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以勛走進醫院的大門,看分布示意圖。接到戴明力親自打來的電話,他就大致明白了現況。
推開戴明力的病房,不意外地看見唐凌濤沉著臉坐在床頭一側的沙發上,打完電話戴明力肯定是要看住他的,以免他和自己串供。見他進來唐凌濤威脅地深深看他一眼,他的意思他明白,柯以勛笑了笑,走近戴明力,問候了一聲。
戴明力地臉色很蒼白,捂著胸口的手一直微微抖著。谷姨眼楮始終濕潤,卻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邊,眉頭緊皺。
「柯以勛……」戴明力聲音虛弱,叫了聲名字後不得不大喘了一口氣,谷姨趕緊幫他撫胸口。「我叫你來,就是要你一句實話。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要是真的還喜歡過辰辰,真的想為她好,你就說實話!」他激動起來,谷姨終于哭出來,要他冷靜。
柯以勛鄭重地點點頭。
「孩子是誰的?」戴明力死死盯著他,生怕他撒謊似的。
唐凌濤深吸了一口氣,故意發出聲響,戴明力瞪了他一眼。
柯以勛挑了一下嘴角,沒看他,肯定地說︰「唐凌濤的。」
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松。
戴明力顯然無法完全相信,又要求一遍︰「說實話!」
柯以勛也毫不回避地看著他,「戴伯伯,就算你們不找我,我也想來解釋清楚。我和辰辰並不是單獨同居,是和我弟弟,辰辰的朋友梅施四個人一起住的。我和我弟弟……」他皺了下眉,「都喜歡辰辰,所以第一次拜訪才會出那樣的情況,可是,我們漸漸都明白,辰辰的心里只有唐凌濤!停留在朋友的階段,我們都很無奈。」他加重了「朋友」兩個字的讀音。
「唐凌濤和辰辰之間有太多外人不能理解的感情,當辰辰知道懷孕的時候,也許是不想讓唐凌濤因為孩子才回到她身邊,串通了她的朋友把懷孕時間從2個月改成1個月,造成了很多誤會。」他轉過來看臉色鐵青,額頭上的筋都在跳動的唐凌濤,「唐凌濤,辰辰準備墮胎的那天我就跟你說過,孩子不是我的,我今天更鄭重的說,孩子也不是我弟弟的,根本不可能是我們的,辰辰的心里一直只有你,她的心很忠實,她的身體也很忠實。」
戴明力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認真的在听他說。
唐凌濤的胸膛劇烈起伏,騰地起身沖了出去。
柯以勛看著他的背影,輕輕一笑,苦澀卻從心蔓延開來。
唐凌濤沖進隔壁病房,辰辰的燒已經退了,睡的很沉,他抱起她,緊緊地摟在懷里。
辰辰被他弄醒了,迷迷糊糊地問︰「怎麼了唐凌濤?」
他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他摟緊她,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這一刻他還能對這個女人說什麼呢?任何話語都無法表達他對她的愛。
柯以勛慢慢地走進來,淡然笑著。
唐凌濤听見腳步,穩了穩情緒,小心翼翼地讓辰辰躺下,卻沒轉過身。辰辰默默地看著靠近的柯以勛,也許這一刻太疲憊,也許是太豁然,她甚至向他微微一笑。
「辰辰,我已經把真相都告訴了戴伯伯和唐凌濤,你放心吧。」柯以勛看著她,什麼心情自己也分辨不出,也無心分辨了。
「……」辰辰閉上眼,她不敢再看他,他到底還是幫了她一把,她無法道謝,只能默默歉疚。
柯以勛也收回自己的目光,盯著唐凌濤僵硬的後背,「唐凌濤,其實你應該好好想一想,為什麼辰辰要改懷孕的日期。」唐凌濤明顯的通身一震。
