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斷了線的紙鳶在千丈高空飄飄搖搖,順風西去,豈是人的兩條腿能追得上的?林南身後跟著的健僕也不敢勸阻,看大少爺那股勁兒,怕是不追上誓不罷休了,只得跟了他一路跑下去。逢坎過坎,遇溝過溝,這一追,就出去了好幾里。一直追到西郊的一條河旁,大河攔路,才不得不停。
林南眼見著那紙鳶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心下不由得一陣氣苦,雖百般不願,此時也知道回天無力,正自躊躇間,忽然旁邊一把蒼老的聲音傳來︰「度去牽掛乘風起,扶搖直上九霄雲,既是雲台青佳客,遇事何須太執著……」聲音雖然蒼老,但甚是洪亮,音色圓潤,加上此言似詩非詩,吟詠出來卻多了一絲禪意,此時听在林南的耳朵里,不啻是當頭棒喝,頓時將他的執念消了去。
林南不由得轉頭循聲望去,卻見澹澹流水之旁,依依楊柳之下,一個老翁正側面對著自己坐著,手中直握一把釣竿,盡頭垂入河中,竟是在聚精會神地釣魚……
林南站在原地,心中反復咀嚼了一下老翁方才的話語,半晌之後終于緩步走到老翁跟前,恭恭敬敬地一揖︰「晚輩林南,謝過老人家指點。」
老翁聞言偏了偏頭,抬起眼楮瞧了瞧林南,眼含笑意點了點頭︰「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哈哈……」說罷,老翁收了釣竿,轉身抄起一壺酒來灌了幾口,酒香順風而飄,林南提鼻子一聞,竟是菊花酒。順著他的動作望去,林南不由得大張其目,只見這老翁身旁的楊柳樹下,瓶瓶罐罐的還真不少,看其形,倒有不少是裝酒的壇子,還有些油紙包裹,估計是些吃食。此外釣竿、折扇、竹席、斗笠、簑衣……小小的一處地方,竟像是開了間雜貨鋪一樣,熱鬧!
林南不由得朝老翁看了看,又是疑惑又是好笑。這老翁頭戴四方巾,身穿尋常粗布衣衫,雖是坐著,但看身形應該十分高大。老翁須花白,但面色紅潤,聲音洪亮,雖然穿著極為普通,但言談舉止不似尋常人物,看人的眼光亦習慣性地帶著審視之色,偶爾不經意間,更是流露出一種林南從未見過的氣勢來!
見林南似乎在打量著他,老翁不由得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沒有出言打斷,也沒有絲毫不悅之色,竟是由著林南看。待林南察覺過來,不免面上涌起一陣潮紅來。老翁見狀豪放地一笑,朝林南身後不遠處的兩名健僕隨意地一瞥,隨後招手讓林南到身前來。
「喏,能喝一點麼?」老翁一抬手,手中的酒壺已經遞了過來。林南先是一愣,繼而看看老翁眼中那似是探詢的目光,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傲氣,接過酒壺來咕咚咕咚就灌了幾口。菊花酒而已,又不是沒喝過,何況此番一路狂奔下來,林南出了一身的汗,更是口干舌燥,這菊花酒被老翁在河水里鎮了好久,涼爽宜人,正好喝來解渴。
老翁見林南毫不扭捏,舉止頗有豪爽之氣,不由得大為高興,伸手拍碎了旁邊酒壇子上的泥封,竟直接提起壇子灌了起來。一老一小,此刻正似兩個酒鬼,在這河邊對飲起來。
林南在前邊喝了個痛快,可把跟著他前來的兩個家僕急壞了。少爺這也太不檢點了些,這老家伙是什麼人啊,隨隨便便就喝他的東西……萬一出了什麼事,這可怎麼向老爺夫人交代啊……
可著急歸著急,這兩個家僕有心想上前勸阻,卻不知道為什麼邁不動步子。面前這個老頭似乎有些無形的力量,讓他們不敢靠近……
此刻一老一小喝得盡興,那老翁放下了酒壇子,看著林南呵呵直笑︰「今日重陽,本覺得有些寂寞無趣,沒想到,居然遇到你這個女圭女圭,倒著實有些意思。」停了一停,老翁繼續說道︰「生為男兒身,遇事自是不能低頭,迎難而上,便是執著,這是好事情。但若是執著得過了頭,便很可能損及自身哪!」
林南一愣,之後才忽然明白過來,听老翁話里話外的意思,先前林南和人在西郊斗紙鳶的事情,竟全被他看在眼里了!「遇事自是不能低頭」,便說的是林南和別人比斗紙鳶的事兒,但看這情形,老者似是對林南這種斗氣的行為還頗為贊賞!但後半截話,則是對林南有告誡的意味,迎難而上,亦是事情可為;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便是執著過度,要傷及自身了。林南琢磨過味兒來,不由得對老者心存感激,連忙站起身來一揖到底,謝過老人家教誨。
那老翁在林南行禮的時候,不避不讓,坦然受之,但看林南的神色則又多了一分親近之意。老翁見林南似乎心中仍舊有些不舍,便笑道︰「常人都說,風箏斷了線,不是好兆頭,呵呵,老夫看來,那都是些愚人之言。不但不應是凶兆,反應是吉兆才對。」
林南愕然,老翁繼續道︰「風箏月兌了線,如龍歸大海,虎入深山,翱翔天際,豈不自由自在?若我是那紙鳶,此刻該是何等暢快!」林南听了老翁寬慰之語,心情不覺大好,以他的聰穎,又如何不知老翁是在故意作此寬心之言?當下對老翁的感激之心又深了一層。
兩人又喝了幾口酒,閑聊了幾句,老翁便也不再留他,揮了揮手叫林南去了。只是臨走時說道︰「今日老夫與你相見,倒也是頗覺投緣,日後若是有暇,便再來與老夫吃酒吧!老夫無事便在這里釣魚,閑著也是閑著。」林南笑著應了,又對老翁拱手一揖,這才回頭跟著兩名家僕沿著原路返回。
陳氏正等得心焦,眼見著兒子歸來,不由得一把拉在懷里,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看兒子是不是安然無恙。驀地里一股酒氣沖進鼻內,陳氏愣了一下,這才現兒子面色微紅,竟是沒少喝!
此時眾人已經出府大半天了,由于是出來玩耍,因此沒帶吃食,到得此刻也都餓了。陳氏見兒子喝酒是喝酒了,但至少安然無恙,當下也不說他,只吩咐了下人們立刻趕車折返府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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