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內幕已經不再算什麼秘密,林家軍還能留得住林阡嗎?
也許憂心忡忡的人總是有那麼些多心,歸路上,柳五津腦海里就只剩下這一個煩擾,確切地說,是一種危機感。他自顧自地想︰勝南一定不能容忍這樣的骯髒,這樣的齷齪,這樣的罪孽,存在于林家軍中,勝南一定非常失望,林家和蘇家,原來都一樣不擇手段,沒有正邪,沒有對錯,沒有黑白,只有各自的利益在作祟……
「若這種情勢下,川北之戰還不延期,飲恨刀林阡,不就是又一場自相殘殺的動者和序幕?若此刻為了復仇武斷地揮軍北上,不止陝西義軍要全線崩潰,南北前十要趁虛而入,可知短刀谷,會從上到下、從內到外地戰亂激化……」
這句話,硬生生烙在柳五津心頭,印象深刻。久久揮之不去的,還有當時勝南臉上極度的痛心是啊,落實了自己朝夕相處的良師益友們原來也這樣丑惡過,怎可能不是這樣的痛心和失望?!
一時之間,柳五津更加後悔,自己為何就被勝南套出了所有話,勝南每說一個猜測,自己就點頭承認一次……承認了這些不堪回,不正是促使著勝南痛心、失望繼而動搖嗎?!
川北之戰,恐怕不止延期這麼簡單了,憎恨黨派之爭的勝南,如今可能會不再信任林家的人馬,可能永遠不會動川北之戰!
「川北之戰……恐怕永遠存在于傳說了……」柳五津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從前的戰事,都是先開戰後宣揚,唯獨這川北之戰,眾人都覺得是開定了戰所以先就宣揚了,誰料到,會死在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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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驕來為阡與柳路石陳勸解之時,柳五津始終神色黯然,比往常任何時刻都擔心阡會離去他知道,黨派之爭,一定是川北之戰胎死月復中的根因。
陳靜只表達了一個立場︰一定要現在就開戰。林阡為了越野而延期,實在對林家軍的主力沒有說服力。「曾經在林家軍最危難時刻不聞不問的叛徒越野,即便昧著良心拋棄,也根本無可厚非。」誰都知道,這不是陳靜一個人的說辭,而是塑影門陳家一整個家族的態度。
路政當然受陳靜影響不小,說,川北之戰必當趁早,若再不戰,林陌和寒澤葉不知哪個會篡了他林阡的位,畢竟林陌和寒澤葉,哪一個都可以名正言順地造成林家軍的分流。「內耗中的內耗,沒有必要。」
石中庸亦堅持己見︰這次林阡與金人私下的會面,證明林阡鬼迷心竅又一次忽略了金宋之分,「越野可能根本就沒有生死攸關,川北之戰也不該延期。楚風流和陳鑄,一定是危言聳听的合作者。」
「看來你們四位的意見很統一,反對延期?」天驕蹙眉。
「不錯。」石中庸回答,「今日林阡與陳鑄的會面,也說明了這一點。有些方面,他還不夠成熟。他決定延期,說得不好就是中了金人的圈套。」
天驕見路政點頭、柳五津不語,略帶失望︰「柳路石陳四位前輩,我原以為可以由熟悉林阡的人帶著不熟悉林阡的人去了解他,卻沒有料到……反而由不熟悉的人影響了熟悉的人?!」
是啊,浮躁,向來都由最浮躁漸弱式傳遞給不浮躁。
在場四人皆是一愣,天驕嘆了口氣︰「若不是事先設計,你們跟蹤不到他和陳鑄,所以那時候你們就已經對他不信任,這一點已經是極大的犯忌……如今,你們竟還質疑他中敵人的圈套,不僅懷疑他的決斷,甚至還懷疑他思考問題的能力!?」
「我不想懷疑他的決心和承擔,就只能懷疑他思考問題的能力。」石中庸說,「天驕,原本川北之戰很是順利,一切不就轉折于楚風流的出現麼?越野之‘生死攸關’,必是其危言聳听!可是林阡,卻信之**,所剩一二,所以就由陳鑄來補充,他二人連續出現,正是為了使越野之事更加如實,令林阡止步川北之戰……」
柳五津想反駁石中庸不是這樣的,可是,竟然無力說出來,心力交瘁越野之事,只是外因啊。現在看來,這個外因,微不足道!是勝南自己,不想打這場川北之戰,任何外因,都能用以拒絕北上!