柯以勛一笑,想再看一眼辰辰,終于克制住了,該說的,該做的,他都完成了,他是該離開她了,轉身前,他還是看了她一眼,這個女人……他真的愛過,因為愛她,所以才更要讓她幸福。
等柯以勛離去,唐凌濤為她蓋好了被子,站起身。
「去哪兒?」辰辰猛地睜開眼拉住他的胳膊。
唐凌濤笑了,「你好好睡一會兒,我叫田媽來陪你,我去去就來。」
辰辰看著他的眼楮,似乎看出了什麼,「電話是露露打的?」
唐凌濤模了模她的臉頰,「辰辰,安心睡吧,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了。」
露露深吸一口煙,細細煙桿前的火光驟然耀亮。她沒把煙霧吐出來,屏住呼吸,讓那苦澀的煙味彌漫進鼻腔和整個胸膛。
她抬眼平靜地看了看站在對面的孫綱,長長地呵出白煙,「他真這麼說?」她的語調沒有任何波動。
孫綱面無表情,堅定地點了點頭。
露露在飄散地繚繞白霧里眯起眼端詳個早就認識的小伙子,這麼些年了,她似乎才發現,他早已不是跟在唐凌濤身後的那個青澀少年,而是一個行事沉穩,意志堅定的男人了。一直陪在她身邊,她太大意,太習慣,似乎才注意到他的改變。
孫綱變了,正如唐凌濤也變了。
她艱難地笑了笑,「他居然不肯當面跟我說這個話。」
孫綱的臉上牽過一絲猶豫,終于還是把要說的話說出來︰「這回,濤哥是真的被惹怒了。露露姐……你何苦?」這麼些年來,一直被濤哥派來照顧露露姐,對他們的事,他還是知道的。
「何苦?何苦……」露露掐滅煙,雙眉一挑,並不悲傷,也沒哭,這才是他熟悉的露露姐。真不敢相信,去糾纏戴小姐,甚至給戴先生打電話這麼幼稚的事是這個舊歷風塵的女子干出來的?「綱子,你喜歡過一個人嗎?」她看著他笑。孫綱沒回答。「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很多很多年,他就離你那麼近,可你就是得不著,使出全身的力氣就是得不著,也許你就懂了。」
孫綱還是皺著眉,是不是女人一踫上情啊愛啊就是要犯傻?濤哥剁了那幾個鄉下人的手指,誰心里都有數,那個女人是踫不得的!露露姐為什麼還要去硬踫?明擺著是沒好果子吃的!和濤哥這麼多年的情分也搭進去了。
「綱子,姐走了!」露露從椅子里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孫綱鼻子一酸。露露一笑,「現在……對我來說,換個地方也是個好事。」
留在這里,背負著過去的一切,再風光,她也是個妓女!可是她忍著,並不是別人,包括唐凌濤想的,還沒撈夠,還貪戀‘露露姐’這可笑的威勢,她只是想離他近一些,只是還抱著幻想!
孫綱點了點頭,是的,露露一直堅持到現在,騎虎難下,那麼多小蝦米指望她罩著,她不離開這個城市,想上岸也難。
「露露姐,其實濤哥對你……」太熟悉她,在她的眼楮里他看見最絕望的悲哀,他有些不忍心,「還是留著一份情意的。他只是要你走,再也別回來,可能,濤哥也想讓你在別的地方有個新的開始。」
露露想笑,卻嗆了一下,終于眼楮里涌出了淚。「留著情意?對啊,好歹他沒殺了我,沒剁我幾根手指。可是,他連讓我走都不肯親口對我說!他再也不想看見我!」這比砍她幾刀更疼,比斷了她的手指更疼!為了戴辰辰,他要多狠就有多狠!哪怕……他來對她說聲再見啊。
寧紅看見唐凌濤在店外的馬路邊下車有些意外,笑著迎出來。看見他冷漠的表情,寧紅收了笑,「怎麼了,濤子?」
坐在狹小的辦公室里,寧紅听完唐凌濤說話,沉默了一會兒,事情很突然,但她好像並不算太意外。遲早露露會明白自己什麼都得不到,以她的脾氣,肯定會弄成這樣的結果。
「濤子,無論如何你要承認,露露愛你的心是沒錯的!」寧紅直直地看著他。
唐凌濤頓了頓,「就是因為我體諒,才一直容忍她到今天。」
寧紅笑了下,「濤子,我會和露露一起走。」
唐凌濤沒說話。寧紅抬了下眉毛,或許這就是他來找她的意思。他是下決心給戴辰辰一個明白的交代了吧?
