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在林南側前方拿捏著腳步走著,度不快不慢,竟不用回頭便將距離保持得恰到好處,既不快得讓人跟不上,也不慢得讓人心生不快。大戶人家的下人,果然有些過人之處。
林南跟著小丫頭穿過二進院牆,轉過兩道月亮門,進了前邊的廂房。房門口站著個隨時等待傳喚的小丫鬟,和給林南的帶路的丫頭似乎是熟識,方才陳氏昏倒之後,林家的大媳婦,即林文的正妻周氏便帶著兩個妾室一同離開了偏廳,帶著一干下人前後忙活著照顧陳氏,是以知道消息比較晚。
此時那小丫鬟見林南穿戴裝束,便知道他是何人了,于是忙掀起簾子沖著里面喊了一聲︰「堂少爺來了!」待到林南進了屋,正見到自己生母陳氏被人扶著從床上坐起來,旁邊床沿上坐著伯母周氏,側邊站著兩位姨娘。
先前陳氏只不過是氣血上沖,一時驚憂過甚導致休克而已,此刻大夫已然號過脈象,簡單開了幾副補血順氣的方子,又叮囑了幾句就走了。見到林南邁步進屋,幾位婦人便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其余幾位都是面帶微笑,只有陳氏,面上剛欲笑出來,卻忽然抑制不住悲聲,林南還待在床前跪倒磕頭,哪知陳氏已經從床上奔了下來,摟住了兒子嚎啕大哭!直讓人聞之心酸,見之落淚,旁邊幾位婦人也跟著拿帕子抹眼楮。
先前在偏廳里,林南還能忍住,可此刻血脈相承,母子連心,陳氏如此令人心碎的哭聲,也將林南的眼淚喚了出來。回想到自己自知曉世事以來的種種經歷,親身體味的諸般苦楚,而今終于找回了自己的家人,劫後余生,林南便也摟著自己的娘哭了個痛快。
兩人哭了半晌,陳氏在幾位妯娌的勸說下終于止住了悲聲,她兩手放在林南肩膀上,淚眼婆娑看著自己的孩兒,看著看著,又是一陣悲意上涌。倒是周氏見機得快,在旁邊說道︰「弟妹何苦如此,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看南兒經此一番,想必縱有劫數也已經過了,日後必然是福緣豐厚,盡享富貴之人。這等大喜的事情,又何必如此?徒然讓孩子也跟著生受。」
果然,周氏這番話說完,陳氏便點了點頭,尤其最後一句提到了孩子,更是說到陳氏心里去。陳氏心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兒子,縱使心中再有苦楚,也不願意讓孩子跟著自己一起哭。當下陳氏深呼吸了幾次,身子也跟著悸動地一顫,如此算是緩過勁兒來了。
周氏上下打量了林南一番,說道︰「弟妹來得匆忙,想必還沒準備什麼吧?南兒剛剛返家,在外面衣食不知如何打熬過來的,如今既然在家里了,還是這般穿戴可就說不過去了。我看南兒這身形,倒像是個好衣服架子,來呀!」門口的小丫頭立時應了,快步走了進來。周氏正要吩咐人去成衣鋪子選幾套上等衣裝,卻被陳氏攔住了。
「多謝嫂子厚意,不過……不過南兒的衣衫,妹妹早就準備好了。」陳氏用繡帕擦干了臉上淚痕,轉身從旁邊的床頭櫃子上翻出一個石青色嵌金邊的綢緞包袱來。旁邊的丫頭見狀連忙上前幫忙,待到包袱打開,周氏便看得暗自嘆息一聲。原來這包袱里面裝的,竟然全是些孩童的衣服!仔細看看,其中竟是有大有小,有胖有瘦,但俱是手工精美,樣子好看,一望而知是花了無數心思和時間的。
旁邊兩位姨娘一時之間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上前看了看,一邊贊許衣衫的手工,一邊拿著幾件衣衫不停在林南身上比量。只是不是拿的大了就是拿的小了,其中一位夏姨娘便笑道︰「二夫人眼光是不錯的,這些衣衫手工自是極好,就是尺寸有些差了,想是二夫人來得匆忙,各個尺寸的衣服都拿了些來吧。」
