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 第28章 神秘少年

作者 ︰ 林阡

辜听桐適才被飲恨刀掀翻,整個人都飛了出去,撞到這邊石柱上狠狠摔下來,顯然也是內外兼傷,此刻他蹙眉看向不省人事的林阡,竟和天驕一樣的痛心表情︰「他想用這一刀嚇走我們,卻想不到,他用力過猛,反把這里毀了……主公他,本不該是這樣的人,為了保你,這般暴戾,不計後果……可惜他,還是救不了你……」說不完整,辜听桐哇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又一個和林阡拼命兩敗俱傷的。

救不了她?不計後果?吟兒明白得很︰不,勝南未必沒有想到這個後果,可是勝南已經把辜听桐的戰力消磨到了這個程度,這個程度,我能對付!

然而也就是這一剎那,她听見了辜听桐在稱林阡主公,再念及剛剛辜听桐叫自己的禍水命,心念一動,忽然有些懂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景出現,半年以來所有的是非恩怨她都想通了

阡的地位太重要,偏偏自己拼了命地要離他最近,造成的結果就一定會是這樣的︰如果阡少愛她一點,她便注定會遭到別人的覬覦,比如急于分他勢力的越野及其背後的曹蘇顧範,阡的所有敵手;如果阡多愛她一點,她也必然逃不開別人的顧慮,比如天驕徐轅、柳路石陳,阡的一切死忠。當他們忙著打川北之戰,可是阡覺得時機不對不肯打要延期,一旦意見不合,他們就覺得是紅顏禍水,是完全說得通的,說到底也並不荒謬啊……

隱逸山莊的屋頂上,阡對自己笑著說,「若是真正在乎你的男人,不會計較你禍不禍水。」可是這個男人的地位在這里,雖然他不計較,他的麾下們卻在意,極度在意。

天驕的話又在耳邊回蕩,你就不能為了他,離開他嗎。

吟兒本來被阡影響得堅定不移,可此刻听到辜听桐不經意間一句主公,知道他們一場刀戰就已經為阡折服,卻因為自己的存在而還沒有對阡順從。吟兒一瞬仿佛什麼事情都想清楚了,痛苦得自己都覺得自己真是個禍水了。真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究竟是為了阡打下去,還是為了阡離開他……打下去,會贏的吧,可是阡就回不去了,戰利品只是她一個人;離開他?聯盟贏了,阡也沒有輸。而這三年來生的點點滴滴,都沒有用了,都將成為他的回憶,他的又一場回憶……

吟兒心一酸,見過勝南懷念玉澤姑娘,懷念雲煙姐姐,還從未想過勝南他懷念自己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呢。

辜听桐眼神一狠,並不一定恨她,卻決意為了阡的未來殺她,這一刻,她該等死,還是反擊?刀光迫在眉睫,哪有思慮的時間,「吟兒,我這一生,所有的劫難,都要和你一起,才能渡過去……」這句話倏地劃過腦海,吟兒猛然醒悟,當下舉劍格擋,她決定,打下去!

哪怕只為了不要讓那一幕出現那一幕林阡懷念鳳簫吟時的樣子,一定很孤單,很傷感……吟兒不忍心!

「禍水命!」辜听桐本以為她覺悟了,可現在看她這般沒有覺悟,慍怒。

「你女乃女乃才是禍水命!」吟兒打斷他的時候,宛如被祝孟嘗和郭昶附身,雖然粗魯,好不痛快!

「你……難道不知主公他擔負天下?!」哼,又是和天驕、師父他們一樣的言辭!迂腐!

「林阡他屑于要一個沒有我的天下嗎!」吟兒冷笑著橫劍于前,偏就要大放厥詞。

「你……好一個放肆無禮的小丫頭!」辜听桐怒而重新揮刀,實力卻明顯比適才要低了些,暫時不能緩過來,也奈何不了她。

卻在十個回合時,听得遠處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仿佛來自于第六洞的深處,眾人面面相覷,還沒料到怎麼回事,一陣寒風從內放出,陰氣逼人,有個聲音,先于人而至︰「什麼人,好大的膽子敢破壞我的蠱!」

所有人先是一寒後是一驚,原是狡兔之窟的主人也在此地休憩?!

