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封的話,字字如刀,毫不留情的割向劉琦那脆弱的神經。雙手猛力搖動,只把那爛泥似的身體搖得更是暈頭轉向。
驚雷似的怒吼聲在堂中回蕩片刻,漸漸的隱沒消散,而那聲響卻仍在劉琦的耳膜中隆隆作響。當劉封松開手時,劉琦那本是充滿了哀怨、委靡的臉上,竟隱約閃現出幾分驚怒之色。
「我實話告訴你吧,其實,你那仁義之名天下皆知的叔父,自從流落到荊州,被你的父親劉景升收留的那一刻,就沒有一天不在盤算著如何把荊州弄到手。」
劉琦的臉上青筋抽動,他這從弟所吐露的真相,再一次刺痛了他傷痕累累的心,要知道,當年劉備落荒而來時,劉表一度猶豫該不該收留這個梟雄,當時還是虧得他劉琦進言,劉表最終才決定收留劉備。
劉琦一直以為,劉備是在當陽之敗後,被逼無奈,為了得到江夏,才不惜跟他撕破臉皮,卻沒想到,人家一直就懷有豺狼之心。
劉封不理會他的震驚,接著道︰「當初你與劉琮爭位時,以你那叔父的身份,如果他當真支持你的話,完全可以對令尊施以影響,或者勸你們兄弟和睦,可是他卻沒有,反而讓孔明為你出了一個什麼‘重耳在外而生’的計策,讓你出任江夏太守,真正目的卻是為了讓你們父子兄弟間分裂。」
劉琦整個人沉默下來,臉上的委靡之色漸漸隱褪,內心深處的仿佛被一道火焰點燃,那憤怒之火正在熊熊的騰起。
劉封就是要用一個接一個殘酷的事實,激起劉琦的憤怒,現在顯然已經開始起了效果,不過還仍然不夠。
「在漢津之時,你可曾記得有一日,他親自上船來探望你吧。可你卻肯定猜不到,在此之前,他已經給我們下了密令,一旦你不答應聯吳抗曹,當場就撕破臉色將你拿下。」
劉琦猛然抬頭,深陷的眼眶之中,迸射著震驚和憤怒的烈焰。
「還有北營的那場兵變,你應該更不會想到,那也是他下令由徐元直策劃的一場陰謀,為的就是騙你主動交出兵權,諸般明里暗里的不折手段,還不知道有多少。」
當劉封將所有殘酷的真相,一一在劉琦面前揭露之時,此刻,這個一度醉生夢死,沉淪軟弱的人,仿佛內心中的本性被激了一樣,整個人被怒焰所包圍。
「竟然如此對我!」劉琦緊攥著拳頭,骨節咯咯作響,咬牙切齒間,臉上的憎恨的表情漸露猙獰。
突然間,憤怒的劉琦想到了什麼,臉上閃現出幾分茫然與驚愕,他怔怔的看著劉封,困惑道︰「阿封,你到底也是劉玄德之子,可是為什麼你竟跟我說這些話?」
劉封不是來演戲的,而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來拿那把解開他死結的鑰匙的,而那把鑰匙,此刻就在眼前。
「兄長對他極盡仁義,對我更是義薄雲天,看著他用那種卑劣的手段一次次的欺凌兄長,而今竟然連一點情誼都不顧,將兄長軟禁在此,我實在是無法再容忍下去。」
劉封的話倒有九分是真,那一分假則是他的動機並非那麼單純,更確切的說,即使對劉琦心懷感激與憐憫,但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與命運,他也絕不會走到如今對劉琦吐露本心的地步。
「阿封……」
劉琦那驚訝的臉上,忽然間流露出幾分欣慰,顯然劉封的話讓他被陰霾籠罩的心感受到了幾分溫暖。在以為被所有人都拋棄之時,劉封還能如此,這如何能不讓他心生感動。
看著劉琦漸漸平靜下來的表情,劉封忽然也想起了一件困擾自己多時的事,如今既然已到了攤牌的地步,他也沒什麼好再隱抑的了,便問道︰「兄長,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有一件事不明白。你我雖有兄弟之名,實際卻素未謀面,為何你卻待我如此義氣。」
劉琦神色一怔,搖頭一聲苦笑,嘆道︰「或許是因為我們兩個同病相憐的原因,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劉封心頭一震,劉琦的回答觸動了他,一時間,困擾于心頭的疑團總算煙銷雲散了。
「我和你一樣有個弟弟,而我的先父卻寵愛的是我的弟弟劉琮,無論我如何恪守孝道,都無法阻止先父對我的冷落,到最後,連整個荊州都給了劉琮,卻將我配到江夏這個是非之地。而阿封你的處境甚至更糟糕,我好歹還是先父的親生之子,而你卻只是一個毫無血緣之親的養子,你的下場,只怕比我還要淒慘。」
這一番真心話雖然听起來殘酷而直白,但劉封早已不為其所動,真正讓他心頭觸動的,是他忽然明白了,為何長久以來,他對自己這個從兄有一種義氣投緣的感覺。
原來,在劉琦的身上,他其實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閣堂中的氣氛,一時變得冷冷淒淒。
沉默了片刻之後,劉封想起了此來的目的,他走到門邊,鷹目如電,四下觀察了一番,確信隔牆無耳,遂是將大門反掩而上。
轉身之時,那俊朗的面頰上,忽然已變得冷肅無比,刀鋒似的眼眸中,吐露著如鐵的決毅,那充滿殺機的神色是劉琦前所未見,那如滾滾寒潮般散出來的凜烈殺氣,竟讓劉琦感到絲不寒而栗。
「子德,你說得一點都沒錯,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我也不瞞你,我那舅舅竟然懷疑當初在長阪坡時是我殺害了他的妹妹,還懷疑我有心要殺阿斗,之前還派了我那二舅糜芳去魯山監視我,可惜他不听我勸,被曹軍所殺。我估計舅舅他一定懷疑是我干的,以舅舅和父親的關系,這件事他早晚會唆使父親對我不利,我已經被他們逼得無路可退了。」
劉琦一時不知劉封的真正用意,但听得這一番話也是頗為震驚︰「竟然有此事,那你打算怎麼辦?」
劉封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抹冷笑,他拍著劉琦的肩膀道︰「兄長,我早說過,被人欺凌不要緊,但若不知反擊才是真正的蠢貨。你和我既然被同樣一群人欺凌,那現在就該是我們聯起手來,給那些人還以顏色的時候了!」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