「其實,我和她早該換個地方,換個沒人認識我們,不知道我們過去的陌生地方。只是……她舍不得你。」
唐凌濤表情一變,終于還是歸于冷然。
「我想去見見戴辰辰。」寧紅看見唐凌濤皺起眉。
「沒必要。」他拒絕。
寧紅看著他,濤子的心……現在只能裝下一個戴辰辰了,他太過小心地保護那個女人,就連她,他也防備。她嘆了口氣,濤子居然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露露和她,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有些傷感的笑了笑,「濤子,你連紅姐也不相信了嗎?」
辰辰看見寧紅跟在唐凌濤身後走進病房的時候臉色一僵,還沒等她說話,寧紅先開了口︰「讓我和她單獨談談。」這話是對唐凌濤說的。
唐凌濤皺眉,打算拒絕。
寧紅深深地看了辰辰一眼,女人間特有的默契讓辰辰的心一動。她點了點頭,「好,我和你單獨談。」寧紅還有什麼可說的?總不會比露露說的更難听吧?
唐凌濤還是不讓步地站在那兒不動,辰辰瞪了他一眼,「唐凌濤!」她哼了他一聲,一種從未有過的甜蜜驟然在她的心里炸開,第一次,他在別的女人面前這麼明確的捍衛她。
唐凌濤悻悻地撇了下嘴,瞪了她兩眼,沉著臉走了出去。
寧紅不怎麼客氣地坐到沙發上,盯著辰辰看。
「干嗎這麼看我!」辰辰有點不高興,有點懷疑她是來報復上回她在她病房里的大鬧。那個她不願意想起的場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腦子里重演,她感到有些煩躁。
「因為我和露露一樣,不知道濤子到底愛你什麼。」她有些嘲諷地一笑。
辰辰板著臉,果然來者不善,「你們沒必要知道!反正他愛我,他是我的,我一個人的!」她想說點殺傷力大些的話,真冒出嘴來的鄭重宣告怎麼顯得這麼幼稚無聊?她暗暗泄氣,要是能有米婭那兩下子就好了,笑著就能置人死地。
寧紅冷冷地看著她,似乎也覺得她很失敗。「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我和露露就要走了,走之前有幾句早就想對你說的話跟你說說。」
辰辰瞪大眼,走?去哪兒?她管她們去哪兒呢,緩過神兒就是一陣暗喜,走了就好!離唐凌濤越遠越好。
「要說什麼啊?」問了就後悔,估計沒好話。
寧紅鄭重地看著她,「就是一句話,對他好一點兒!」
辰辰一噎,千萬句話都涌到嘴邊,她也知道虧欠唐凌濤很多,但他也傷她不輕啊!外人,尤其是她憑什麼這麼說?
寧紅不等她開口搶先截住話頭︰「當了他的老婆一回,你了解他多少?他喜歡吃什麼,喝什麼?就這最簡單的你知道嗎?」
辰辰的眼神一黯,不滿和抗拒慢慢沉寂。
「你多討厭我們,我們就多討厭你!別的先不談,濤子……是我們的寶,是我們怎麼也得不到的寶,卻被你當成一顆草,光是這點我們就恨你!」寧紅忍耐地說,盡量不那麼快再激怒她,「你是錦衣玉食的大小姐,你知道女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有多不容易嗎?!露露總是晚上叫走濤子……是不對,但你知道如果一個酒面上人家要認識濤子,讓露露引薦,她連叫都叫不來,那她會怎麼樣?不僅僅是沒面子,那會被欺負,會搶不過別人,會少賺很多錢!露露走到這一步,即使她想不干了,她手下那麼多姐妹也不答應,她們都指望著她,靠著她呢!所以露露不能沒有濤子,你明不明白!」
辰辰不說話,是,她不明白!但她沒反駁,那天唐凌濤和露露也說起過這話,寧紅的語氣那麼悲哀,讓她也被觸動了。
