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寂靜。
停止了地動山搖,停止了刀劍相交,大地像是進入一片沉寂,沒有一絲噪音。白萱提著一顆心想听著外面的動靜,卻發現耳力不足未能聞及。
狹小的雪繭子里側已經成了結實的冰,她只听得到兩人的呼吸聲,可不知為何,總覺得有股危險在靠近。
周靖不敢遠離,只背對著白萱抵抗兩人的逼近,本就渾身乏力,此時再兵戎相見更是累到極致,可他清楚地知道,只要他一倒下,死的不會只有他一個。
「鳳曦,我不是她。」她知道此時不該懷疑他,可還是不敢相信他的真心。
繭子的空間太小,即使周靖想將白萱換到里側,也不能移動絲毫。他只能感覺著她的掌心傳來微微的溫度,貼著他的掌心,傳輸她的緊張。
直到那個喘息透過小孔鑽入白萱的耳朵,她立即轉頭準備對周靖說些什麼,卻被他忽地壓地了腦袋,歪著身子靠在了他的大腿,還沒反應過來,耳旁便響起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
到底還是與以前不一樣了,不知不覺,她的思緒總能游到那個人身上。
遠遠的,似有一抹細小的紅,在白皚皚的視野中顯得特別醒目。她明知那個男人應該遠在上寮,卻仍然不由自主地喊出了那個名字。
「入鳳家軍吧,龍梓彥可不會蹲下尊貴的身子給你處理傷口。」面對周靖詫然呆滯的表情,他冷著臉說道。
鳳曦一劍解決了一個殺手,對另一個卻沒有下手。
白萱僵著身子握著一把匕首,刀尖朝外,掌心冒汗,她不敢保證會不會真的拿這匕首捅人,就算裝裝樣子也得拿著。
「鳳曦,我可能回不去了。」如果她在這個世界有將來,那他是否是她的將來?
白萱被周靖從雪坑里拽出,雙腿還站不穩。
自然又是一次廝殺。
鳳曦低低地應聲,他們都清楚談論的是誰,也都清楚他們之間如今已經月兌離了演戲,若不是真的動情,哪里會為她做到這般地步?
可不管怎麼樣,這個臭小子至少對他的女人不離不棄,屈膝一回換她的命,很值得。
可她卻沒想到那人會追殺她,畢竟她還假冒著白璇不是嗎?
真是糊涂到不行,竟是連血的顏色都看成了橘紅。
其實他素來不願做個無情的人,如今她不喜歡,他更不能做。
「鳳曦——」
等的不是他,不是不奢望他來,而是不敢奢望,原以為她早已被他舍棄,原來,放棄的從來是她。
她扯了扯嘴角笑了,哪怕是幻覺也算是了她的心願。這抹紅,該是周靖與那兩人的鮮血,因為她的周圍彌漫的都是血腥味。
木然地跟在那人身後,他只覺得自己的耳鳴頭暈再一次嚴重了。是白姑娘說的高原反應?還是被那個男人唬得失了神?
就那麼想見那個男人嗎?
那是周靖的佩劍與另一把劍相交的聲音。
光線頓時明朗,陽光肆意傾灑進來,他們躲藏的繭子被劈掉了小半,白萱還來不及看到外面的情形,周靖已經翻過她的身體躍了出來。
起初,鳳曦是懷疑龍梓彥參與了白萱失蹤案,後來追查到事情與洛王有關,也沒有撤回衛羽裳,他這邊瘋了一般地急找,龍梓彥卻老神在在地做那只黃雀,這讓他很不甘心。
她終于看清兩個受傷的青衣男子正與周靖相斗,附近一陣濃郁的血腥來自倒在雪地的那頭狼,而她,只能乖乖地躲著不出來增加負擔,哪怕如此,也是極大的累贅。
謝的是他沒有丟下她,謝的是他費盡人力物力找到她。
她知道那個男人不是好人,看著就一副陰險狡詐模樣,為皇權在宮里打滾過的人,自幼沒有母妃撐腰卻依舊活到現在還封了王,更是掌握北魏三分之一的兵權,怎可能是簡單人物?
