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這條空虛徑有始有終,才令阡和吟兒沒有走進死胡同。否則要走回頭路一次,吟兒打死都不能忍。
當走回這個電瀑中的通道,吟兒就知道,又步入了再一段的遙遙無期。有時候,人生就是這種進進出出的旅途。
阡卻忽然佇足,無疑,他是在傾听著來自身後他沒有走過的那段路,那一路回蕩著滴水石穿之音,一定比空虛徑里要干淨、寬敞。
「怎麼?想回頭去砍林美材?」吟兒微笑著調侃。
「不是……」阡一笑,「好像听到了劍斗之聲。」吟兒一愣,只听他說︰「宋賢說過,他和金北第三的那位,在電瀑的一路從頭斗到尾……回頭听的時候,仿佛還能听見。」
吟兒嘆了口氣︰「還是記掛著宋賢?」
阡一愣,緩過神來︰「是。」
「你說像我們這種心里有這麼多掛牽的人,怎麼隱居的好啊。他們怎麼就信了我們會隱居。胡鬧。」吟兒嘆氣,毋庸置疑,興師問罪的源頭在這里。
「任何人都有他自己的思路,所以人只會順著自己的思維把問題想通。」阡說的時候,沒有現自己也一樣犯了錯。
「如果我們不去打川北之戰,宋賢他們的處境,會不會很危險?」吟兒問的時候,沒有回避另一個名字︰「還有,玉澤姑娘……」
「大師兄會保護好他們。天驕和林陌,也很快便能打過去。」阡說,「只不過,可能跟我的想法不一樣了。缺了我倆的聯盟,走的路會不一樣,但結果一定還是他們贏。」
阡說的時候,儼然比吟兒更堅定地要去黔靈峰。心一橫,吟兒身份已經拆穿、自己與飲恨刀也再無牽連,不如就坦然接受失去一切的事實縱然有些人有些事直到現在還在牽掛,但他明白只要狠心就必能夠放得下。
一路都在搖擺不定的吟兒,見他如此堅決,搖擺的幅度也明顯小了些︰「是啊,他們會贏的,因為他們,是最強的軍隊……」
??
「最強的軍隊?哼。」岔路里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原是林美材又一度追了上來,「要不要出去看看,他們現在跟寧孝容怎麼打的?」
阡吟皆是一震,吟兒尤其驚詫,剛剛在狡兔之窟里,辜听桐擔負了阡破壞石穴的過失,以至于盟軍很可能在斷崖之戰以後,就遭遇了毒聖寧家的圍攻!
遭到圍攻不要緊,要緊的是盟軍剛剛和阡折損過,這麼快就遭逢勁敵,實在令人擔憂忐忑。
阡得知狡兔之窟原來還有個寧孝容打擾,顯然心憂,早先魔門之戰,盟軍就不止一次嘗過寧家苦頭在這方面,寧家實在是堅決得很︰別管誰沒罪誰有理,你既入鄉就得隨俗!
本以為和盟軍兩不相欠,想不到,立刻就連累了他們……阡實在覺得今夜不堪回。
「唉,‘夔州之役’和‘黔州之戰’打起來了。」吟兒不得不嘆,一定是兩敗俱傷。
「這樣不是很好嗎?他們一時半刻也追不到你們了。」林美材一笑,「不值得慶幸嗎?」
「有什麼慶幸的?你比他們好不了多少。」吟兒冷道,「一樣死咬我們不放。」
「破銅爛鐵還在他手上,我當然要追過來。」林美材一怔,後笑,「你以為,對于手下敗將,用得著追著打嗎?」
吟兒怒火中燒︰「什麼手下敗將!?」
「刀壇之王是我,林阡他靠邊讓。」林美材笑。
吟兒趕緊推林阡︰「告訴她,你已經破了她的刀法!」
林美材笑容一收︰「當真?」
阡本以為把破銅爛鐵還給林美材也就罷了,若是林美材放行、可以出去先救盟軍再說。未料想林美材說出一句「手下敗將」,吟兒當然不可能任林美材這般狂妄,所以想讓自己和林美材再打一次。然則此時阡卻覺得多余︰「刀壇之王,誰在乎,誰當去。」一瞬林阡想起徐轅、薛煥、江中子、黃鶴去、柳峻、林楚江、辜听桐、郭子建、京口五疊……忽然懂了,何謂虛名。不在乎的東西,得來又能怎樣。
「我何必要一個名不副實的刀壇之王。」林美材冷道。
「勝負真就這麼要緊?」
「勝負有什麼要緊,要緊的是破立。這套刀法,破不得!」林美材揚眉。是啊,她打不打得贏林阡,事關著魔門的榮辱!