吟兒心念一動,這聲音好熟,莫不是……寧孝容?毒聖寧家的主人,那位篤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苗家幼女,因為是一家之主的緣故所以小小年紀面容里就透著太多的肅殺之氣,一根筋,認死理,不識好歹,卻是一言九鼎說到做到。另外還有一個特點,是白天睡,夜里醒。

??

當寧孝容一臉憤怒地出現在戰局之側,大家都因為誤闖旁人家而理屈詞窮,饒是辜听桐都不免減緩了攻勢,吟兒看見寧孝容領著一隊寒尸如此興師動眾,知道這個被破壞的蠱毒對寧孝容來說肯定很重要,心中頓時生出了個詭計,寧孝容一看見她和林阡,便是面色一變︰「盟王,盟主?你們竟回來了……教主她,等你們很久了……」

「寧姑娘,這蠱毒,是被我眼前人破壞了的,我心知那蠱毒對寧姑娘一定有用,所以正想抓獲了他給你!」吟兒一本正經、正氣凜然地說。

辜听桐和寧孝容皆是臉色一變,寧孝容自然憤怒︰「你什麼人!為何破壞!」辜听桐當然冤枉,卻又不善言辭,語無倫次,無從辯解︰「不……不是我……是他……」辜听桐想指林阡,又礙于他是主公,不能禍害,于是便指向吟兒。吟兒趕緊揮三寸不爛之舌︰「寧姑娘,凡是干過的人,一定會留下證據,你看他跟我,哪個更像撞壞你石穴的?」

「啊……」辜听桐偏巧在此刻又吐血,寧孝容上前一步,看了他兩眼,立刻說︰「就是他了!一起上,殺了他,祭我毒靈!」寒尸一擁而上,辜听桐大驚失色︰「我……是被打上去的……不是故意……要破壞……」然而說話同時,寒尸和自己部下已經陷入亂戰,冷不防身邊一空,驚見吟兒帶著阡從亂局中趁勢而逃,急忙要追,還未挪出一步,就被三只寒尸攔在中央,寧孝容大怒︰「你壞了我家東西,哪容得了你逃!?」

吟兒以前見識過寧孝容的蠻不講理和不知好歹,還厭憎過這個性格好一陣子,現在可真是愛死她了,趕緊又扶著阡,往里逃了幾個山洞,一瞬,耳邊已經不像適才那般喧嘩,總算可以逃出危險。吟兒心中大喜,還沒來得及放心,一旁林阡忽然身體往前一傾,由不得她控制地說倒就倒了下去,吟兒唉了一聲要扶扶不住,趕緊俯拽起他,看他體力透支昏迷不醒,吟兒眼淚就嘩嘩地流了出來,心中喚了千百次只是希望他醒過來,真的,只要醒來就好了,別的我什麼都不要了……

果真離寒潭越近,狡兔之窟便越冷,吟兒從林阡懷中找出幾顆御寒的丹藥,給他服了些,自己也服了些,拭干淚,扶著他重新站起,他站不穩,那她便拼盡力氣負著他走。

「勝南,不要為了保護我反而自己死去了,那你保護得我這麼周全,還有什麼用……」這一刻敵人都遠去,該輪到溫柔來守護堅強。

??

好不容易看到洞口有光亮,忽然一陣冰風拂過臉頰,吟兒下意識打了個寒戰,定楮一看,洞口站著一個同樣冷得哆嗦的人,背對著他們好像在等著他們,然而沒有佩刀攜槍,根本就不像是敵人,吟兒心下大惑,靠近之時步步為營。那個人轉過身來,看見他倆,面上流露出稍許的驚,稍許的疑,稍許的喜,稍許的憂,想留下,竟又似拔腿要跑,吟兒大喝一聲︰「站住!」

那人應聲站住,再次轉過身來,玉面薄唇,弱柳扶風,他恐怕只有十歲的年紀,衣衫穿在身上都嫌寬松,一身的淺青色不是熟人,從沒見過,可是吟兒打量著他的時候,心中一震︰這個人風神邁,必非凡品。他是誰?竟又好像在哪里見過一個大一號的他……

「你姓甚名誰,為何出現這里?」吟兒問。

他許久才啟齒,說話時不敢正視她,垂眸,斂眉︰「他……他快不行了……」說的自然是阡。

吟兒一驚,若換在平時,顯然不會饒了這個膽敢詛咒阡的人,可此時此刻,吟兒感覺得出阡全身僵冷、無聲無息,不禁柔腸寸斷,竟鬼使神差走上前去,對這少年低聲下氣︰「是啊,他要死了,你可有救他的法子嗎?」