周氏聞言看了夏姨娘一眼,苦笑了一下。陳氏則對著夏姨娘點了點頭,返回頭看著南兒,目露慈色緩緩說道︰「小嫂子說得不錯,自從五年前南兒離家,便音信全無,雖然很多人都道南兒此番多半難以生還,我也知道多半會如此,可是這心里頭卻不願意這麼想,我寧願認為南兒只是離開家出去游玩了,有朝一日便會回來。可是回來了,若是沒有娘做的衣衫怎麼辦,豈不是會怨我這當娘的?」陳氏說著,似乎出了神,蒼白的臉上忽地笑了一下︰「于是每一年,我都會想著,南兒應該長了多少,現下是胖了還是瘦了,于是就按想象中的樣子,給他做幾身衣衫。唉,誰知道年年做,年年都是空,只有今朝,老天爺開眼,終于讓我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陳氏說完,不由得又是抹淚。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滿床的衣衫竟都是陳氏一針一線慢慢地縫制出來的!先前說話的夏姨娘此刻臉現尷尬之色,微微低了頭不知說些什麼好。
林南看著眨眼間鋪了滿床的衣衫,想想母親之前所受的煎熬,不由得心中一疼,當下暗暗誓,自今以後,即便自己受多大的苦楚,也絕不讓母親再受半點委屈。
林南身上的粗布衣衫已經被除了,內里換上了純白色的中衣,此刻夏姨娘正拿著一套寶藍色的袍子往林南身上套,扯繃了一番之後,卻現這袍子明顯比林南的體型肥了很多。夏姨娘見周氏和陳氏都在看著,不由得面上一紅,連忙動手要將這袍子換下來。豈料眼前的小人卻不願意換了,道︰「母親做的衣服,件件孩兒都喜歡穿,眼下是大了些,但過得幾天,孩兒便會長得高些,變得胖些了。」
一番話說得周氏眾人都樂了,連連夸獎孩子懂事。陳氏心中寬慰之余,卻不願意孩子將就著,她略微將孩子上下搭了兩眼,隨手從床鋪上拈過一件袍服來。小丫頭和兩位姨娘七手八腳給林南套上一看,竟不大不小正合適!
幾人嘖嘖稱奇之余,又開始套弄其他的大件小件,忙得不亦樂乎。待到衣衫穿戴已畢,陳氏又返身從床邊櫃子里拽出另一個石青色包袱來,打開一看,里面全都是各色鞋襪。待要給他換上,卻遭到了拒絕,無論眾人怎麼說,林南就是不干。旁邊的周氏瞧了半天,終于瞧出了點門道,悄悄對著陳氏耳語了幾句,陳氏也恍然大悟,忙叫外頭的丫頭去準備洗澡水了。
原來林南一路風塵,剛剛跟著大伯林文返家,身上倒還差一點,但腳上卻有些髒了,眼下衣服換了不妨,但若是換了鞋子,不但異味會燻了滿屋子的人,還連帶著會髒了母親親手做的一雙好靴子。眾人明白了緣故,看著林南的眼神便都充滿了笑意,別看林南平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可在這個當口,一張小臉卻被笑得通紅。
一段時間之後,林南沐浴已畢。穿新衣,著新襪,挺胸拔背,雙眼放光,一張小臉雖然顯得有些黑,卻透著健康和活力。一頭黑亮的頭並未在頭頂梳髻,而是用一根石青色嵌金邊的束帶隨意在頭頂一扎,束甩在腦後。如此裝扮,冷眼一看,雖是小小年紀,竟也顯得卓爾不群,瀟灑好看。自他打房內一出來,在外面等候的諸人便看得目泛奇光,嘖嘖贊嘆不已。陳氏更是心花怒放,拉著兒子的手在身邊,左看右看,仿佛怎麼也看不夠一般。
正在幾位妯娌閑談說笑之際,前邊來了一個丫頭,道是老太太傳話過來,若是後邊沒事,就都到前廳敘話,堂少爺剛返家門,諸般長輩和兄弟姐妹也得互相認一認。
陳氏一听,也是這個道理,便起身牽了兒子的手,同周氏和兩位小嫂子一道,從後院出來,奔著前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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