一大步,攔在她面前。他眼中清明,本算不上逼視,偏偏讓人無法閃躲,他壓低了聲音道,「我可否信你?」
「那要看侯爺肯不肯信任我。侯爺對我的信任有多大,我對侯爺的信任就有多大。」黎茗衾覺得這麼說不足以表達一個下屬對領導的尊敬,又無比誠懇地肯定道,「一定比侯爺對我的信任更大。」
眸光中隱約掠過一抹失望,戚慕恆迅速地收回目光,笑了笑讓開了路,朝外面喊道,「田管事,送黎姑娘回去。」
黎茗衾向他福了福身,上前跟著田荊伍出了書房的小院,這時候才有心情看看周圍的景致。這里是侯府的別院,進來時好像看見匾額上寫著綠蘅苑。她皺了皺眉,怎麼取了這麼個俗氣又不明就已的名字。
她連想帶猜的尋思著,大概「綠」取「祿」之音意,「蘅」則是「恆」,象征福祿長久。果然是以財立身的皇商之家,也果然懂得韜光養晦。若不是已經知道了義安候府的底細,她一定想不到。
「田管事,侯爺經常來此處麼?」黎茗衾笑著問道。
田管事笑了笑,點點頭,「姑娘不是外人,不妨告訴您,侯爺只有查賬和心煩的時候才來綠蘅苑。」
「侯爺總是帶著二小姐麼?方才也沒听侯爺說起貴府的大少爺。」黎茗衾仿若漫不經心,實則想看看戚慕恆對子女的態度。
「侯爺不常帶少爺、小姐出來,今日要不是二小姐哭鬧著要跟來,也不會遇上。」田管事答得中規中矩。
別院不算大,一會兒就回到了門口,門口的石屏風上蒙著紅布,想是新刻了字,等到了吉日、吉時再揭開。田管事從小廝手中接過馬韁,遞給她,行禮道,「順著前面的路走,就是姑娘府上的作坊。姑娘還是尋了家人,一起回城,您路上小心。」
「也替我向侯爺致謝。」黎茗衾打開馬鞍下的布袋子,把賬本仔仔細細地放好,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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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風和日麗、天朗氣清,即使還是冬天,也不覺得冷,竟有點秋末時的味道。這日青黛、綺羅回來磕頭,因事急從權,她們也將正式成為黎茗衾屋里的媳婦子。等到了十二那日,就一起去義安候府。
陳氏的正屋里炭火燒得暖融融的,這種天氣里讓人覺著有些熱,再加上此刻其樂融融地聚了好些人,額角都不免流下汗來。
陳氏上座,黎茗衾和黎衡遠一左一右立在兩旁,說話間笑語盈盈,一會兒就要鬧一鬧陳氏。陳氏笑著看看他們,又看看下面的青黛、綺羅、王正和張家旺,不住地點頭。
「荷葉,讓他們減些炭,烤得慌。」陳氏笑著吩咐,又看向張家旺,「張掌櫃以後可要好好待我們綺羅,我和茗衾把她嫁到外面,她以後雖說還在茗衾身邊,但總不比青黛她們。過日子你多擔待,這兩年綺羅不在你父母身邊服侍,還要你們體諒。等過上兩年,至多三年,就讓她回去專心做你們張家的媳婦。」
張家旺誠惶誠恐地站起來,笑看了綺羅一眼,又感激地看向陳氏和黎茗衾,「夫人說的是哪里話,黎家一直厚待綺羅和她的家人,對他們好,就是對小人好。別說是三年五年,就是十年八年,就算是一輩子,綺羅也應當好好服侍姑娘。小人父母身邊一直有寡嫂服侍,這兩年家里藥材鋪的生意不錯,有了余銀,又為父母請了個婆子,這樣綺羅就可以專心侍奉姑娘了。」
陳氏邊听他說邊滿意地點頭,客氣話已經說完了,就不必再推辭了。黎茗衾反而很是歉疚,這樣久了,對綺羅與公婆的關系不利,她感謝地道,「服侍公婆、父母是綺羅的責任,就算是夫人和我也不能剝奪。夫人說的是,最多三年,一定讓綺羅做你們張家完完整整的兒媳婦。」她略微尋思了一下,又道,「你回頭把你鋪子里的藥材列個單子,讓我看看,我們做脂膏的,也要用許多藥材。」
張家旺大喜過望,立刻跪下磕頭,綺羅也在他身邊跪下,感激地道,「姑娘待奴婢好,又給奴婢的夫君生意,奴婢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黎茗衾讓人扶他們起來,又看向青黛和王正,笑道,「還有更好的事兒呢,將來我把你們的奴籍都除了,綺羅好好的在張家過日子,青黛和王正都去做我鋪子里的管事。你們再給兒女攢些家業,子子孫孫都是良家子,好好的在一起過日子。」
兩對新人聞言大喜,紛紛道謝。黎衡遠大大的眼楮笑得眯成了一條縫,方才一直不言不語,這時才笑著對陳氏道,「母親,以後我可不可以讓我屋里的人成親後,依然服侍我?」
陳氏笑開了花,輕輕拍了拍他的兩頰,「不到娶親,不會輕易打發屋里人。你還沒定親,都想著屋里服侍的人了。」
「母親,我……」黎衡遠害羞地不知該說什麼,低著頭避開眾人,眾人忍俊不禁,他一張小臉燒得通紅。
「母親,衡遠的親事您該拿個主意了。」黎茗衾笑道,趁著現在還做得了主,趁著盧氏母子還沒進門,還沒有一個可能頗為能干的庶長子橫在前面,得給衡遠定一個穩妥也許又能幸福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