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她警覺地開口。
自從喝了那杯被人下了藥的茶水,明月才開始有了防人之心,畢竟現在身處異地,求助無門,還是小心為妙。
男中音的主人……寒璟兩手擱在腰後,下巴微微上仰,高高在上地睥睨她道︰「你真的看得見我?」
「嗄?」明月一怔。
寒璟抬了抬下巴。「我在問你話!」
「呃……」她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通常會這麼問我的人,不是神就是佛……咦?還真有點面熟……」
這個發現讓明月不禁上前一步,想將對方的長相看個仔細。
「到底在什麼地方看過……」她口中嘀咕著,不禁又想這個男人也未免長得太好看……套句網路用語,就是太妖孽了。
明月這下不得不仔細打量一番,只見冠帽下方是兩道濃黑入鬢的劍眉、深邃的雙眼皮讓目光更是炯炯有神,她還真的很少見到有男人的睫毛又密又長,只不過兩丸黑眼珠盯著人看時有些嘲弄、有些無禮,好像他是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而自己不過是個小老百姓,根本不放在眼里。再來,位在臉孔中央的是一管高挺的鼻梁,再配上兩片厚薄適中的唇瓣,不只五官比例完美,連高大健壯的身材更是那些當紅的韓國男藝人比不上的,如果他的眼神能深情一點、說話口氣再溫柔一點,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師女乃殺手」了。
「你真的看得見我。」這次他很肯定了。
「是看得見沒錯,請問……怎麼稱呼?」明月把他從頭看到腳,神佛太多,她沒辦法全部記住。
「按照百姓的說法,我便是他們口中的河神。」盡避他根本不承認。
聞言,明月嘴巴頓時張得好大。「你……你就是河神?看你長得人模人樣,想不到這麼,簡直是人面獸心,居然每十年就要百姓貢獻一個閨女給你……」
「放肆!」他大聲斥喝。
「放肆你個頭!」她可一點都沒在怕。「人家把女兒養到那麼大,卻白白便宜了你這個混蛋,知不知道當父母的心會有多痛?」
「那是百姓們自作聰明,我可從來不曾要求過他們進獻閨女。」寒璟嗤哼一聲。「別把這筆爛帳算在我頭上!」
明月不信地斜睨。「真的嗎?那你為什麼不出面阻止?為什麼不現身告訴那些百姓,要他們以後不要再把誰家的女兒丟進河里?」
「百姓的愚蠢和無知又與我何干?」
她听得很刺耳。「你是河神,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
「那不過是兩百年前一時無聊,打跑了在青河沿岸興風作浪的惡蛟,讓一名具有通天眼的百姓看到,便把這事傳揚開來,還自作主張的塑了石雕和畫像,讓所有的人供奉我為河神。」寒璟低哼一聲。「我可從來不想當!」
「原來是接受了眾生的香火才成為神,這也是一種恩惠,就該好好地報答他們才對。」明月想起曾經有土地公這麼跟她說過,所謂的神就是鬼道中的有福德者,或是對國家或人類有貢獻,為了追思其恩澤,而被立廟祭祀。
寒璟發出低嗤。「那麼我救了你一命,是否也該回報?」
「要我怎麼回報?」話才出口,明月想到什麼,連忙抓著衣襟,退後兩步,語帶防備。「你可別想亂來!」
「比你美的女人,我不知見過多少,又怎麼可能對一株貌不起眼的小草動了心,大可不必擔心你的貞潔。」他話說得嘲諷。
「這個男人……不是,這個河神說話有夠毒的……」
「跟我來!」
明月一面咕噥,一面跟著走了兩步,差點被垂地的袍擺絆了一跤。「這身衣服有夠笨重,連路都不能好好走……」
「瞧你一身狼狽,看來真是可笑。」寒璟右手一揮,就讓明月從頭到腳的穿著打扮全變了。
她模了模腦後的發髻,似乎還插了簪子,又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襦裙。「當神還真是方便,想變什麼就變什麼……」一面說還一面好奇地掀起裙子,想知道里頭穿了什麼。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瞠大俊目,可沒見過哪個姑娘家當著男人的面有如此不莊重的舉止。
「沒什麼。」明月趕緊把裙子整理好。
寒璟不禁有些疑惑地斜睨,盡避這兩百年來,百姓們送來的那些閨女,他從來不曾多看一眼,也一向冷眼旁觀,她們是生是死都與自己無關,這回難得破了例,才注意到這個女人在獲救之後,既不哭也不鬧,更別說有一絲害怕了,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不要慢吞吞的,快跟我來。」他啟唇喝道。
「來了、來了。」明月要自己忍耐,不要跟這種說話沒禮貌的男人……應該說河神一般見識。
待寒璟帶著她來到火堆旁,明月一眼看到那兩條可憐的烤魚,頓時想起來了。「啊!你就是那個……」
「沒錯!」他也大方地承認。
「你就是剛剛在旁邊烤魚,還見死不救……」是因為這樣才覺得眼熟嗎?