明明與她無關的人,怎麼還會在意?zVXC。
如果就這麼死了,還真是有點不甘心。
她還想見一見龍梓彥,看他是否已經月兌離危險;還想見一見白寒夜,再親一下她柔女敕的臉,听她叫一聲娘親;還想見一見妖嬈絕美的鳳曦,只需看一眼,把他記在心里。
「你說的不像是糖,倒像是西岐國的大煙,那東西雖能讓你欲仙欲死卻不好戒,少給我沾惹!」鳳曦冷冷地哼了一聲,雖然沉溺在與白萱的這片甜蜜中,耳中也沒忽略身後跟著的腳步聲。
「她死前給宗離留過信,她從沒騙過你,只是隱瞞了她與宗離的感情。」白萱不奇怪鳳曦已經知情,既然追蹤了龍梓彥,會查到前皇妃的落腳點也很正常,只怕他上山之前就知道了白璇與洛王的關系。
鳳曦微微彎曲著背部,讓白萱更省力地趴在他的背上,朝著西南方向前行。他知道她在等他的回答,也不再隱瞞,詳細地解說著。
白萱失聲笑了,他所說的大煙大概如鴉片、罌粟大同小異。
視線越來越模糊,頭暈得厲害。
他帶給她的幸福感可不像是罌粟嗎?開始並沒有覺得他有多好,可還是在不知不覺中上了癮。
熟悉的嗓音讓白萱猛地一震,手中的匕首在此時落了地,她抬起手臂抹去抵擋視線的熱淚,驚詫的雙目中卻真的出現了那樣一張絕代風華的容顏。
「嗯,我知道。」依舊是這個回答。
自從那日集市離開後,總想對他說些什麼,真正見到了,卻發現難以啟口。
像是獵犬,又像狼。
「你回去告訴他,我帶走的會命人送回去,我不想給的他也要不到。」白萱淡然地開口,目光落在一地的鮮血上,刺得她雙眼都疼。
「鳳曦,她是洛王的妹妹,卻是宗離的姐姐……」她嘆息著呢喃,語氣里泛著絲絲無奈。
他需要的,從來不是她的抱歉。
果然是入戲太深把自己當白璇了?
「我知道,別擔心,如果你不願做皇後,我不會動那個心思。」鳳曦交在背後托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臀部,絲毫不在意嚇傻身後跟著的那個男人。
她嘆息著閉上眼,幻想著自己吃的那顆糖是入口即化的德芙巧克力豆,指尖夾著一顆模到鳳曦微涼的嘴唇,把糖塞了進去,扳過他的臉毫不猶豫地親了下去,「謝謝。」
「幾顆糖就把你樂成這樣?比翔兒還小。」鳳曦抿著唇笑,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他卻能感覺到她那由衷的開懷。「不過,巧克力是什麼?」
「出來吧,沒事了。」周靖的劍柱在雪地里,他彎子對白萱伸出手來,哪怕胳膊在流血,他的臉上卻帶著輕松的笑意。
周靖幾乎懷疑自己是做了夢,那個被傳言說得多疑殘暴,血腥陰狠的鳳家繼承人,居然會用那樣的語氣對他說話。
「小心右邊!」白萱縮在窩里喊道。
「嗯,我知道了……」
白萱甚至出現了幻覺,遠處那一抹橘紅越靠越近,以最快的速度朝她的方向奔來,這個時候,除了他還會有誰穿那麼騷包的顏色?
他堂堂的驃騎將軍給誰做過這種事?
他作為龍丞相的人,不是該被一刀殺害嗎?
「我從沒離開過嵐肅。」
鳳曦帶給她的感覺,就好比她形容的巧克力,明明不多,卻已經上癮。
「堅持一個時辰便會有人抬你下山,現在起來跟著我們走,雖然我很感激你護著我的女人,不過我只有一個背,只能委屈你自己走了。」鳳曦勾著唇拍了拍周靖的肩膀,拉著他站起,便將一旁的白萱抱起一把甩在背上。
「怎麼找來的?」
當身體被環進熟悉的懷抱時,白萱卸下了心頭所有情緒,無力地靠在他的胸口,听著他的心跳,這才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
鳳曦忍不住嘴角抽搐,低頭掃過白萱那條不像樣的裙子,恨恨地瞪了幾眼,當即便月兌了那件橘紅色的長衫罩在了她的身上,接過她手上的布條為周靖包扎。
「你們走得太快,所以一個個都出了問題,我在半山腰睡了五日,又等小容招來他的鷹給我們帶路,否則即便我追上你們也可能走不出這里。」鳳曦從懷中掏出幾顆糖果來,塞入白萱手中,又捉著她的手翻看,「指甲都青了,吃顆糖好好休息,小容很快就會到了。」能去已想。
這樣的話其實就可以定義為謀逆罪,他卻說得那般雲淡風輕。
「阿萱!阿萱——」
周靖看似越來越疲憊,出劍的速度緩慢,力道弱,他的腳邊已經一片殷紅。白萱知道他已經多處受傷,快支撐不住了。她很想矯情地對他喊一句「別管我」,可她還是保持安靜,縮在雪坑里。
如果一切罪魁禍首都是宗家,他在報仇回擊時會不會因為白璇為難?