林美材的臉上,依舊是「王不降王」的倔強。她告訴林阡,她能當魔門余孽,很驕傲。
饒是林阡,都不由得慚愧,他真不該看輕了林美材。
「好!那便與林姑娘再戰一場!」阡對林美材,實在有著由衷的欣賞和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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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還是剛才的刀法……吟兒認真地旁觀著,大局交給阡,她繼續看細節。
林美材自知被吟兒識穿路數,所以跟預料的一樣,沒有循序漸進著打。吟兒早就把二十五刀在地上粗略畫了出來,一邊看一邊往下比對,看看有什麼規律可言︰還好,沒有想象那麼復雜,感覺林美材以二十五刀為一輪回,在二十五刀里必須要把這二十五個招式全都打出來,故而不會出現遺漏或反復……也就是說,這刀譜存在著框架的限制。吟兒仔細觀戰,看看還有什麼規律可言。
林美材一氣貫注如行雲流水,轉眼間就一個輪回過去,阡並未立刻就破了她,而是與她又陷入另一輪刀戰,刀風已經足夠猛烈,戰局內如有一種撕裂一切的巨響,不停回蕩震懾,足可覆千軍萬馬。
又一個輪回,林美材果然又換了一種順序。阡卻仍舊沒有立即破她。吟兒顯然覺得詫異︰勝南為何不立即擊敗林美材?
吟兒自是不知阡對破銅爛鐵的控制還沒能達到得心應手,也不知阡更在乎的是怎樣補充這刀譜。吟兒想,也許,勝南是真的覺得勝負沒什麼所謂,而林美材說得對,破立才有所謂吧……于是平心靜氣,繼續研究如何能不利用林美材的缺陷而真正破了它︰要破了它,先得模清它!
吟兒立刻把林美材數次打斗的順序在腦海里都行了一遍,每條路線,每個轉折,每次融通,所有的招式,極地在吟兒心中穿梭、排列、跳閃,一開始很散亂,漸漸地,思維越來越快,猛然越了視線,神游刀前,突然就靈光一現︰沒錯,沒錯,林美材沒有隨便地跳月兌,林美材還是依照著一個規律的!
眼下吟兒畫出的這正方形狀的刀譜有五行五列,規律就在這里二十五招,每一招都只會向相鄰的招式走,可以縱橫行,可以斜著去,但絕不會跟間隔的招式連通。且無論過程中以什麼次序串連,都必須以第一招為頭、二十五招為尾,尾能夠呼應,行完整整二十五刀,步入下一輪回!
那就是說,這二十五刀,不是隨意搭配的。但即便受制于這麼多的束縛和規律,那個世外高人給林美材留下的刀譜,也一定已經很厚很厚。
吟兒倒吸一口涼氣︰竟然……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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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林美材甩不掉她尾招這個破綻。吟兒想,就算暫時破不了這個刀譜,阡依然是贏定了林美材天注定的,林美材的「不換氣心法」只要停下來就有破綻,而這刀譜的尾招不完整,偏就存在著停下來的間隙!
然則令阡和吟兒都意想不到的是,恰是在這一輪回的末尾,林美材忽然之間竟跳了一步,放棄了尾招立即又一輪回!吟兒一驚︰原來林美材清楚她的破綻在這里?
那是當然,沒有人會比自己清楚,自己的致命弱點在哪里。林美材明白尾招是破綻,顯然要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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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阡亦是大驚失色,對敵交戰時他習慣從整體去看,所以看得見那刀法從一而終繪出的情景,根本就是濃雲井里的亂雲之斗,有聚有散,有分有合,一切看似混亂,實則內有玄機每一招的意義都重大,重大得承載著前一招囤積的氣流,要一邊散開前招凝聚的戾氣再一邊生成新的一次攻擊!就和亂雲一樣,不散開怎能給另一團雲騰出地位,強留著只會和下一團雲沖撞!
就是這樣的意義,林美材自作聰明地舍棄了它!?須知尾招承載的氣流,一定是最強猛,她不要命了?!
下一瞬吟兒忽然也簡簡單單就意識到了這麼做不可取︰不能跳,這麼違反規律的一跳,林美材死路一條!