「見死不救?」寒璟冷笑一聲,桀驁不馴地啟唇。「那麼你現在就不會站在這兒跟我說話,早就溺死了。」
「這麼說也沒錯。」明月不得不把話吞回去。
「你不是說我只會吃,連烤魚都不會。」他挑起一道眉,似笑非笑。「就讓我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要是烤得好,便沒有白救你一命,要是烤得不好……」
「就怎麼樣?」她本能地反問。
寒璟往前頭不遠的河面看了一眼,逸出哼笑。「自然是再把你丟回河里,任你自生自滅了。」
說完,他右手又是一揮,原本已經熄滅的火堆再次生起火了。
看到那兩條表皮已經焦黑的魚再度受到火焰的凌遲,明月真的看不下去了,趕緊出手拯救它們。
「不要再虐待它們了……」她將火堆踢開,忍不住犯嘀咕。「還有河里的魚蝦不是你這個河神的手下嗎?你這個當老大的居然還狠得下心把它們給烤來吃……」
「沒有火要如何處置這兩條魚?」對於明月自以為是的批判,寒璟充耳不聞,也不屑解釋。
明月先檢視兩條魚的狀況,馬上決定怎麼料理了。「先給我一間廚房,要有灶和炒菜鍋,菜刀、砧板不能少,另外調味料……像是鹽、醬油、辣椒、糖、醋、姜、蒜,這些東西都要……」
見他沒有動作,明月開口催促。「還在發什麼呆?快點變出來給我。」會做菜的人才是老大。
聞言,寒璟眸光閃過冷芒,似乎不太習慣被人使喚,不過還是滿足了明月的要求,變出所有的東西。
「這簡直比哆啦A夢的百寶袋還要方便……」當她站在一間用磚瓦蓋成的古代廚房內,忍不住哇了一聲。「還有灶里的火也幫我生起來。」
他抿了下薄唇,連手都沒抬,只是瞥了一眼,灶里就有火了。
「你這個河神還真厲害。」明月忍不住夸獎。
寒璟嗤哼一聲。「別以為灌迷湯就有用,要是做不出讓我滿意的菜色,還是會把你丟回河里去。」
「我怎麼可能做不出來?」覺得被看扁了,她一把抄起菜刀,總鋪師的架勢十足。「我阿爸和阿母可是上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的阿水師、阿水嬸,收的徒子徒孫就有上百個,我可是有家傳淵源,三歲就會做菜……」
「上港……下港……那是什麼意思?還有阿爸、阿母又是什麼?」這女人說話有著口音,還有月兌口而出的怪異詞匯,不像是我朝中人,難不成是異族人?他在心中揣測著。
明月將兩條魚放在砧板上,隨口回道。「阿爸阿母就是你們所說的爹娘,至於上港下港算是一種地方俚語……喂!這些魚鱗和魚內髒你都沒有事先處理,就直接拿來烤了?」
「還要處理?」
她白了眼前的河神一眼,順手把之前烤焦的魚皮部分去除。「听你這句話就知道從來沒下過廚,說你只會吃還不服氣……去、去、去,到旁邊坐著等,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
「你說我礙手礙腳?」寒璟雙眼陡地變得通紅,唇畔揚起冰冷的可怕笑意,周圍更散發出黑色氣團,恨不得將這個大膽的女人丟回河里。
「不然你來切辣椒……」明月將手上的菜刀遞上前,敢惹做菜的人,就讓你沒得吃。
寒璟瞪著她半晌,接著拂袖而去。
「這個河神的脾氣還真大,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想吃我做的菜,也要看我心情好不好。」她嘀咕一句,便開始煎魚,然後跟著準備其他材料。
已經多少年了?
