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刀谷,黔靈峰,到處有無法刪除的記憶,到處是無法篡改的前緣。
自林阡走後已有數日,魔門又恢復了以往安寧。其實林阡在時,他個人也不想引起戰事。
連日來邪後重新掌控魔門的生殺大權,並按林阡授意將魔門六梟或廢或立、魔軍兵力或增或削,一切打點得井井有條,雖然日理萬機,閑暇時倒也時常去寒潭深處,替林阡看看鳳簫吟的身體狀態。四十九日,對于林美材這個習慣冬眠的人來說,實在是個小數目,但對于鳳簫吟這種不生不死的人來講,恐怕多一天都煎熬。
「過去多少天了?」每次在去寒潭探望鳳簫吟的路上,林美材都問何慧如。
「從服下回生丹起算,是十四天。」她記得慧如第一次是這麼答她的。
「不,從林阡走的那天起算。」
「那就是……十天了……」慧如頓了頓,說,「傳聞盟軍已經有了數套祛除火毒的方法,只要王他能湊集了這些藥材。我魔門之中,就有不少。」
「哦,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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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什麼日子?眼皮跳得這麼厲害。」「今天?依稀是九月初六。」「奇怪,怎麼會一直眼皮跳?林阡那小子,今天殺了很多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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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了。」「是啊,王他派人回來過幾次,每次來人都帶來了不同的藥材,上次是雪蟾,今天帶來的,是天山那邊的雪蓮。」「他的網撒得夠大啊。都撒到高昌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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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了,川北之戰不知怎樣了……」「邪後不必擔心,王他會戰勝的。」「雖然他很厲害沒錯,可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啊。短刀谷不比魔門,短刀谷里錯綜復雜,盤根錯節。」「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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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日子,直熬到九月的廿八,楊致誠又一次親自到寒潭來,帶到一顆十分珍稀的深雪丸來給吟兒服下,問起他川北的情勢,據說包括寒澤葉、魏紫鏑在內的大半勢力都望風歸順,林阡所統帥的軍隊,從短刀谷真正的外人到完全開入川北,對曹範蘇顧佔據主動並虎視眈眈,只不過費去半個月的光陰。這「深雪丸」,也是寒澤葉歸降時候奉上的。
慧如和邪後皆是大喜過望,這四十九日,豈止攻城略地如此凶猛,先前在川東的金南和控弦莊,當真早被他鐵騎踏平,不僅程沐空、柳峻等人或死或敗,完顏家的小王爺竟也在敗績之下突然失蹤,不知去向。
屢蕩屢決,直到最終,這一重重的屏障全被林阡等人連根拔起了,曹範蘇顧哪里還有喘息之機?
然則楊致誠給吟兒服下這深雪丸後,只能贏回又一次的大失所望。四十九日之期轉瞬就到了,已經服下這麼多藥的吟兒,仍然不見任何起色,吟兒毫無氣息知覺,任何創傷都不能自行愈合。
慧如見楊致誠垂淚不語,不禁上前去問︰「如何?」
「這是厲夫人說的最後一種藥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得來,主母卻還是沒有起色。若再不治好,十月初五那天,不是主母復活,而是主母死期。」
慧如立即來探吟兒溫度,果然還是老樣子,脈搏也依然模不出。
「勿再悲傷了。也許回生丹是你們天驕騙主公的呢。」林美材嘆了口氣,楊致誠一驚,陡然轉過頭來︰「什麼?」
「經過這四十九日的緩和,她的死,對你主公的打擊總是要小得多了,而且,他也一定已經想通了,他有他的擔負,有他的天下,不能因為一個人的死就放棄。你們的天驕,真是用心良苦啊。」林美材說。
「邪後可知道,今天是主母她年滿十八歲的生辰?」楊致誠回過頭來,看著林美材。林美材不禁一愣。
