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靜安齋主一番話,林武不動聲色,微微拱手道︰「富貴之家,常出紈褲之徒;尋常門戶,亦有棟梁之才。殿閣之下,虛名或甚于文章;草野之中,賢達嘗隱匿自晦。或富或貧,不過一時浮雲;在朝在野,俱是憂國憂民。不知靜安齋主以為然否?」
林武一番話說完,靜安齋主看他的眼光已經變了幾變。兩人都是文人出身,言談舉止自然帶上些文縐縐的詞句。林武雖沒有直接勸慰靜安齋主收下自己的兩個兒子,但這旁敲側擊的言語,卻暗含著許多意思。
一方面,表明不同意靜安齋主分人別類教授功課的做法,所謂「有教無類」,你能教窮苦百姓家的孩子,為什麼不能教我兒子?難道只因為我們富貴麼?登門求教,沒有拒之于外的道理,除非是孩子品性不好。同時還隱隱地辯駁了一番,富貴或者貧窮,不能成為教與不教的因由,只有孩子好不好學,肯不肯上進,這才是決定是否教授知識的憑依。
另一方面,林武也巧妙地給這位靜安齋主戴了頂高帽子,「殿閣之下,虛名或甚于文章;草野之中,賢達嘗隱匿自晦。」這便是夸張的說法了,把靜安齋主比喻成賢達。後一句「在朝在野,俱是憂國憂民」更是比較直白地道明了,無論富貴貧窮,是否當官,大家都一樣講「仁義禮智信,忠孝廉恥勇」。
林武看起來是隨口應答,實際上還是花了些心思的,靜安齋主能得楊宣一贊,必然是有真才實學的,但卻不走科舉之路,反在這郊外設了草堂,專教窮苦百姓子弟讀書,其內心想些什麼還是很容易猜到的。「憂民」二字或者談不上,但「為民」二字卻完全當之無愧。所以林武才說,我當官,說好听了是為君分憂;你在這里開草堂私塾,也是為民做件好事,大家在朝在野雖然領域不同,但都是為國為民,一般無二。
這一番話下來,不由得靜安齋主不刮目相看。同樣的一個意思,不同的人來表達,獲得的效果可能會有很大的不同,單看林武這番話,委婉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意思,同時還極為巧妙地給對方戴了頂高帽子,這帽子戴的四平八穩,不露痕跡,靜安齋主便是想拒絕,怕也有心無力,無處下口。
這就是辭令的妙處。
靜安齋主前幾句話還微微點頭,後來听了幾句則臉上露出苦笑,心知肚明對方這是給自己戴帽子呢。同時,靜安齋主看向林武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了,待到林武那「在朝在野」的話語一出,靜安齋主便已經知道,眼前這位怕是官面上的人物……
靜安齋主拱手道︰「當真是好口才,佩服之至!恕在下眼拙,敢問閣下……究竟是何人?」
此言一出,便等于告訴林武︰「你說的我都明白,帽子也將就戴上了。你就別裝了,到底是什麼官兒,說出來吧。」
先前靜安齋主見林武一襲青衫,頭戴逍遙巾,舉止沉穩有度,不似一般人物,是以對林武稱「足下」。這是一個敬稱,對長輩,對值得尊敬的平輩,都是可以這樣稱呼的。但在此刻,靜安齋主卻忽然對林武稱呼「閣下」,其中的意思便很明了啦。「閣下」這個詞兒,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用的,只有身居高位,臨近殿閣之人,才能被稱為「閣下」。平頭百姓誰家里造得起殿閣樓台?若是非得稱「某下」,想必「檐下」二字倒是很切合的……
古時候的稱呼都具有代表性,不能混淆濫用,比如殿下,閣下,門下,足下……不同的場合,不同的身份,互相稱呼起來都有特定的稱謂,都具有特殊的含義。用錯了,不但顯得某人不知書,不達禮,甚至在有些情況下還能招來殺身之禍。反之,若是在某些場合能將這些稱謂巧妙運用,則能獲得意外的功效。靜安齋主眼前對林武稱呼的改變,便是屬于此列,僅僅改了一個字,便表達出了須數字堆砌才能表達出的效果,同時還隱約地顯露出一絲機敏來,令林武也頗為贊賞。
「有勞靜安齋主動問,在下姓林,單名一個武字,現忝為……」
「啊……」靜安齋主面上現出驚詫之色︰「原來是知府大人蒞臨,沈修愚鈍,未曾遠迎,還望大人恕罪。」林武直到此刻才知道,原來這位靜安齋主真名叫做沈修,听起來倒還真貼合他做學問的身份。
林武見他雖然口中說道惶恐,面上卻仍舊平靜如常,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之色,心中也不著惱,笑道︰「清風,秋露,朝陽,草堂,如此一番良辰美景,卻只顧糾結于些許稱謂和迎往之事,沈齋主不覺得有些辜負大好時光麼?」
沈修聞言眼中一閃,再看了看林武身上的青衫,嘴角不由得現出一絲笑意,于是接口道︰「林大人快人快語,倜儻不羈,沈修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如此美景,若是站在這里也便是辜負了,沈修欲請大人到後廬品茶,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哈哈,沒想到靜安齋主也是此道中人,林武求之不得,只是……」林武看了看還在學堂中默書的孩子,拿眼看了看沈修。
沈修笑道︰「無礙的,讀書做人,都須循序漸進,哪是一朝一夕就成得了的?」說罷,引著林武三人繞過靜安草堂,穿過幾株斜柳,來到後面的草廬之前。林武看了看周圍環境,不由得暗暗點頭,靜安草堂的那塊橫匾,制作得雖然粗疏,但上面的字跡卻龍飛鳳舞,透著一股出塵之氣。眼前的草廬看著簡陋,但有幾株斜柳映襯,又有一彎小溪蜿蜒環繞,頓時顯得意境不凡起來。
草廬前邊拾掇出一方平地,平地正中放置著一方坪石,四周散落著幾塊略小的石塊。沈修一拱手︰「大人在此寬坐,待沈修取得珍藏,再來與大人說話。」院中別無他物,只有幾塊石頭,沈修居然敢對知府大人說「寬坐」,還說得吃飯喝水般輕松寫意,顯見著也是豪放不羈之人。林武一笑,大大方方搬了塊石頭,靠近中央那坪石坐了下來。林南和林跖則不敢放肆,只一人一邊挨著林武站了,等著沈修出來。
不大一會兒,靜安齋主沈修弄了一堆家伙什兒出來了,全套的茶具,紅泥制就的小爐子,煙燻火燎得邊緣黑的蒲扇……林武笑了,看樣子這位靜安齋主果然深好此道。沈修熟練地將眾多器具一一擺放完畢,一揮手對著林南和林跖說道︰「去,拾點柴火來。」這話說得從容無比,直似指揮自己家里孩子一般。奇怪的是,林武對此竟似視作理所當然一般,林南和林跖也沒有什麼言語,轉頭便去尋找干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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