吟兒卻來不及制止下一幕的生阡在林美材舍棄尾招的剎那立即撤去了破銅爛鐵,為了不看著林美材稀里糊涂地死所以阡不假思索選擇了退後一步、和局然而,哪想到林美材誤以為阡刀法中出了什麼破綻才退後,竟本能恢復了尾招驀地砍過來!
破銅爛鐵狠狠地月兌手而去,阡沒想到今夜這般離奇,怎麼輸的總是他。輸一次,恢復一次,繼續輸,輸個不停,再這樣折騰下去,那還有命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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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南!」吟兒一臉淚水地上前來抱住鮮血淋灕的他。這次才不該是他輸。
「吟兒……」他想觸踫她的臉,卻無力提起手來。
「哼,還說破得了我招式。不又一次是我的手下敗將?!」林美材冷笑佇立。
「手下敗將!?不為了救你,怎會敗給你!?」吟兒厲聲喝。
「救我?我需要他救?」林美材一怔。
「你剛剛那個舉動,就算三歲小孩都殺得了你!差一點你就被自己的刀法反噬而不自知!」吟兒怒不可遏,「若他不敗給你,現在我們就給你收尸了!」
「你……你說什麼……」林美材一臉茫然。
「你的第二十五招,雖然不完整,但更不該跳過去!」吟兒帶著說教的口吻,「不完整只會暴露你的短缺,跳過去就會……斗氣囤積爆體而死!」她其實也不知道結局會是什麼,只能用剛剛听來的這八個字形容,估計下場也差不離。
林美材一直沒有表態,只是愣怔怔地看著阡,不解地問︰「那又為什麼……要救我?」
阡再也支持不住,又一次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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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昏迷實在漫長,腦海里迷迷糊糊卻是被那萬雲斗法佔據,不停地順著那二十五刀的圓形神游,漸漸地,招式的框架里填滿了氣勢的血肉……滾滾濃雲,層層推進,緊緊相擁,團團吸引,一個交睫,悄悄散開,輕輕移行,緩緩消失……從有到無,從熱到冷,從盛到衰,那般自然,那般巧妙,就和最後一刀的前半招一樣,巧妙地消散了最澎湃時潛藏的危機,繼而維護了雲在最亂最卷積時的秩序。
那麼,後半招,又該如何是好?感覺其實已經差不多了,後半招的缺失,並不妨礙氣流暢順,而只影響招式完善……但究竟、還缺了些什麼……
阡在夢境中鑽研了太久,都無法立出那最後半招。悠悠醒轉時,現自己臉上濕濕的,唉,吟兒那丫頭,今夜恐怕淚都流盡了。好在,一醒來還能看見她。
咦,已經天亮了嗎,這一夜,總算過去了。奇怪,睜開眼的時候,能夠看見濃雲消散的最後過程,濃雲井里的雲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清晨的一絲淺霧……心念一動,不知怎地,能聞見酒味……醉將招式、畫雲腳……
「真的行得通嗎?」吟兒的聲音劃破他的思緒,驟然醒覺。
「他已經醒了,如果他能喝,就給他喝吧。」林美材上前來看了他一眼。
「真的醒了!」吟兒驚喜萬分,蹙眉看著手中酒壇,「可是,這酒……」她怕他現在虛弱,根本喝不了酒。
阡卻不自覺地就把手伸了過去,狗鼻子再靈不過,尤其對酒的感應。
「哼。跟老頭子一個德性!」林美材冷笑一聲,直接從吟兒手里把酒壇子奪來,給阡灌了一口。
她口中老頭子,應該就是她的恩師,魔門的魔神殿下了。
阡喝了一口又一口,過癮得很,吟兒上前將他扶坐起來︰「邪後說,這是她魔門的至寶,叫‘陰山石’,可以增補內力,治愈內傷很有效,假以時日,定能驅除你體內的那道至柔真氣,可是……可是這獨一無二的陰山石,竟然被她老頭子砸碎了泡在了酒里……真是暴殄天物!」
「真是……真是好酒……」阡卻買櫝還珠,舍本逐末,跟魔神一副德行地暴殄天物。
「酒雖好,卻很勁,老頭子一般喝三口就醉了……」