「十八歲,還有很多的人生,在前面等著她。只要有一絲的希望,都絕對不能浪費。何況,主公真的需要她。」楊致誠說罷,林美材不禁點了點頭︰「不錯,林阡他,親還沒跟她成完。怎麼說,也要把她的魂抓回來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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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四十九日,慧如愈加確定了一件事。」楊致誠離開冰窖,慧如幫吟兒解開衣衫敷藥,見無外人在場,這時才說。
「什麼?」林美材一怔。
「邪後和慧如一樣了。」
「什麼一樣?」
「一樣的,每個想法都為他好。」
「呃?」林美材面帶窘色。
「他那天臨走之時,你派兵封鎖寒潭,在陣前橫加阻攔,不準盟軍與他相見,他們罵你胡鬧,其實,根本不是胡鬧。」慧如說,「你是明知道他會走,而幫他爭取最多的時間呆在這里,和盟主團聚。」
「我……哪有你那麼聰慧……」林美材繼續面帶窘色。
「因為你適才說‘他有他的擔負,他有他的天下’。」慧如道,「所以你當時就預料到他要走,封鎖寒潭,只是要幫他,爭取最多的時間停留……」
「慧如,你不懂得這個苦。」林美材忽然嘆息,「人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于習慣了一個人的存在,而對方卻突然消失了。」
林美材傷懷之後,恢復一貫表情︰「不過,這不是我當時最大的動機,我當時,還是為了試探,看看林阡的女人有沒有候補,哈哈。我當時就在抗金聯盟里找,如果鳳簫吟真的不能復生了,還有沒有誰可以跟他陰陽調和,結果被我找到……」
「何必多此一舉。」慧如搖頭,憂傷地看著她,「何必在對面找,魔門不就有嗎?」邪後的表情猛然凝固。
「無論你出于什麼動機,結果都是一樣的,都是為了他好。可是……為何邪後殿下不直接以他妻子的名義留下他呢?」慧如問。
「我……」林美材當時便語塞。平常她連吟兒都能輕易說蒙過去,今天對著一個慢條斯理的慧如,竟然無言以對。
「魔王之選,是魔王世襲,邪後之選,則是邪後收徒。若血脈中斷,則能者居之。」慧如看著她,眼中全是憐惜,「魔王與邪後,本來就是一對。他與盟主是飲恨刀惜音劍的夫妻,你與他,不也是破銅爛鐵的夫妻,一模一樣的關系?」
「我……有點冷……出去再說。」林美材趕忙起身,同時模了模後腦勺。
慧如見她忙不迭地顧左右而言他,替吟兒重新整理好衣衫,才起身,背對著林美材嘆了口氣︰「苦于見到,每個魔王,都負了你。」
「不。這個魔王,沒有負我。」林美材搖頭,滿足一笑,「他對我說,‘一言為定’。只要他對魔門不離不棄,他就沒有負我。」
「是嗎?只怕邪後還有個心願,在瞰築塔上啊。」何慧如說得雲淡風輕,林美材表情一僵,喃喃自語︰「瞰築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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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洞外有喧嘩之聲,美材和慧如齊齊看去,原是楊致誠和向清風在起爭執。自從吟兒出事之後,由于能進出寒棺的盟軍將領只有楊致誠和向清風兩個,因此不得不抬頭不見低頭見,然而就因為向清風投降寒黨的那件舉動,使得昔日最好的兩個戰友,如今一直心懷芥蒂,林阡在場時或能使他二人平心靜氣,但如今林阡不在而吟兒情況又很不好,楊致誠顯然心里不快。當見到向清風竟帶了四川唐門傳說劇毒無比的冰蟲來給吟兒,楊致誠心中存疑,硬是阻攔著不準許。
楊向二人,就因為唐門冰蟲該不該給吟兒服下而爭執起來,因林阡說「酌情處理」,楊向二人誰也說不服誰,難免要舊事重提。說到後來,理虧的向清風只能語塞,楊致誠也不再說話,紅著眼眶站在洞口。
「兩位將軍莫再爭執,再過幾日,待盟王親自到來之時,再看要不要給盟主嘗試。」忽然一個聲音打破死寂,由遠及近一個女子,三十余歲,端莊大方,氣質非凡,林家軍每個認得她的人都敬她服她,甚至有些還尊稱她為姑姑
不錯,正是吟兒六月在阡面前帶著羨慕之色贊譽過的女子,田若冶。她是林楚江帳下唯一的女將,叱 風雲十余載,戰功赫赫所以向來都寵辱不驚。
「田姑姑怎麼也會來了黔西?」楊致誠面露一絲驚奇,「而且,竟也能抵達這第十九關?」
「前幾日我見我哥哥的兵力有異動,唯恐蘇降雪會將他調遣到這里來對盟王盟主不利,所以也悄然尾隨而來。」田若冶答道,「卻真沒想到,我田家人馬,竟也能進得這至深寒潭。」
向清風和楊致誠皆是一驚,田家人馬也能進入寒潭十九關?!
田若冶淡然一笑︰「不過你們放心,有楊家人馬和我田若冶的麾下護衛,斷然不會教蘇降雪的人有可乘之機!」
「何況,還有我們。」這時,洞內的林美材傳出一句。
「所以,楊將軍和向將軍,還是先放下私怨,一致保護盟主吧。」慧如亦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