周靖閉著雙目像是沉睡,只有拽緊佩劍的右手泄露他的緊張。腳步聲很輕,從遠到近,是刻意壓制過的,可他似乎听到了一個不屬于人類的喘息。
經過一夜的大雪,她挖的這個窩應該是極好地隱藏了,若沒有那頭狼,只怕對方想發現都難。看對方所穿的衣物與前幾批刺客一樣,想來該是北魏的人。死的不是北魏太子,他們有必要如此糾纏嗎?況且,人不是她殺的,何必要追到雪山來?
所以,扔下太子特意讓三皇子的爪牙將消息放了出去,引發兩國戰爭,自己則躲到背後等待結果。
「王爺只命我們帶小姐與夫人回去!」至于其他人,自然是一個都不留。
安排好鳳家軍的事,便追著龍梓彥一行人去了雪山。
「我想吃巧克力,那個更有效。」
「那是一種,苦苦的,澀澀的,甜甜的,香香的,給人多重感受,多種回味,容易心動又容易上癮的……」白萱靠在鳳曦的肩頭,側目望向蔚藍的天空,那棉花糖般的雲彩就仿若在她的頭頂,距離那樣近,幾乎觸手可及,就好比此時心口的幸福感,是那麼的貼近。
「是洛王派你們來殺我?」
在龍梓彥發現白萱後,鳳曦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可當時太子死在北魏的消息正鬧開,他分了些精力處理玉山關的事,招來鐘凡容幾番囑咐,決定了不管皇帝如何威脅都按兵不動。
她思緒已經從剛才的生死一線轉移到「洛王」兩個字上,難道要追殺她的人,一直就是那個洛王?
「那你怎麼才到?你知道我在這山里多久了嗎?」听了那些話之後,白萱一邊糾結他與龍梓彥到底誰是螳螂誰是黃雀,一邊納悶他的龜速。按理說,他早就應該到了!
「如果你能活著下山,帶一句話給洛王,這次的帳我鳳曦記下了,總有一日,我鳳家軍會踏平北魏!」
白萱很無語地承認,鳳曦這次比龍梓彥還耐得住性子,居然能安分地在半山腰睡了五日?看了看手中的糖,她扯了扯嘴角對身後招手,給了周靖幾顆便扔了一顆在口中。
龍梓彥只帶了陽一個,那天離開客棧時他便派人跟蹤盯梢。陽的功夫極好,可那天在集市勾走白萱的綠衣女子就是江湖上玉水宮的少宮主衛羽裳,以輕靈如燕的身手聞名,花了點功夫收服了那個女子讓她跟蹤陽是輕而易舉。
半晌,白萱從他懷中抬起臉,已經平復了那股激動,她掙開他的手臂,撿起地上的匕首往鳳曦的秋衫下擺割開一個口子,撕了布條下來去給周靖包扎手臂的傷口,這邊還不忘解釋,「我的衣服差不多都割下來做記號了。」
「鳳、鳳將軍?」周靖受寵若驚,他雖是蝴蝶莊的人,卻也明白歸屬與龍丞相,可誰都知道龍家與鳳家不合,更是隔著深仇大恨。鳳將軍曾多次派人刺殺龍丞相,龍丞相也曾多次設計陷害鳳將軍。
「鳳、鳳曦?」她顫栗著呢喃著,「怎麼可能?」
的確是想等著支援人來接應,可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鳳曦!他不是早就扔下她回了玉山關嗎?不是早就放棄找她了嗎?兩國已經交戰,他這個驃騎將軍又怎麼可能扔下大軍來這種地方?
「嗯,我知道。」回答不便。
「你還會點別的話嗎?」
「嗯,會。我不會放你走,不管你要回哪里,回不回得去。阿萱,留在這里陪我,哪里都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