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枯黃,葉落漫道。
由遠及近,有人領一眾鐵騎疾行而來,以他分界,風沙以同樣的度離散開去,由近而遠。
柳大哥的輪廓,就和當年短刀谷外第一次交心時一樣清晰,近看卻瘦削了不少,在重逢的一剎那,眼中分明寫滿了百感交集。
他一見林阡就掩飾不住的激動,根本棄了一切而不顧,幾乎是連摔帶翻地下得馬來,無視林美材等人直接沖進酒寨,圍著阡察看了好幾轉,確定阡無礙之後才罷休︰「勝南!你的傷勢,已經大好了嗎?!可真教我……擔心了日日夜夜……」
也難怪他這般失態,上次給他見到的自己,是氣息奄奄命眩一線。林阡嘆了口氣,柳大哥不也一樣,一樣是傷痕累累命系刀鋒。
林阡卻止住感傷,以微笑迎他︰「柳大哥還是老樣子,看看,這匹馬又被虐得……」李君前、厲風行循聲看去,果然柳五津胯下的戰馬被他這麼一拋棄,忙不迭地跑了又只剩一溜煙。眾將士听得這話,亦紛紛笑了起來。
柳五津忽然想起了什麼,不禁熱淚盈眶︰「勝南,我這次來,是為了川東的那些,與你道歉。那段日子,柳大哥實在是太不冷靜……」
阡一怔,急忙將他扶起,「真相大白之時,那段時間的是非,還有什麼重要。柳大哥不必介懷,那段日子,也是因為林阡沒有辯解的關系……有很多事情,恕我解釋不得。」
柳五津點頭︰「勝南,萬望你也不要再糾纏于黨派之爭,覺得我們急于復仇而舉止瘋狂……」嘆了口氣,神色黯然。
「我明白,近三年來,蘇家咄咄逼人,寒家居心叵測,魏家虎視眈眈,林家軍不能坐以待斃。你們已經極力把傷害降低到了很小。」阡示意他坐下,在他耳邊輕聲說。
柳五津轉憂為喜︰「得你此言,這一戰總算沒有白打。」
阡一怔,柳五津道︰「勝南,我真是沒有料到,連天驕他,都和寒澤葉一樣蛻變……他一次又一次地針對你、陷害你、暗傷你,甚至要殺了你……」
「因為我的緣故而不相信天驕的人,究竟有多少?」阡必須對形勢做出估計。
柳五津帶來的人馬齊齊響應,全然意在「討伐天驕」,以小見大,形勢實在嚴峻。他們都是因為他的緣故而竟寧願討伐天驕!
「若然我信,又當如何?」阡問道,眾兵將全然啞口無言。
「勝南?你……」柳五津不禁一愣,他沒有想到,吟兒和阡的立場次沒有統一。
「你們不信,我信。」林阡字字鏗鏘,「三年來,哪次短刀谷危難之際,不是天驕出面平息,江湖新舊交替,爭鋒不止,有誰沒受過天驕保護,抗金聯盟在南征北戰的過程里,從未有過一次短刀谷的內亂滋擾,這當中是誰的汗馬功勞。寒澤葉之輩,豈可與他同日而語?」
「林家軍確實是在天驕的羽翼之下才得以保全,他是恩人沒錯,但他要殺你,便就是我們的仇人。」柳五津冷冷道,「那夜在魔城城門,他出馮虛刀聲東擊西使你重傷,是為不忠憑據之一,繼而在斷崖之上,率眾對你趕盡殺絕沒有絲毫手下留情,是為不忠憑據之二。加之先前幾月種種,已經功過相抵。野心之大,怕不是寒澤葉之輩可比。」
「魔城城門,他出馮虛刀是為留我,斷崖之上,他趕盡殺絕是對吟兒而並非對我。其實一直以來,天驕都是想靠殺吟兒來保住我,只不過我沒有領情罷了。」林阡搖頭,柳五津、厲風行、李君前皆是面色一凜︰「當真?」
「天驕與吟兒確有誤會。並非天驕謀逆。」阡點頭,「這也便是自川東起天驕為何就總是針對吟兒、為何我一走了之也要帶上吟兒、以及目前吟兒和天驕開戰的原因。」
「他二人之間,有著怎樣的誤會?」眾人皆是不解。
「那就說到大嘴張此人,為非作歹的水準,挑撥離間的本事了。」阡一笑,順水推舟把吟兒和天驕的矛盾推給大嘴張。自古以來,至關重要的人犯錯,要不就是受了美人誘惑,要不就是受了小人誘惑,反正听者都信。
「哦,原來是大嘴張從中作梗,對天驕進獻盟主讒言,對盟主說天驕的不是?久而久之,矛盾也就成形激化了……」厲風行率先信了。
李君前想了半刻,分明也接受了這個說法,柳五津一愣︰「大嘴張?他怎會為非作歹、挑撥離間?我們只是讓他做眼線,並未叫他做手腳、擅自行動啊……」
「大嘴張他,既是你們的眼線,也是第三方的眼線。」阡一笑,「不僅如此,恐怕還來頭不小,我需要柳大哥告訴我,他到底姓甚名誰,什麼來歷,在短刀谷中多久了。」
當下林阡就把六月以來天驕的所作所為一一洗白,從「留書失竊」到「趕盡殺絕」不過用了一刻功夫就澄清,柳五津連連後悔,果然是錯怪了天驕。柳五津也向林阡道出了大嘴張的來歷,他姓張名秋,為短刀谷土生土長,早先跟過陳羽豐,為塑影門中人,所以一直听命于陳靜。這樣看來,不可能為金人奸細,而實在是短刀谷中的。