「你不明白!濤子到底怎麼對你,我怕你一輩子也不明白!今天話說到這份兒上,你和濤子到了這份兒上,我也不怕和你明說。露露喜歡濤子,愛濤子,已經很多年了。露露什麼都不求,就只想濤子能讓她在身邊。你離開以後,露露以為濤子對你總該死心了吧,她求濤子,她把心里話全攤出來最後賭了一把,可是濤子還是不答應,濤子心里還是只有你!」
辰辰一震,眼楮一酸,眼淚沒預兆地涌出來。
「濤子幫助露露,給足她面子,道上的朋友都以為露露是他的情婦,可我知道,濤子是對她那份情意愧疚啊!濤子對你……你是怎麼對他的?你不是刻薄他就是拋棄他,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跑了,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濤子到底愛你什麼,你那麼傷他,他還是愛你,要你!」寧紅也哭了,有點激動。她穩了穩,擦去淚水,「如果濤子離不開你,我請你,求你,對他好一點兒!」
寧紅鼻子一抽,又覺得在辰辰面前哭丟臉,快速地站起身想走。
「等等。」一直沒說話的辰辰叫住她,寧紅被她的眼神震住了,她沒想到戴辰辰也會有這麼鎮定堅決的目光。
「你是該對他好,但你以為你們以前那麼做就是對他好麼?」辰辰的眼淚沒干,但毫不瑟縮地看著已經站起身的寧紅,她也有很多話對她們說,再不說也沒機會了。
寧紅木然地坐回身,盯著她看。
「如果你們對他好,明知道他愛我,為什麼還逼得他和我分手?為什麼還讓他在你們和我之間疲于奔命?寧紅,我知道你們和他之間有我不能理解的感情,或者有我不能理解的利害關系,但他已經變了……他變成明實集團的總經理了,不是給你們撐腰的‘濤哥’了。他已經是我的丈夫了,不再是你們的寶貝濤子了。你們這麼拉住他,就是對他好嗎?讓人家一看見你們,就想起他的過去,就是對他好嗎?」
寧紅臉色慘白,半天說不出話,愣愣地看著她。
「你走吧,和露露一起走,真對他好的話,就別再回來。不要以為唐凌濤虧欠了你們,他對你們絕對也算得上情深義重!」辰辰覺得很痛快,終于她也能替唐凌濤說些話了。
寧紅站起身的時候腳步都有些虛浮。
「別走。」辰辰又叫住了她,這回有了些淡淡的笑容,「你說他喜歡吃什麼,喝什麼?」
寧紅閉了回眼,苦苦一笑,「他愛吃餃子,愛喝綠豆湯。他媽媽還在的時候,每到他生日就給他包餃子,他從小沒有爸爸,和媽媽過的很苦,餃子只有過年和他生日的時候才能吃上。」
「他告訴你們的?」辰辰有點不是滋味。
「嗯,你也該知道,他從來不吃餃子。有一次他喝醉了,說他不吃餃子是怕想起媽媽。」
辰辰捂住嘴,悶悶地哭出聲來。
寧紅也哭了,「濤子……其實心很軟,尤其是對他好的人,他總是放不下。你……要體諒。」
唐凌濤一臉怒色地推門闖進來,一把抓起寧紅,「你不是保證不傷害她的嗎?」他後悔了,她又因為他而哭泣了。
寧紅平靜地看著他又惱又悔的臉,戴辰辰說的對,這個男人不再是她們的濤子了,他也是別人的老公了。
雖然被他的舉動弄疼了心,但她還是感到欣慰和羨慕,濤子畢竟找到了他所愛的。
「唐凌濤……」辰辰的眼淚不停地涌出來,她向他伸出雙手,她想抱住他,她想要他在身邊!
唐凌濤被寧紅看的有些愧疚,「紅姐……」
寧紅釋然地笑了笑,「濤子,我們走了,你保重。」
唐凌濤一愣,心猛然一痛,寧紅已經與他擦肩而過,走出病房。
他沒回頭,走向辰辰伸出的雙臂,一踫到他的身體,她像一條小章魚一樣纏上來,她的臉緊緊壓在他的胸口,「唐凌濤,唐凌濤!」她哭著叫他的名字,「我會對你好的!」她哭著保證。
他一顫,沉默了一會兒,故意不相信地說︰「哦?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