「不止是危言聳听,一定還別有用心。楚風流那女人魅力不小,單憑三言兩語,就足以誘惑得林佷忽略金宋之分。」陳靜連連嘆息,「唉,從前咱們可以用藍家大小姐來縛著林佷,如今,不知小盟主縛得住縛不住。雖然容貌上小盟主也不錯,可是……在林佷身邊,實在是小了點。」
天驕搖頭苦笑︰「時至今日,你們竟還以為他和楚風流……」
「若非被她誘惑,愛上了她,怎麼也不會失去理智、連續幾次和金人私下會面啊。」陳靜自顧自地說。
「荒唐。」天驕斥道,「林阡本就不是把楚風流和陳鑄純粹看成是敵人,川北之戰,以至于將來金宋對抗,敵人都可以或直接或間接地為他所用。他與金人的交情,有他自己的道理。」
「照這麼一說……林佷去見陳鑄,是帶著目的?」陳靜一愣。天驕簡單幾句,便使陳靜的疑慮減輕了大半。
天驕點頭︰「有遠見的人,才會有這般膽識。有誰規定,敵我雙方無論何時都只能明刀明槍?」
「但他不能不考慮,當前時刻他與金人見面這件事的影響。」石中庸固執地說。
「秘密接觸,沒有宣揚,你若不派人跟蹤,這件事有何影響?」天驕一句,將石中庸也問住了。
「各位還是過于焦躁了,若換作平常,各位不會一味在這里質疑他,而更該去陝西明察暗訪,去短刀谷安定軍心,哪怕只能有微弱的成效。」天驕頓了一頓,告訴他們,「寒澤葉身邊,已經有我的人在,短期內,一定不敢妄動。至于林陌,我一時看不透他的居心,但他的母親尚在此處,一時之間又怎麼可能和我們對著干?」
「原來天驕已經……」路政喜出望外,原來天驕不動聲色已經消除了他的顧忌。
「唉……玉紫煙一直糊里糊涂,說不清楚林陌去短刀谷的動機。」石中庸說。
「她……恐怕是為了保護自己兒子,故意裝出來的吧……」陳靜微微嘆,突然現自己和石中庸自始至終立場一致,四目相對一陣尷尬,相看兩厭立刻對對方瞪了一眼。
路石陳三人都已經消除誤會,唯獨柳五津的心頭七上八下,糾結著的全是勝南的那些神色那些話,譬如勝南說「如實相告」,譬如勝南的追問「柳大哥,可否告訴我更多?」
就像站在高屋中仰望時,忽然被人一下子抽掉了地板,柳五津心中所感太過真實,明明腳踏實地,恍惚間竟覺得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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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驕察覺形勢轉圜,正待要走,柳五津忽然開口,肅然將他制止︰「天驕,可否不要再無條件地站在勝南的立場,答應我,試著中立一次?因為他,不代表每次決策都是正確的……」
「什麼?」天驕止步,蹊蹺地轉過頭來,從前這種阻撓他決定的角色,從不可能由柳五津擔當,何況所有頑固派都已經低了頭,這時候,天驕才現適才他忽略了柳五津。
難怪,難怪他剛剛一句話都沒有說,心事重重。
「出了什麼事?」
「他知道我們的所有往事,在雲霧山殺慕容兼,在小秦淮煽動內亂,在淮北誣陷越風,在夔州牽制海逐浪,甚至他還知道,我們在蘇降雪面前刻意地贊譽他……他什麼都知道……」柳五津面色黯然。
「他知道了也好,他總有一天應當全部知道。」天驕說。
「但關鍵不在于他知道,關鍵在是誰讓他知道。」柳五津語帶顫抖,「蘇林兩家的斗爭始末,站得最近的外敵正是陳鑄和楚風流,偏巧這兩個,近期都和他有過接觸。我懷疑,他們和勝南述說的,不只有越野山寨的生死攸關,最多的還是短刀谷的黨派之爭。」
天驕一愣,不由得也變了臉色。路石陳三位恍然大悟︰原來楚風流和陳鑄的聯系在這里!
「就像越野山寨的事情一樣,黨派之爭,沒人看得比陳鑄和楚風流清楚,所以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偏巧楚風流很了解,勝南他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忍心,不忍心擴大內戰、殃及無辜。」柳五津握緊拳,「他們編造的話,足夠令我們留不住勝南,足夠……」
「所以,林阡不敢再信任我們,而寧可去信任他們?」石中庸醍醐灌頂。
「最近這幾日,不正是這樣展的麼?試問勝南和陳鑄之間,除了短刀谷的內幕,還有什麼可談,談兩次甚至兩次以上?」柳五津說,「還是挑撥離間啊,我們低估了楚風流和陳鑄了……」
「原先是想在蘇降雪暗算林阡幾次之後,由我們告訴他蘇降雪的存在,沒料到,那個陳鑄,偏偏要搶先一步……」路政直搖頭,「現在回想,陳鑄真是居心叵測。」
「你們想怎麼做?」天驕蹙眉。
「以其之道還施彼身。讓勝南徹底地不再信任陳鑄楚風流。」柳五津說,「這一次,我知道天驕立場兩難,因為要算計的人是勝南,但萬望天驕能保持中立。留不留得住勝南,在此一舉。」
「降低了他對楚風流的信任度,倒也可以令林佷重新審視越野的事了。」陳靜點頭,贊成。
「天驕,真的不代表每次正確的都是勝南……」路政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
「我可以答應你們保持中立,但你們不要做得過分反而影響了他。」天驕面帶猶疑,「這樣,你們行動之時,我也算計在內。只旁觀,不插手。」他想,必要時候,他能夠制止任何可能的矛盾。
林阡,終究和慕容兼那些人不一樣,算計他,會不會被他察覺?萬萬不能為了離間他和金人,反而離間了他和柳路石陳……天驕知道這四個人的想法一時無法阻礙,只能听之任之,一路掩護便是。
「那麼,何時行動?哪些人行動?」石中庸問。
「挑選一些剛從短刀谷來的,他沒有見過的人。至于時間他何時再秘密約見陳鑄、楚風流任意一人,就是行動之時。」柳五津說。
「他……會再見陳鑄、楚風流麼?」陳靜質疑。
「會,為了更多的內幕。楚風流和陳鑄一定會再約見他。」柳五津說,「最近,盯緊些勝南就行。」
「可惜了。小盟主應該還沒那個本事打敗楚風流,幫林佷看清楚金宋之分。」陳靜忽然扼腕說出這句來,「如果此刻在林佷身邊的還是藍家大小姐就好了,氣場一定壓得住那個女人。我們也用不著這麼費力不討好。」
見此情景,天驕哭笑不得,眼前人明顯是太過浮躁,不夠堅定,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判斷,恐怕,日後定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下去。總而言之,自己保持堅定就是,堅持第一判斷,相信勝南的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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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柳五津的狀態天驕不得不擔心,真的,從前最熟悉勝南的人,被影響之後反而最浮躁,最多疑要知道,適才的一切都反了,是柳五津在決策,是石中庸在認真旁听……
內耗始于,自亂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