是兩百年……不!已經過了兩百二十年了。
寒璟佇立在幻化出來的小屋外,眺望著不遠處的山巒,耳邊還能听見兩軍廝殺所發出的吶喊,以及血流成河的畫面,經過如此漫長的歲月,依舊無法遺忘,心中的恨意至今難消。
他好恨……
恨蒼天無眼、恨出賣背叛他的人……
好恨……
「河神!」
身後嬌脆響亮的嗓音震醒了他。
明月探出頭嚷著︰「已經做好了,快進來吧。」
按捺住那股想要毀天滅地的強烈恨意,寒璟才凜著俊臉,轉身踱回屋內,就見小桌上擺了一大盤醬汁魚,香氣勾起陳封已久的記憶。
「我做的這道是紅燒魚……」她擺上了雙筷子。
「是醬汁魚。」他在案前坐下,當場糾正。
「這麼說也沒錯,因為紅燒魚就是由醬汁魚演變而來的,只是做醬汁魚不需要事先把魚油炸或油煎……」明月頷了下首,附和他的話。「這可是我的拿手菜之一,品質掛保證。」
寒璟又橫了她一眼,心想這些怪異詞匯究竟出自哪一族的,似乎不曾听過。
「快吃吃看味道合不合。」她對自己的廚藝一向有信心,這條小命絕對可以保住的。
他拿起竹箸,挾了一口魚肉來吃,咀嚼了幾下,然後停頓了片刻,像是在回味般,馬上又挾了一口,就這樣,一口接著一口,直到只剩下魚骨頭。
「怎麼樣?不錯吧?」明月一臉洋洋得意。
「……」寒璟好半晌都沒有出聲,只有眉頭愈皺愈深,呼吸微促,像是在隱忍著什麼。
「難道不好吃?」她訝然地問。
這次,寒璟回答了。
當他抬起右手,用寬大的袖口遮住了臉孔,微微地抽氣,還明顯地顫抖著,就算沒看到表情,也可以猜得出來發生什麼事。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脾氣很大,又趾高氣揚的河神會有如此出乎意料的反應,不禁搔了搔面頰。
「呃……雖然我做的這道紅燒魚很好吃,可是也不需要感動到哭,這樣會讓我變得太自大……」明月不禁想起《深夜食堂》這套書,主角經營一間食堂,只在深夜開門營業,上門的客人經常因為一道簡單平凡的菜而觸動內心最柔軟的角落,那份感動、流淚的心情,她自然能夠理解,只要想到再也吃不到阿爸和阿母做的菜,心也跟著酸了。
而對一個做菜的人來說,這是最大的贊美。
看來就算當了河神,還是有脆弱的一面,應該是說他還在世時,也跟其他人一樣,會哭、會笑,經歷過無數的悲歡離合,才會有所感觸。
「好了,別哭了,過去的都過去了,要學會放下,不要太過執著……」明月先是笨拙地拍拍他的肩頭,旋即又看著自己的手心,偏不信邪,又拍了兩下。「還真的可以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