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沉睡中醒來,窗外已經不再風雨交加,夢就是被夕陽照醒的。
吟兒猛一回神,忽然想起闔眼之前的一切,渾噩得不知是夢是現實,還來不及去回想斷崖上的一幕幕,就和床邊正盯著她看的林阡打了個照面吟兒大叫一聲「鬼啊」,驚悚感襲上心頭,明明記得阡已經死在了天驕手上,而自己,自己也跟著去了啊……
好奇怪,吟兒把腦袋從被子里重新伸出來,這里是黔靈峰的小木屋啊,難道方才只是一夢?那今天的比武結果又是什麼?不,不可能是夢,斷崖上的一切都那麼真實,歷歷在目……
「為何要跟著我一起?可知道那毒藥毒性猛烈?」阡輕聲問。吟兒不禁一愕︰不是夢?還是阡到了她的夢里?
「你,是人,是鬼?」吟兒問完就忍不住自言自語︰「我呢,是人,是鬼?」
阡見她如此,自是哭笑不得︰「沒有真的死,咱們都被魔門的解藥救了。」
「當真?那聯盟知道嗎?」吟兒趕緊起身。
「你沒醒的這段時間里,我見了柳大哥、風行、君前、逐浪,他們知道我們沒事以後,都下了山去。走了很久了,我百無聊賴,只能在這里,等著看你醒。」阡一邊說,一邊微笑著撥弄她頭。
吟兒看窗外青龍、諸葛其誰、林美材等人猶在,淚已盈眶︰「還是魔人有情有義啊,為了救我們,一定拼盡了全力。」說這話的時候忽然有些郁悶︰「抗金聯盟怎麼這麼沒有義氣,都不留一個在這里陪陪我們兩個病號?」
阡一笑,不置可否。
「他們若留下來,倒是可以參加我們的婚禮。」吟兒說。
「婚禮?都這樣了還要成婚?!」阡一怔。
吟兒點頭︰「自然要成婚,難道我們倆的終身大事要敗給天驕的從中阻撓嗎!」
阡一愣,雖然吟兒指的是天驕今天的下毒之舉,可正巧也說準了天驕對他和她的婚事阻撓。
「你答應了?」吟兒笑道,「那我現在就去穿那嫁衣,至于成婚要有的別的東西嘛,跟附近五毒教隨便哪個住家借借就有了。」
「吟兒。」他一把拉住她,「別亂跑,難道你忘了,目前我們對外來說還是‘死’了的人嗎?」
吟兒一怔,不禁一凜︰「什麼?!」
「就靜靜地在這里,等聯盟的捷報吧。」阡微微一笑,還是以往那樣掌控大局的笑容,她便是最愛這樣的沉穩堅毅和從容大氣,然而她卻連奄奄一息和顛沛流離也愛呢。
吟兒登時也就明白了︰「你……你是故意……死的?」
阡笑而點頭︰「我若活著,敵人們一個都不敢跑出來,那我便只能死給他們看了。」
吟兒呆若木雞︰「什麼時候開始的?難道,天驕和你……是做戲?」
「這就要從三天以前,我與天驕的見面說起了。」阡低聲告訴她,回到三天以前,戰事消弭之後,他把她丟給了海逐浪,一人去城樓赴天驕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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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林阡徐轅同于城樓,觀亂局消弭,听子時鐘響。
月下,魔城的背面,一望無際的魅影,幽藍色誘惑,之中卻全是機關陷阱。
「十天了。自從你棄了飲恨刀,已經過去十個日夜。」徐轅淡淡說。
「原來才十個日夜,竟像過了很長時間。」林阡一怔,追溯。
徐轅冷笑︰「過不屬于自己的生活,當然度日如年。」如柳五津所言,徐轅也是倔脾氣。本就不可能為吟兒的身世讓步,何況吟兒當時還剛犯下滔天大罪。
「眾望所歸還落難,巔峰期了去退隱。世間哪個主公,會像你般經歷。」徐轅嘆了口氣,「鳳簫吟,真的值得你這般犧牲一切嗎。」
