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手足無措間,小若抬頭見到來人頓時驚喜不已︰「仙尊!」它馬上手指地上冰凍住的益鈴急聲道︰「仙尊,快救救破鈴!」
雲訣一眼看向地上還是凡胎此刻被層層冰凍住的小小人兒,全身猛的一震,心頭一顫。
流光碎,無心劍瞬間飛入他手,發出陣陣嗡鳴聲,似在與他心中的憂急繁亂應和著。
小若很伶俐地往一邊閃開。
仙力渡入劍中纏起條條銀柱,劍勢如虹,凌然而下,又萬分精準地止于冰面,隨即啪一聲,益鈴身上的冰層從劍刃下硬被強大仙力迸出一條裂縫,四向延伸,越裂越多,越裂越寬。轟然間錚聲四起,碎冰砸地,益鈴身上的厚冰全部碎落在地。
雲訣一步上前將她抱進懷中,指一彈結下一個避水光壁將兩人罩住,感受著她身上冰冷的溫度,幾個暖身咒連連結下,但手指間她的小手仍是沒有升起半分溫度。冷汗從背上滲出,雲訣手微顫,左手搭上她的脈搏。
心頭隨之一震︰「鈴兒!」
「不會吧?又死了?」小若驚呼。
雲訣冷冽抬頭︰「又?」
小若只得無奈道︰「破鈴是不死身,死後第二天就能復生的。」看見雲訣面上一怔,有驚有喜,忙接著道︰「她之前也想要告訴仙尊,只不過每次犯錯仙尊都罰得毫不留情,她怕仙尊知道後更不心疼她了,就一直保留著這個秘密。」
不由得選擇相信天下竟有天生不死身的人。雲訣微微松了松心,這才發現全身已被冷汗浸透,心口也窒得生疼。他低頭望向懷里的孩子,黑眸中流光爍爍盡是緊張與憐惜。
小若飛到他一側吐舌道︰「仙尊放心啦,幾個時辰她就醒過來了。」言罷又托腮︰「但我可呆不了外邊那麼久,出來這麼久了,我該進去了。」
它停在益鈴身上向雲訣抬起小小的頭︰「仙尊讓我進來,我要回到鈴中去了。破鈴交給仙尊我再放心不過啦!」
雲訣點頭。手一揚已將它帶進了光壁中,然後就見它化作一道青影劃入了益鈴胸口。
將她抱在懷中,靜靜看著她面色青黑,嘴唇蒼白的樣子,心中終是難免心疼動容。這陌生了數百年的復雜心境讓雲訣無奈又無力,只得嘆息。
恆古莫變的瞬間,即刻凝固離散,寂滅的往昔沙漏流轉了多少虛浮歲月?
遇她,知她,望她,擁她,念她,守她,惦她,四載流光羽化成羈絆,是塵緣還是夢魘?何時生念從此不滅,應是涅槃還是永生眷念?
冥冥中誰應了誰的劫誰又變成了誰的執念?
……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人猛然一聲咳嗽,咕嘟咽下了一物,全身刺痛不已,忍不住申吟出聲。
「鈴兒?」
猛然一震,大大的眼楮掙扎著快速睜開來,望見面前的人,心頭幾番紛亂激動,最後化作燦然一笑,虛弱中宛若清流︰「師父……」
雲訣怔了怔神,半晌,不禁有些愧疚︰「是為師之過,身處蓬萊都不能護你周全。」先是噬仙盅,再來是墜海,究竟是誰一心要置鈴兒于死地?而且藏身蓬萊之中……目中寒斂無情,他問︰「鈴兒,你怎麼墜海的?可知是誰害你?」
益鈴虛弱茫然地搖頭,忽然想到了那點翠綠,正要開口,月復中一陣巨痛猛然襲來,她禁不住痛呼出聲︰「師父……」
雲訣大驚,凝神閉目再睜開,雙眸變作赤金色,細細查看益鈴全身。
那冰魄珠佔據了益鈴的丹田,吞噬了之前的幾枚妖元內丹,正大發其威將其內含功力在益鈴體內化開,益鈴畢竟人身,一時間難以承受如此巨大的沖擊,只覺身體似在撕裂般,整個身體都被那冰冷之氣主導了,心神俱失,痛苦不堪,幾度昏厥。
雲訣心憂不已︰「鈴兒,你之前不是拿了那海怪的內丹麼?似著調動那妖力壓制這冰魄珠之力,為師一身仙力與你體內的妖力相沖不能輸你……」
完全主導不了自己的五感,紛亂不堪中她掙扎著申吟︰「師父……我沒吃那海怪的內丹,它太大了……」說完痛叫一聲,白牙一咬又昏了過去。
雲訣手心微濕,隨之想到了她的乾坤鈴,她若沒吃下肚那內丹必然就在他贈她的乾坤鈴中。
低頭喚益鈴想讓她取出,卻見她已痛昏了過去。異變突起,兩條腿慢慢化成了魚尾,金鰭閃爍,粼粼有光。
他目中一寒伸手便握住了她腕上的銀鈴。