他默不作聲,卻乖巧地點點頭,上前一步,走到阡的身側,忽然不知用什麼割開了他自己手腕,吟兒大驚,還未及知道生了什麼事,只見這少年俯來,將腕上血直接送到阡的口中去……

大概只給阡喝了幾滴,少年腕上的血無緣無故地消弭,一道傷疤都沒留下。吟兒驚詫地望著這個少年,顯然根本模不著頭腦他究竟是怎麼干的又為什麼這麼干如果喝血能令人起死回生,那自己適才怎麼也會試一試的可是,按理說不會起什麼作用啊,何況就這麼幾滴……

卻看阡本無血色的臉上陡然間一片火紅,吟兒目瞪口呆,不知是夢是現實。少頃,忽見阡面色有異,極盡痛苦之色,吟兒初時以為他只是內傷痛苦,久之卻見阡大汗淋灕、繼而更全身痙攣,吟兒一慌,不由得沖上前看他,然則剛一觸他衣衫,便感覺被一股巨力狠狠斥了回去好像有轟的一聲出現在阡心髒的位置,那里就像在爆炸一樣!吟兒一顆心都因之揪緊,卻听那少年說︰「盟主,先不要踫盟王,他正在恢復。」

吟兒六神無主、半信半疑,隨著時間的推移忽然驚喜不已阡雖然眉頭緊鎖極度痛苦,卻很快便醒了,適才的搏命一擊,令他差點虛月兌而死,如今睜開眼時,不再氣若游絲危在旦夕,而且胸中一片熾熱,似是有源源不斷的生命力往心髒囤積,奇也。

「未請教恩公姓名,這血又是?」阡雖剛醒,神智清楚,詢問這少年。少年面上一紅,竟不敢正眼看他︰「不足……盟王掛齒。」

阡與吟兒都是一愣,哪有人施恩之後還這般謙恭態度的?阡听他叫自己盟王,心念一動︰「恩公是黔西本地、魔門中人?」

「回盟王,是。」少年不曾抬頭,畢恭畢敬答話,盡管他刻意卑微,吟兒和阡都看得出他仙風道骨,根本不是什麼普通人,也罷,黔西當地,靈物向來多矣。

「多謝恩公相救,恩情沒齒難忘。」

「盟王,請不要叫我恩公。」少年說,「盟王代替魔神殿下,制止了我魔門走向歧路,是整個魔門的恩人,如今我,只是還恩罷了。」

阡一怔,他以為黔西之戰他功過相抵,雖然魔門基本都被他平定,卻因為多不開化的緣故,甚少魔人是出于理解而降伏墓室三凶畏懼他,何慧如崇拜他,以寧孝容為代表的下一層領,多是大勢所趨慕名而來,更有甚者覺得他是魔神才歸順。唯有諸葛其誰那樣的老仙翁,才真正明白他動那一戰的用意。此時見眼前人年紀輕輕,模樣小小,竟能簡單道中他清理魔門的意義,不禁震驚詫異。

吟兒道︰「不讓叫恩公,那你又不說名字。」

少年一怔,無限淒然︰「我……我沒有名字……」

「……」被這個回答一攪,饒是吟兒這個能說會道的在這里,都冷場了。

「差一點,便死在了自己手里,又虧欠了吟兒一世的債……」阡這時轉過臉來,朝吟兒抱歉一笑,剛剛那一刀實在是比自己預期的要厲害得多,但強招必自損,飲恨刀反噬自己也更多,差一點便不顧體力、枉送了性命。

「你剛剛那一刀,也實在是沒頭沒腦。」見他活了過來還半開玩笑,吟兒喜極而泣,卻忍不住責他。

事不宜遲,三人當即從狡兔之窟尋路出去,得那少年指引,果真事半功倍。阡雖起死回生,畢竟只恢復了元神吊住性命而已,傷勢並不能得以緩解,一時半刻依舊在生死邊徘徊。吟兒一個人負他實在吃力,幸而有這少年一路隨行,竟真正是相互扶持,不離不棄。

吟兒嘆息不已,虎落平陽,竟然被自己人欺負,反倒被過去的敵人相救。唉,想想也是,川東那邊,幸好黑道會的大眾全都是信任派啊。這世上有些事,真真是說不清……

阡半昏半醒之間,看這小少年冰雪聰明,不由得也跟吟兒一樣,油然而生憐愛之情,看他看久了,卻仿佛在哪兒見過他一般,實在熟悉。然而魔門之戰畢竟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如今阡心中布局,全在川北,哪還記得住自己和魔門中的誰還有未了的淵源。見他眼熟,于是在心里默數魔門六梟,總是一個都對不上號。

??

