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那個半妖是嗎?」席惜之為徐老頭解開繩子,幾個月不見,徐老頭已經瘦得跟皮包骨頭似得,身上沒幾兩肉了。
「是又如何?」十四公主瞪著眼看席惜之,並不認識面前的少女,也從來沒有在皇宮里見過她。然而她身後的士兵,無疑是風澤國的人。
徐老頭激動的抓住眼前的少女,「快……快阻止他,千萬不能讓他做傻事!」
沒頭沒腦的來這麼一句,讓席惜之愣在當場,甚至懷疑徐老頭失蹤這段時間,是不是精神出現問題了?
「沒人會做傻事,徐老頭,你別那麼激動,你把我的手抓疼了。」席惜之倒吸一口氣,看著自己的手腕,被他抓出一圈紅印子。
徐老頭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三個字‘徐老頭’上,至今為止,還沒有人這般稱呼過他。誰人不是尊尊敬敬喊他一聲‘徐國師’?特別是對方自來熟的行為舉止,讓他感覺到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心中一動,徐老頭暗暗為她佔卜一卦。當他看完卦象之後,驚得合不上嘴。原來這名少女竟然是那只貂兒所變?
干咳兩聲,徐老頭平復自己驚訝的心情,從地上站起來。
雖然他盡可能讓自己看上去有氣度些,但是幾個月的囚禁,早讓他狼狽不堪,即便氣度超然,卻也沒有以前那般瀟灑逸塵。
席惜之在山洞逛了一圈,發現在右側石壁上,鑿有一個小洞。大概白狐在進入山洞後,已經從這個小洞逃走了。再想抓住它,就困難多了。好在徐老頭的安危已經解決,那只白狐掀不起多大的浪,任它跑了,也沒有什麼。
只是,白狐特意引他們至此是為什麼?之前千方百計不讓他們找到徐老頭,而如今卻拱手相讓?!這算什麼意思?
似乎有難言之隱,徐老頭的眼珠子不停轉動,一會看看那幾個士兵,一會又盯著席惜之犯難。
席惜之一眼看穿對方是有話想說,側身對那幾個士兵說道︰「你們幾個先押著十四公主出去,千萬要小心了,她是朝廷的逃犯。」
說‘逃犯’是沒錯的,當時不就是半妖劫獄,將她給帶走的嗎?
到如今,皇都的皇榜上都貼著安雲伊的畫像,以及通緝令。
士兵們剛走出去,徐老頭便再也忍不下去了,使勁狠拍大腿,一副痛心欲絕的模樣,眼角漸漸滲出一層水光。
席惜之一看他反常的舉動,嚇得驚愣一會,抓住他的手,避免他繼續捶打自己。
「發現什麼事情了?徐老頭,你別激動。」
他舉起殘破的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漬,「都怪我……若不是我替他算命,他也不會犯下那麼多罪惡滔天的事情。都怪老夫不好,都怪我不好。」
他說話亂七八糟,听得席惜之一頭霧水。卻直覺,徐老頭肯定知道什麼重要的秘密。
「你慢慢說,無論什麼事情,都能有解決的辦法,責怪自己是沒用的。」席惜之的生活閱歷沒有徐老頭多,但是不代表她懂的道理,會比對方少。
徐老頭的情緒時而激動,時而又安靜,狠狠抹掉眼角又掉下來的眼淚,「其實,你口中說的半妖,你我都認識。」
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席惜之已經明白他肯定猜到自己的身份了。
「是誰?也許你不知道,那名半妖害得整個灃州百姓流離失所,好多人都因為這場災難,失去至親至愛的人。」席惜之深惡痛絕的說道。
「歸根結底,這些事情都是老夫的錯,不能怪他,他也只是……」徐老頭緩緩嘆口氣。
席惜之卻愈加困惑,「長話短說吧,徐老頭。」
時間緊迫,席惜之還要趕著去那邊,看看情況如何了。
「老夫乃是律雲國國師,這件事情陛下一定告訴過你了。」徐老頭頓了一下,仿佛渾身被抽盡力氣,半靠著石壁,「在十三年前,國主將一名皇子,送到老夫身邊,希望老夫能親自教導他。這些年來,我和那孩子亦師亦友,感情甚至比他和國主之間還要超出許多。」