這乾坤鈴是他一手煉制,他雖然不知咒言無法打開卻能強硬將它分解,只是分解後銀鈴自然也毀。但此刻情況危急,若是再任由冰魄珠之力四散,她必定被這強大之力所侵,整個人都被改造,化而永生為蛟人。
正待用力,忽听益鈴疼痛難忍,眼中泛淚楚楚可憐地連聲叫道︰「師父……師父……師父……」
下瞬,乾坤鈴上清光一現,竟似已經打開。
不由一怔,雲訣眉頭一皺,看著益鈴心內有些復雜紛亂,但轉念一想她由自己一手帶大,難免依戀自己以自己為中心便漸漸釋了懷。
伸手取出了海怪的內丹,將它在手中化成小小一枚。雲訣將它喂進了益鈴口中,可益鈴只知忍著巨痛,雙眼緊閉,根本沒有吞下它的意識。
不作思索,雲訣當即低頭,一口真氣度過去催動內丹入喉。
唇上一涼,柔軟冰冷。
恍然間益鈴緩過來,睜開了眼。
師父的唇輕輕覆在她的唇上……心頭猛然一震,腦中瞬間一白,碎碎星光佔據了她的大腦,一圈圈蕩漾開來,酥麻的感覺由唇瓣延伸至全身,真實地讓她痴了,五感清晰地回到腦中,全身的疼痛感卻瞬間遠了,只感覺到一股清涼之氣緩緩由他的口流泄入喉。
四周飄動的浮冰兀然靜止了,連海水都仿佛停止了流動,忘了呼吸,忘了自己,只痴傻地看著眼前縴長密密的睫毛,承著數顆細小露珠,輕微闔動著。映在他冰冷出塵的臉上,仿如世間最醉人的美酒,讓她莫名就醉了,再醒不過來……心上一寒一顫,分不清是劫難還是幸福。突然間就覺得自己再也逃不開了。
體內張狂肆意的冰冷之氣慢慢沉靜了下來,在她內心的祥和寧靜中漸漸變得溫順服帖,于她體內一波波蕩開,之前被封住的周身大穴也緩緩被它破開,數道清流潛入五髒和皮肉骨髂,一寸寸化為源源不斷充沛而神聖清正的仙氣。撫慰著她的全身各處。喉間一動,一物入體,轉瞬便融入了丹田冰冷清正的浩源中,化為了其中一份,漸漸凝成一體。
唇上驀然一輕,所有痴與醉瞬間消失。
抬起頭,看著益鈴微閉雙眼寧靜祥和不復痛苦之色的模樣,雲訣微微吃驚。浮塵眼掃向她丹田,竟看見一枚小小白色明珠正漸漸凝成。
開光、輕體、靈虛、闢谷、心動、凝真、化元、出竅、渡劫、大乘。她竟然直接飛入化元期了?不但如此還僅憑一己之力將巨大妖力悉數轉化為了仙力……
雲訣眉頭輕皺似是不解。但看向她三魂六魄上逐漸佔了上風的白色氣體不由心悅,如此下去鈴兒必能將魄上黑氣盡除,修成大仙。
海水兀然一陣波動,益鈴緩緩睜開了眼。
四大長老正領著一干族人匆匆游來,一入洞來一片驚呼︰「金……金鰭?!」那可是傳說中的美麗鰭色呀……
益鈴後知後覺地順著他們的眼低頭看去……「魚尾?!」
頓時大驚失色、驚慌失措,一手抓住雲訣的衣襟,眼淚撲喇喇地就往下落︰「師父!師父!鈴兒變成魚了!」
雲訣心下好笑,想定是那寒天言一心求美,修為大成卻花費了諸多妖力來塑體變色,追求那在海妖族內視為傳說的金色魚鰭。蛟人之眼之鰭都生為藍色要想永世變了怕是要耗費不少修為,不由想道,他可能便是因此而未能渡劫成功。愛美如此,真不知該嘆賞還是該感慨了……看著益鈴也已化成金色正砸出一顆顆金色珍珠滿是恐慌的大眼,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鈴兒,其實當魚沒什麼不好。」
益鈴愣了兩秒,繼而哭得更凶了︰「鈴兒不要當魚!師父在山上,我卻在水里……」
心中閃過一絲動容,聲音不免含了幾分寵溺和促狹︰「為師會常來看你的。」
誰知益鈴一听馬上伸手,八爪章魚一樣地緊緊抱住了雲訣,大哭道︰「師父不要,不要走!不要和鈴兒分開……嗚嗚嗚……」金色魚尾在水中一頓肆意亂擺,攪動片片浮冰。
顏池不由驚嘆道︰「沁兒只踫了一下就被凍住了,雲上仙之徙卻能將寒族長的冰魄珠完全吸收化為自身之力,真不知是上天注定還是寒族長冥冥中的安排。」
四位長老不由想到︰每一屜族長都是上屜族長生前選定,寒族長生前卻未立下繼位者,使得我們海妖族的族長之位已空懸了三百多年,她既繼承了寒族長的一身修為是否應該由她來任這族長這位呢。而且這小姑娘本是人不合情理,但此刻已變做了蛟人,難道這便是寒族長的安排?