「天驕,若要問盟軍和吟兒哪個重,盟軍成千上萬條性命根本不能和吟兒一個人對等。可是,為了盟軍不一定非要犧牲吟兒不可。」阡輕聲說,不容辯駁,「再生一次,我也仍然還是這麼做。」
「好在你那麼做了,也沒有失去什麼。二師兄三師兄與你一戰,竟都從不認得你變服從你;盟軍戰到最後,也是誰都不想再逆你了;你落難到了一無所有,居然還有魔門的人馬送到你手上……你正好可以帶著她一起過你們安穩的日子,其實真的可以不必回來了,江湖一點也不需要你。」徐轅冷冷笑著,「為何還要回來,任盟軍自生自滅豈不更好?這回倒是不忍心兩軍對壘了,盟軍對抗鬼蜮之時你在哪里?」
「若盟軍對抗鬼蜮之時我真的‘堅持隱居’,我何必不遠千里來找何慧如去幫你們。」阡說道,「如此簡單的道理,為何一定要將它順著你的思路想復雜?天驕醒過來的時候,我再來找你陳述吧!」說罷轉身就走,徐轅一怔,趕緊挽住他衣袖,適才冷漠全然消除,嘆了口氣態度軟化︰「勝南……」
「天驕,就請再信我一次。我從來沒有說過隱居。」阡正色說,徐轅肅然點頭︰「我豈可能不信你。」
「個中誤會,我先前也被蒙蔽。也多虧了天驕這場‘興師問罪’,將一些渣滓從川東篩選了出來,帶到黔西等著我們剿除。」
徐轅听出音來︰「你是說,有奸細?」蹙眉思慮,「可是,你隱居的消息,是由我和落遠空前輩作的單線聯系,不可能存在差錯。」
「我先前也以為,我那封留給盟軍的書信不可能存在差錯。結果還不是被大嘴張竊取了?」阡搖頭。
阡將事態與徐轅全然陳述,徐轅才知大嘴張這麼小的人物竟然觸動了這麼大的戰亂,後悔不迭︰「這樣想來,大嘴張恐怕是蘇家的奸細。」
「未必,也有可能是寒澤葉或魏紫鏑派遣。」
「寒澤葉如今正被百里笙與宋恆牽制……」徐轅忽然一驚,「魏紫鏑,何以你竟知道魏紫鏑?難道,你消失的那一個月里,是去了……去了……短刀谷?」
「不錯。川東所起的爭執,皆因柳路石陳四位元老不肯全然相信我。既然元老不信服,當然要去攻佔元老。」阡一笑,「他們倚老賣老的根由,就是欺我沒有去過短刀谷,那我當然要去短刀谷里刺探軍機。」
「而事實上,如果留書沒有失去,範遇恐怕會讀懂你去的地方是短刀谷,也就不會有後面這麼多枝節,或許川北之戰已經打響了……」徐轅嘆了口氣。
「現在回去,也並不晚。一切都在天驕一念之間。」阡說時,徐轅忽然感覺脅迫,不禁一怔︰「能解局的人才敢設局!林阡,我真是輸給了你!你存心不告訴我你這一個月做了什麼,就是要引我對你有不敬之舉。你根本沒有隱居卻承認隱居,正是要讓我對你誤判一次,日後我現我錯怪了你,會因為對你負疚而對她的身世松口!‘興師問罪’,完全是你在對我算計!」
「天驕。」阡沒有否認,面帶一絲愧疚,「我卻沒有想到,興師問罪之後,會生一場禍水命的意外。」
「你更加不會想到,禍水命的意外之後,是天驕謀逆的意外。」徐轅長嘆了一口氣。
「事有輕重緩急。我知道目前一時還無法說服你不殺吟兒,那就先解決了眼前這些奸細禍患再議。」阡說,「除大嘴張這些蘇家寒家的奸細以外,魔村外有金人駐扎,沈家寨人馬必須極早疏散,還有落遠空前輩的失誤,需要天驕你親自去試探,看看落遠空前輩到底是變節,還是暴露。」
「我明白。」徐轅點頭。
「今夜我們交談,暫且裝作不歡而散。不,說得狠一點,相約武力解決。」林阡壓低聲音,「今夜以後,全力著手、對付內奸外敵。」
于是他和天驕在城樓上裝作一言不合幾乎大打出手,教遠近所有人見到了,都真的以為他二人之間仍有誤會沒有釋懷。一切,也是為了繼續正中暗處奸細的下懷
暗處奸細,絕對不樂意看見盟軍戰後的和好如初,如果隨著盟軍休戰林阡徐轅也冰釋前嫌,那這幫奸細顯然會隨著事態而重新蟄伏,今後依然是心月復大患。對奸細深惡痛疾的林阡,豈可能放過這個反撲的大好機會?!