他一怔,還來不及想自己喝了幾口,就又醉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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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來的時候,果然傷勢恢復了不少,睡在吟兒的懷里,吟兒一臉憂容,卻不是為他,而是為林美材。
「怎麼了?」
「沒什麼。」吟兒嘆了口氣,「邪後真是……她說要驗證一下,不出尾招的下場是不是真的斗氣囤積,所以,就驗證了一下……」
阡如果還危在旦夕,听到這句話肯定一口血噴出來。轉頭看林美材蒼白如紙的臉,阡又想笑又想哭。
「你醒了。」林美材睜開眼,一邊運氣打坐,一邊看著他,虛弱地說,「趁著我不注意,喝了十幾口……不死過去才怪。」忽然語氣悲哀,「老頭子他,就是這麼死的。唉,所向披靡了吧,天下無敵了吧,卻被酒給折騰死了。」
「這酒,實在好喝,就算醉死了,都值得……」阡笑著,有了酒就忘了吟兒。吟兒大怒,掐了他一把。
「魔神殿下他……不是醉死的。」林美材哀傷道。
阡吟皆是一怔。
「他……他是嗆死的……」林美材悲哀地說,阡吟很不厚道地忍不住想笑。
「你跟魔神殿下,有些方面……真的很相像。」她站起身來,回看阡一眼,也許她是贊許,但阡覺得,她是在咒自己將來要被酒嗆死……
「這刀法……雖然你們倆可以破了我,但若換作其他不用‘不換氣心法’的人來練,恐怕不會有任何破綻,一定完美無缺吧?」林美材忽然問道。她顯然知道,這最後半招的空缺,正巧撞上了她「不換氣心法」對戰不能停斷的硬傷。但若換成旁人,這空缺就未必是破綻。
「但若不用‘不換氣心法’,練不出它。」吟兒搖頭,「因為這麼快要付出這麼多,必須一氣貫注。換作旁人,根本練不了它。」
是啊,其實林美材,是這刀譜的唯一傳人,可惜卻要留半招的缺陷。這破碎的廣陵散……
「其實,若能把最後半招補全,林姑娘的刀法,就可以天下無敵。」阡說。確然,阡和吟兒雖然破了這刀法,卻是通過林美材自身缺陷破的,並非破了這刀法本身。不得不承認,這刀法玄妙無匹。
「這刀法,是魔神殿下一生的心血。只可惜,沒能完成……」林美材嘆了口氣。
看林美材愴然,吟兒忽然很想把她帶到空虛徑里看一看。阡卻突然轉過臉來,問吟兒︰「對了,現在是什麼時辰?!」
「應該是……快卯時……」吟兒說。
「不知道他們怎樣了……」阡想站起身來卻力不從心,只能重新靠著吟兒支撐。休憩了這麼久之後,反而現自己的傷重得根本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才知昨夜當真是竭盡全力。
「不用擔心。寧孝容不是夜里醒、白天睡嗎?現在天亮了,估模著也回去睡覺了。主帥一走,那群寒尸斗不過盟軍的。」吟兒微笑,故作輕松。此刻阡難得一次竟需要乖乖依偎著她,喜得小丫頭心里一陣陣的自豪感和保護欲。
「真希望寧孝容能夠到這里來,最好魔門六梟都到這里來,盟軍和我的事,要一一跟他們陳述才行。」阡說的同時忽然觸及身邊的破銅爛鐵,奇怪,林美材怎麼沒把它收回?
阡失神望著林美材,實在不知道這個女人葫蘆里賣什麼藥,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此刻她已經沒了殺機既沒殺機,也沒威脅。現在這里,實力保留最完整的是吟兒。
偏巧這時林美材側過臉來,望了一眼吟兒,沒有征兆地說了一句︰「嗯……育得很好……」吟兒見她一直盯著自己胸口,先是一怔,明白的同時臉刷一下就紅了。
林美材繼而轉移了視線,對全身無力、不得不倚靠在吟兒懷中的阡問︰「枕著睡,應該很舒服吧?」
吟兒臉紅到脖子根,阡緩過神來,面上也一紅。這林美材,明明內傷瀕危,端的泰然自若,可也不該這樣插科打諢……此時此刻,電瀑里哪里還有殺機?溫馨到了詭異。
「你不會還沒踫過她?!」林美材一驚,「林阡你怎麼不開竅?魔神殿下當年可是很的!剛說你跟他像,你跟他根本不能比啊!」
「……」阡本就不善斗嘴,現在更說不出話來,難道要他當著林美材的面證明一下他比魔神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