風凜冽,重逢自由,卻遭遇苦寒。

狡兔之窟的盡頭,依舊是那熟悉的溫度拐一個彎過去,便是寒潭的第一關。

不是每個人都有體質可以深入寒潭的,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進不去。所以寒潭的存在,就是為了送一部分人進去,拖一部分人在外。越往後的寒潭溫度越低,留下的敵人們也相應越多,二十個寒潭之後,敵人就一定所剩無幾。

如此,越是同心協力要剿殺你的敵人,越會因為鍥而不舍打進來從而不知不覺就被寒潭拆分在各個關卡,這些敵人會按各自耐寒的強弱被迫分批滯留,再怎樣的兵多將廣,一旦戰線拉長,實力必然削弱,聯絡相應不暢,況且寒潭氣候惡劣,敵在其中必然耗竭,這時你要反撲,自是輕易不過。

單憑這一點,寧孝容家的寒潭,實在是與魔城一樣的戰地要沖。

辜听桐及其部下,若能逃月兌寒尸的圍攻,恐怕也闖不過寒潭天塹,這個道理,不僅林阡懂,吟兒也明白︰最好的逃難之處就在眼前寒潭的至深,越往里去越安全。可是當那個神秘少年對阡提議時,阡卻搖頭,選擇了狡兔之窟的回頭路,堅決不入寒潭。

「為何盟王不入寒潭?」少年奇問。

阡只注視了吟兒一眼,沒有答話,轉身便走,吟兒趕緊挽住他衣袖︰「不如便走寒潭試試看!也許我能適應。」

「哦,原是盟主體寒……」少年點點頭,「體寒之人,是該遠避寒潭。」

「可是,不入寒潭,就只有狡兔之窟走,這狡兔之窟,既然辜听桐和郭子建能現,別的人也會追上來,很可能已經被封鎖了……不如先入寒潭,哪怕一關……走一關是一關!」吟兒噙淚哀求。

阡搖頭,堅決否定︰「你和宋賢一樣,一關都入不得。」魔門之戰,吟兒曾受不了寒潭低溫,出現頭暈伴隨失明,阡記憶猶新。

「哎!」吟兒還未來得及說服他,便見他毅然決然立即就走,趕緊追上前去,那少年見狀,也即刻跟隨。

默默走了幾個洞穴,因為和寒潭反方向,所以溫度在漸漸回升,只不過幾炷香的工夫,就感覺從初秋走到深冬,又從深冬走回了初冬,初秋的溫熱就在幾個洞穴之後,然而危險感亦隨之迫近。

去不了寒潭非得往回走,這麼做顯然是拖累了林阡。吟兒不是一般的難受,沿途曾捶胸頓足︰「鳳簫吟啊鳳簫吟,你又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為何草莽命、小姐身子呢!」

「好啊,你竟罵宋賢是小姐身子。」阡笑起來,心念一動,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咦,難道說,吟兒她並不曾得知,她自己是個公主嗎?不對勁……

心一顫,知覺有些流失,待緩過神時,腦海里惟余一絲淺淡的懷疑,非但沒有深究,還把事情給想順了︰不,也許吟兒是故意說這句話來向我表示決心的。她見我不當盟王執意隱居,也對我堅決地說她不是什麼金國公主,而是草莽命……吟兒的言辭這般懇切,教我林阡在喟嘆負盡天下的同時,心中反倒平添了一絲慰藉。

天驕,雲藍前輩,我知道你們為了南宋武林的未來不受禍害,所以才想要置她于死地。但若我選擇與她一起隱居,消除了她身上的這個印記,你們一樣大可放心……事實上,她若真像你們想的那樣是那麼大的禍害,恐怕也只有我林阡能消得去了……你們就權當,犧牲了我吧。

想的時候,林阡忍不住帶著輕蔑笑起來。笑畢總是有些感傷,因為手中的飲恨刀,忽然有了放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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