所以所謂的不歡而散相約比武,不過是徐轅和林阡的一個局罷了。
林阡怒氣沖沖地離開城樓之時,耿堯正捧著刀譜上來,差點跟他撞個滿懷,老將軍還沒來得及叫住他,就現他已經走了,不免一臉狐疑地詢問天驕︰「怎麼主公走了?」
「他走就走吧!」徐轅佯裝憤怒,不是他不信任耿堯,而是他和阡的這次串通做戲,越少人知道越好。
只因對付那些深藏而分散的奸細小人,實在比在戰場上面對面殺敵難上個千萬倍,暗戰在所難免,不得不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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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臨近清晨時,徐轅于桃源村酒寨再次與阡秘密約見。此次見面,無一人在側。
「如何?」阡問。
徐轅點頭︰「果然是落遠空前輩暴露。適才我借故要與他見面,他依舊如舊日般戴著斗篷話都用水寫在案上,輕咳聲表示贊同,不同意便拂衣袖,就算這些非常細微的細節,都沒有一個出錯。我不敢試探太多打草驚蛇,卻也現他吹奏海上升明月的暗號之時,吹奏方式和落前輩一模一樣,就連哪個手指翹起、哪個節奏有變,都模仿得無懈可擊……若非與他對弈,真看不出他是冒充。」
「說明這個冒充了他的人,熟知他的日常行為習慣,也和我們的身份一樣,清楚海上升明月的很多細節,更經常與落遠空前輩會面,觀察模仿了他很久。」阡點頭。
「落遠空前輩是所有消息的交匯點和終結,因為他和每一個下屬,都是單線聯絡,所有消息都是由他飛鴿傳書傳給我或七大領之一。」天驕扼腕,「多年來,因為落前輩的武功高強且行事謹慎,從來沒有出過一絲差錯,又因為飛鴿傳書上的書信寫法,以至于書信的綁縛之狀都和從前無異,所以我竟一時失察……」
「顯然他被人盯了很久。落前輩早先就說過,他跟每個下屬都單線聯絡,的確使得海上升明月絕不可能因為一個下屬的落網就失陷,但一旦他自己有了失誤,海上升明月就將遭遇大浩劫……」阡連連嘆息。
「也只能怨我,那陣子,將他調用次數太多。」天驕嘆了口氣,「差一點,就被這個以假亂真的落前輩蒙蔽,若此刻不現,將來恐怕真的不堪設想。想來還是有點慶幸。」欲言又止但仍然還是問了出來︰「你到今時今日,不可能還決定隱居了,是嗎?畢竟落前輩他,是你我二人學武的入門恩師。」
「恩師性命,必然要救。」阡點頭,「也許真是這樣吧,宿命可逃,使命不可逃。」
「希望落前輩還活著。」
「他一定還活著。他手里的那麼多情報,足以吊足了敵人的胃口。」阡說,「不管這個第三方是寒家還是蘇家,他們都必然在和金人合作,會對落前輩留活口。」
「你想怎麼做?」
「計劃不變,還像昨夜在城樓上生的一樣︰我二人不歡而散之後,相約在斷崖決斗繼續保持先前敵對和決裂的關系,誤會仍然沒有消除。」
「你的意思是,我二人之間的決斗,是第三方目前最希冀。」徐轅領悟。
「海將軍在陣前說出了第三方的存在,這一關頭第三方一定人心惶惶卻又不甘罷休,如果見到我們繼續決裂不肯和好,恐怕是最樂于見到、最希望促成的。趁著他們急于促成我們兩敗俱傷,可以讓他們一個一個地暴露,同時借著他們防備疏忽,前去打探落前輩所在,繼而將他救出來。」
「這場決斗的戲,真是為那幫奸細量身定做的。」徐轅點頭,「然而,我二人到此時此刻還決裂,旁人豈不是都不明就里?」
「我二人先前決裂,不是正好也沒有人理解?不如繼續讓旁人一頭霧水莫名其妙。敵人信了一次,還會信第二次。」
「這般自信?」
「因為這些,都是敵人想看到的景象。不管是真相,還是假象,他們,更寧願相信。而且,一直以來他們都勝了,危機感很弱。」阡微笑,「太多的勝利,只會引起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