「陳安是寒澤葉那邊的人,張秋會否也是……」阡心中暗想。
「想不到他竟還有一個身份嗎,連竊取留書也敢,他到真是有膽識。」柳五津只覺不可思議,「如此一來,倒真有可能是蘇家的……」
「再說到五月在川東我與你們幾位前輩的種種不和,也全然是這第三方從中挑撥、激化。對我不利的流言,有部分可能真的是你們為了激我而指使的,還有一部分是他們這些雙重身份的奸細,利用了這種私權,故意捏造。」阡說,「尤其是楚風流的事,柳大哥可還記得?」
「記得。你與她、陳鑄,秘密約見了數次,我們惟恐你受了他二人蠱惑,所以想出了那個餿主意,趁你和楚風流又一次‘秘密約見’,扮作了越野山寨的人假意前去行刺,想要讓你對她的言行產生懷疑。同時立即宣揚出你與她的約見,使你覺得你和她的見面明明是秘密的卻被她宣揚,足以證明她意在亂你軍心。這樣一來,你對她就更加不會取信。」
「但柳大哥可知道,楚風流與我的約見,本來就不是‘秘密’的?」林阡說,柳五津當即一震︰「什麼?」
「那次楚風流與我的約見,不是秘密的,她帶了人馬,事先也知會了我。」林阡嘆了口氣,「對于你們來說,她帶人馬卻完全是意料之外。所以很明顯,你們都受到了小人蒙蔽。這些小人的用意何在?不就是趁著你們想離間我和楚風流,故意把你們引過去被楚風流的人馬拿下,繼而離間了你們和我嗎?」
「原來如此……」柳五津大嘆失策,苦笑,「現在想來,我們四個人串通演戲的那一幕,可真是丑態出盡了,勝南卻沒有拆穿我們……」
「矛盾已經到了那個地步,我自然不會拆穿。那天晚上我和吟兒在岸邊一起見到楚風流,問她把那群捉拿的人馬移交到我們手上禁錮,但恐怕也是大嘴張對陳靜前輩謊報,說我一個人與楚風流私會吧。」阡笑了笑,「所以第二天陳靜才毫不知情,對我破口大罵。」
「也只有勝南你,能夠到那種情況下還為了我們不辯解了……」柳五津嘆道。
「事實上,我也一度懷疑過,為什麼關于你們刺殺楚風流的流言已經被我堵住,還會流傳出來添油加醋,謠言不可能從你們自己那里外泄……」阡嘆了口氣,「但諸事纏繞,加上吟兒和天驕已然成了死對頭,我也一時沒能想通,竟白白放任了第三方的繼續存在、繼續攪局。那段時間我堅持延期,恐怕實在觸犯了林家軍的願望,以至于你們幾位元老都不肯听從,我若留下,只會激化矛盾,所以帶著吟兒一起離開,只為給你們時間冷靜。」
「哪里料想,這第三方卻不惜勾結金人,使得我們所有人的思路,到今天為止,才開始融合。」李君前說,「實在是走了太多的彎路。」
「勝南,現在想來,延期之舉,又何嘗不對呢。你、吟兒和天驕之間都能引戰亂,更何況短刀谷。」柳五津嘆了口氣,「今天這一戰,真不該打。」
「事不宜遲,我立刻去向盟軍下令,都是一場誤會。」李君前立即要了一匹馬,厲風行隨即也動身,「我隨你一起。」
「嗯,這才對,從我魔門撤出去。」林美材滿意一笑。
「這盤棋,該與天驕下和。」阡微笑,當一切水落石出、煙消雲散的時候,他明白他已經有足夠的籌碼向天驕攤牌,把吟兒留下。無人了解他這麼多日的從不辯解到現在將起到怎樣重大的作用。
然而厲風行和李君前還未馳出多遠,那邊忽然飛來一騎,落下馬來十萬火急,與此同時酒寨中眾人才現,那邊本來已經偃旗息鼓的戰場,此刻忽然又一次的時空動蕩!
「怎麼回事?」柳五津大驚失色。
「盟主她,盟主她和郭子建、辜听桐兩位打了起來,還好有向將軍幫忙,否則不堪設想!」
「什麼?!」眾人皆是大驚。
「不知生了什麼,據說盟主從斷崖回來之後,一直都黑著臉,回到軍營中時,立即宣布繼續進攻。事突然辜听桐他們都措手不及,郭子建大罵盟主蠻不講理……」
?
待柳五津、厲風行、李君前等人隨阡一起奔赴前線,兩軍對壘已經從桃源村拖到了魔城,盟軍一往無前、兵臨城下,林家軍退守城樓、高屋建瓴,其情其景,可謂互不相讓。最中心處果真有兩人兩騎,在空曠的戰地你爭我斗。
挑燈夜戰,殺氣不減。
天忽明忽暗,火光中,吟兒臉上依舊是不服輸的倔強和為阡而戰的高傲,劍光幽幽、威風凜凜。
究竟生了什麼,使得形勢突如其來再度惡化?
馬蹄相交如錯,短兵相接迸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