卻听雲訣忽然道︰「鈴兒,冰魄之力已由你掌控,你想變回人自然也是由你決定的。」
益鈴听了一怔一喜,這才漸漸止了哭鬧︰「師父,你說的是真的?」
雲訣眼一閉,收了浮塵眼,淡淡對她點頭。
益鈴笑開,只想著快快恢復人形好跟師父回止水峰,心念純粹單一,意念所至體內清流收放自如,她只覺一陣灼熱,再低頭就見魚尾正慢慢變成了原先的雙腿。眸色也恢復如常。心里歡喜不已,沒有看到對面蛟人臉上一片遺憾之色。
卻見冰洞全融,恍然間從上方一塊融冰中掉下來一片金色魚鱗,離它最近的大長老伸手接住了,看著魚鱗一面愣了一瞬。三位長老看著好奇也不由伸頭去看︰
服我冰魄,承我之力,繼我族位,護我族人。
這,這真是寒族長的遺命!
頓時四人互看一眼,當即對著益鈴躬身作跪,齊聲拜道︰「參見新族長!」
身後眾蛟人雖不知何故但也毫不遲疑地跟著跪了下去,他們原本就已被金尾所攝。
益鈴見了一愣,回頭四顧一番,然後閃到了雲訣身後︰「師父,他們怎麼了?」
雲訣也是一怔神,隨即緩緩站立起身,仙姿絕塵無半分溫度︰「她雖能化出金尾,卻不會做你們的族長。」
四位長老捧著那片金色魚鱗,懇切道︰「還請雲上仙不要為難我等,我們只是尊照寒族長的遺命行事,您雖是寒族長的恩人但也不應強自逆他遺意才是。」
師父是那個寒族長的恩人?益鈴傻了眼︰難道師父就是那個指點寒天言修為大成的高人?
雲訣兩指微勾,那片金鱗便飛入了他的指間,他看了一眼,眼中神色變了些,緩緩道︰「是雲訣言之過早。」
言罷將鱗片遞給了益鈴,益鈴一看一驚,忙道︰「師父,我不當!我要回止水峰去!」
顏池上前兩步躬身︰「新族長,您繼承了寒族長的一身修為,理應遵他之意承下這族長之位才是呀。」
二長老和三長老也連聲道︰「是呀是呀。」
益鈴不依地忙搖頭︰「不行,我不當,我一定要回止水峰去。大不了,我把冰魄珠吐出來給你們好了。」
幾位長老一陣為難,當下便不知怎麼辦才好。身後一些蛟人忽然也呼道︰「就請姑娘任我們族長吧,我們定遵循您之言,絕不違抗您的命令。」
四位長老回頭看去,見正是之前被困洞中的那些族內往日高手及他們各自家人。似是極擁戴這位年紀尚小卻著實過人的小姑娘。
想到她一來殺怪救族人,二來破陣救族長,機緣之下又承了寒族長之力。族內眾蛟都是心向,也都齊聲跪求不已。
益鈴卻似鐵了心,步步地往旁邊閃,口里嚷道︰「我還小,沒有能力,當不了你們的族長。」
眾蛟卻仍是躬身狀,口里只呼︰「請姑娘任我族族長!」
益鈴為難,心里正忐忑不安,就听雲訣道︰
「鈴兒,你的命數誰也推算不出,但為師覺得你與他們是有緣的,不妨就應下吧。」
益鈴一呆,抬頭望他︰「師父?」
雲訣不禁伸手彈了彈她的小腦袋︰「而且你受了他的恩惠,依他擔下族長之任也是應該。」
「可我只想和師父回止水峰……」
四長老見她似有動搖忙出聲道︰「不然這樣可好,您只依言擔下族長之位,但並不長留海底。既是雲上仙的徙弟理當同他回蓬萊,族內有事我們再通知您來,除此之外您只要每年來視查一次這樣可好?」
益鈴听了遲疑,抬頭去看雲訣。雲訣微微點頭表示默許。她這才點了頭︰「那……好吧。」
「參見族長!」眾蛟當即齊身拜倒。
益鈴緊張無措間伸手去拉雲訣的長袖,雲訣伸手出袖,握住了她冰涼的小手,她手上的寒意讓他皺了眉,只當她此刻太過無措。
原本的彷徨忐忑在雲訣握住她手的一剎那都靜了下來。以往太過冰冷的師父的手,此刻錯覺般地格外溫暖舒適,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不復往日那般自然,臉上不知為何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