皇子和君主盡管有血緣關系,但是兩者卻很少在一起培養感情。大多數皇子要麼由妃嬪撫養長大,要麼便是資質超凡,被送到一些名人跟前學習。
席惜之心里一咯 ,腦海中頃刻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愛之深,責之切。在許多年前的某一天,老夫偷偷為那孩子算了一卦,卦象表示,那孩子一生榮華富貴、位高權重,卻是個短命相,終究活不過二十五歲。」
說到這里,徐老頭已是淚流滿面。
「我真不知道當時他藏在屏風後面,更加不知道這孩子竟然把這些話,全記進心里了。」徐老頭痛哭流涕,不斷的擦眼淚,「我以為這孩子說不定是身體原因,才會活不過二十五,所以凡是有什麼好補品,全都往他那里送。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孩子身體好得出奇,我仍舊盼著他能多活幾年,世上興許還有奇跡,于是我離開律雲國,在各地搜尋奇人異士,想的就是能為他找到一個逆天改命的法子。」
「可是……可是在幾個月前,我才發現……若不是老夫那一卦,說不定這孩子不該有這樣的命!」徐老頭越說越激動,兩只手都微微顫抖著。像是隨即會因為激動,而暈倒似的。
席惜之的反應,比他好不了多少,顫抖著聲音道︰「後來呢?……」
「老夫出游之後,來到風澤國,為一睹雲貂的風采,假扮成獸醫進宮。這些事情,你想必也知曉。」徐老頭的眼楮如同蒙著一層灰,很是渾濁,這段日子他心里一定不好過,「後來那孩子尋來了……」
這句話,徹底讓席惜之陷入深思。而那個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那人給席惜之的印象,一直溫煦爾雅,和半妖渾身陰冷氣息的模樣,截然相反……
「我不願被他尋回律雲國,不代表我不想念那孩子。得知他到達風澤國後,我想的第一件事情是趕緊離開,別讓他發現。但是在臨走之前,我想去看他一眼。」
徐老頭緊緊閉上眼,似乎這才是故事的開端,深深呼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令我沒想到的是,我站在窗外,竟然看見他正在吞噬一個小妖精的內丹!」
吞噬妖精內丹,是非常邪惡的事情。一旦吞下妖精內丹,那就意味著這個人會慢慢往妖類的方向發展。
「今年那孩子二十四歲,再過一個月便是他二十五歲生辰。」
听完徐老頭的這句話,席惜之渾身一震,「他吞噬妖精內丹,是為了活命!」
之前席惜之便已經發現,半妖吞噬太多內丹,弄得渾身妖氣沖天。而人的**根本沒有辦法承載那麼多妖氣,他遲早會遭到妖氣反噬,因此而喪命。
起初,席惜之以為半妖是想擁有妖精強大的妖力,所以想著走捷徑。可是席惜之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還有一個辦法,能使人真正化為妖魔。妖物的壽命極長,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多不勝數。
也許,比起強大的妖力,他更加看重的是妖魔的生命期限!
不過人變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吞下七七四十九顆內丹,而最後那一顆內丹尤為難得。必須尋找一個即將遇劫的妖物,在那妖物渡劫之時,將之殺害,取出內丹吞下。
那妖物必須法力強盛,否則即便吞掉那妖物的內丹,也無濟于事。
想清楚事情脈絡的席惜之,低聲自嘲一笑,沒想到他們苦苦尋找的半妖,竟然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東方尤煜……你藏得真深!
「所以……他是想借助安宏寒之手,斬殺蛟龍,坐收漁翁之利嗎?」這個計謀真是天衣無縫!只是,卻搭進去無數條百姓的性命!
