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陰晴,地有貧沃;行分三六九等,人有高低貴賤。
若是從生命二字的本質上去考慮,那麼不論是人還是植物、動物,都是一樣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若是從世俗倫理的角度去考慮,那麼不論人們如何粉飾,不同背景出身、不同履歷、不同地域、不同性格的人,其命運都注定了會有所不同的,從事的職業也注定會分出類別來。
大石橋這一帶,聚集了各行各業的人,三教九流無有不包,自然也有倚門賣笑的娼妓之流。自古到今,無論得銀錢多寡,這一行都被視為賤業,但凡有別的生計,少有正經人家的女子肯落身勾欄的。「賤人」二字,一旦被叫上了,就像一個幾輩子抹不掉的跗骨印記,不但自己名聲掃地,便是親戚後人也一定跟著受損。
以上是從娼妓的角度看,若是從嫖客的角度看,那結論就完全兩樣了。
對于客人來說,煙花之地,蘭苑青樓,那就是人間福地,世上天堂。你賣我買,各取所需,你好我好,兩不虧欠。買賣之時,自然少不得風花雪月,管它真情假意,只需得一絲曖昧到了心尖兒里,通體舒爽到了九天上,那就成了。但事情過後,客人具齊衣冠出了門,口中所言心中所想,依然是賤業賤人,不打絲毫折扣。至于那些「賤人」為何操此賤業,背後又有什麼樣的故事,從來沒有人會去打听……
從某一方面來說,不論哪一方,都有可悲的一面。
林南年紀尚小,雖然有些早熟,知道青樓是什麼樣的地方,但沒有踏足其中,也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體會。因此只是心中有些好奇,同時又有些警醒,在大石橋附近見到賣笑的俏姑,只略略看了看便將頭轉開了。
林跖這一次倒沒有像在南十三街那回一樣,生出些旁的心思,倒是一副心神被旁邊一個卦攤兒吸引住了。
這卦攤兒在街角的位置,斜靠牆邊的竹竿挑著個幌子,跟前兒的地上端坐著一人,身上道冠道服倒是齊全,就是油漬麻花地有些不干淨。這人蠟黃的一張面皮,上面坑坑窪窪生些麻點,一對掃帚眉斜斜往下耷拉著。左眼似是瞎了,帶著個黑皮眼罩,右眼眼珠黃,略微有些斜視。
這人身前的地上鋪著一方竹席,上面是一塊金燦燦的黃色卦布,異常干淨,八卦繡著金線燦然生光,陰陽魚宛如活過來一般,略一凝視竟好似在動!此時這道士身邊已經聚集起了一些人,有年老的婦人,年輕的女娃,半大的小伙子,還有一些常在大石橋廝混的中年漢子在一旁看熱鬧。只是圍觀的人雖多,但除了一兩婦人上前問卜之外,真正出錢讓這道士算命的人卻沒有幾個,因為只佔了熱鬧,卻沒有卦銀可收。
這道士半眯著唯一的右眼正莫測高深著呢,忽地余光瞥見人群外林跖的臉來,只一搭眼,這道士的神色便是一動。右眼忽地一張,宛似一道冷電閃過,道士沖著林跖一招手︰「這位公子,近前來。」
說來奇怪,這道士言語並不客氣,甚至有些支使的意味,若在往日這一類人和林跖這般說話,依林跖的脾氣,肯定是瞪眼還以顏色的,扭頭就走都算是好的了,可今日不知怎的,林跖不但沒有生氣,還依言往前走了兩步。
「道長可是在叫我?」
「正是。」那道士見林跖走了過來,微微點了點頭。林跖本待這道士說出一番言語來,誰知道士從此卻沒有了下文,只拿一只眼楮盯著林跖的臉,神色越來越嚴肅了。這樣一來別說林跖,換了誰也受不了!不信你讓一個獨眼龍盯著你一會兒試試,尤其還是蠟黃臉的麻子……
林跖被看了兩眼之後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撓了撓腦袋回頭看看哥哥,見林南正好奇地盯著那道士看,春哥兒和林四顯然也有些好奇,倒是沒人管他了。這下林跖不干了,對那道士說道︰「道長,你這是干什麼,有事兒說事兒,若是沒事兒……我可走了啊?」
「嘿嘿!」那道士神秘地一笑,斜睨著林跖說道︰「走?這位公子,我若是你,可不急著走,便是有些許急事,也須問清楚了才肯上路啊……」
這是旁邊人群中一位老婦人說話了︰「仙長這麼說話,難不成……這位小哥面兒上……有事兒?」
道士一听,兩道掃帚眉頓時一挑,朝那婦人頷微笑︰「正是此理。」
林南聞言不由得一皺眉,拿眼看了看旁邊那婦人,又盯了這道士一眼,隨後默不作聲在旁邊看著。林跖則不然,听了之後把手往臉上抹了抹,緊了緊鼻子,動了動眼皮嘴巴,沒現有什麼異常,忙問道︰「面上有事兒?什麼事兒啊?」
旁邊眾人見林跖如此做派,都笑出了聲。那婦人目露憐憫之光,看了看林跖,說道︰「這位小哥兒好不曉事,這是什麼地方,能隨便問的麼?」
「哎——」那道士笑了下,臉上的麻子不自覺地擠到了一起︰「此言差矣,貧道雖靠算命卜卦為生,卻也常懷濟世救人之心,為了三五斗米,便置人之安危于不顧,豈非違逆道心?也罷,貧道見公子面善,必是溫良達觀之人,今日便送上一卦。」
「哎喲喲,這位小哥兒,還不快謝過仙長!」那老婦人連連作揖俯,好像受那道士送卦的是她自己一般。「仙長的卦起得可準呢,算過的沒有不說好的,有的先前還道不準不給錢,還要掀了攤子的,後來見沒有不準的,反過來卻加倍給錢的呢!」
林跖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模模腦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擺的卦攤兒,自己貿貿然問自己臉上怎麼回事兒,這不是斷人家飯轍麼?「嘿嘿,道長放心,這卦我不白讓你起,若果真算得準,那卦銀我一定如數給你。」
「哎——」道士連連搖頭︰「既說了送卦,又如何出爾反爾?公子可切莫小瞧了貧道。」林跖還要再說,那道士面容一正,肅容說道︰「公子,恕貧道直言,公子面色灰敗,印堂偏暗,唇角微斜,恐怕今日不但有口舌之爭,或許還有血光之災啊!」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