難怪半妖會故意將蛟龍,壓在橋梁之下。這一切,只是為了激起蛟龍對人類的仇恨,繼而使得蛟龍入魔。
徐老頭的聲音無比沉重,斷斷續續的,仿佛每說一個字,都十分困難,「我在想,如果當年沒有為他佔卜那一卦,那麼他便不會知曉自己的壽命會終結于二十五歲,更不會去吞噬妖精內丹,也不會惹出那麼多罪惡……」
「興許他不知道卦象,還能活過二十五歲……」徐老頭的眼淚一瞬間涌出來,精神到了崩潰的極點。
「你別再自責,你並沒有錯。」席惜之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這就是我的錯。倘若他不知道自己的命數,又怎麼會去找那麼邪惡的法子,給自己改命!」
徐老頭的精神極度不好,已經走到極端,鑽進死胡同出不來了。
席惜之害怕他再繼續胡亂想下去,會把自己陷進去,再也拔不出來。靈力在掌心漸漸凝結,席惜之抬手覆上他的額頭,將靈力輸入他的大腦,幫他紓解緊繃的神經,輕輕說道︰「睡吧,睡一覺,一切都過去了。」
「不……錯都在我……」
「你沒錯……」席惜之在他耳邊反復述說。
「不,是我的錯……」
徐老頭的聲音漸漸小了,眼皮子變得沉重,最終慢慢合上眼,睡著了。
席惜之終于放下心中懸著的一塊大石,剛松一口氣,又一驚一乍從地上站起身。
「糟了!」一聲驚嘆,席惜之急匆匆往外跑。
進入山洞之前,席惜之被東方尤煜戳穿身份後,故意忽略他的存在。豈料正是因為如此,反倒給他趁亂逃走的機會!
果然,席惜之追出山洞一看,哪兒還有東方尤煜的身影。
白狐故意引他們到這里來,多半也是調虎離山之計!
幾個士兵見席惜之慌慌張張,仿佛遇見什麼可怕的事情,快步走上前,「相惜姑娘,出什麼事了?」
席惜之沒敢把真相告訴他們,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只說道︰「山洞里的人昏睡過去了,你們好好照顧他,我有點急事要去做,你們先回去吧。」
士兵哪兒敢放席惜之離開?陛下可是下達了死命令,要求他們跟在席惜之身邊。若是席惜之出事,他們每個人都沒好果子吃。
他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勸說,只見席惜之的身影化作一條殘影,已經從樹林另一頭沖出去了。
「好快的速度……」其中一個士兵驚嘆道。
他們邁步想去追,卻發現兩者的距離,早已經拉出去很遠,能追上的希望極為渺茫。最終,他們只能打道回府,按照席惜之所吩咐的要求,將人帶到軍隊駐扎地。
席惜之一邊往前路奔走,一邊在心里痛罵東方尤煜。沒有想到人前是謙謙君子,人後卻是一個喪盡天良的爛人!只憑一己私欲,竟然將灃州卷入這場無妄之災。
但是,席惜之卻沒有辦法,真正痛恨他。因為一個人的求生意識強烈,並沒有錯。真正錯的,是他用錯辦法。
席惜之奔到山腳的時候,發現水位仍舊繼續在上漲。洶涌的波濤時而沖著山撞來,卷走一大堆的泥土樹木。
席惜之使用靈力飛奔于水面上,按照以往的方向,加快前進。
天空烏雲密布,天地暴風驟雨,整個世間昏沉沉的。
驚濤駭浪不斷的掀起,在這一刻,水里的某個地方,沖起一柱擎天。
水柱沖到半空,炸開,霹靂巴拉的水珠四處澆濺,水面動蕩不斷。
一聲悠長渾厚屬于野獸的怒吼,響徹整個灃州,遠至山上的難民都听得一清二楚。
正在趕路的席惜之腳下一頓,心驚,蛟龍出來了……
像是為了驗證她心中所想,水面的波浪又一次滾滾翻涌,似乎在迎接什麼人的到來。
「你們再也阻止不了吾,吾要你們不得好死,為你們愚蠢的行為,付出沉重的代價。」
席惜之漂浮在水面上,距離那個地方已經不遠了,清清楚楚的能听見蛟龍說出的話。
只見一條巨大的黑影竄上天際,在雲層之中翻騰。和龍相比較,蛟是沒有角的動物,外表和蛇更為相似。
與蛟龍一同從水底鑽出來的,還有師傅。師傅身上像是受傷了,手臂沾有許多血。血滴入水里,染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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