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將寒棺圍得水泄不通,黑夜早已被激斗燒成火紅。
昏暗的洞窟中,吟兒卻只看得見楊致誠一個人、那猶如斧鑿的輪廓、那宛若刀劈的影子。
從子時延續到丑時,楊家叛軍生的兵變,並沒有以和平告終,而是從火拼演變成了僵持。楊致誠曾拼死要帶她離開寒棺,也的確不顧一切地殺出了一條生存之路,卻沒想到,她體內的火毒根本不容許她走出這里一步
剛要離開第二十關,吟兒身體卻陡然變得滾燙,楊致誠這才想起火毒並未祛除而只是被低溫鎮住,當機立斷立刻就將吟兒遣送回頭,權衡輕重緩急,那就顧不得向主公通風報信了,而是先護住主母安危要緊!
叛變兵馬不知他為何去而復返,倉促應戰後被他一一打退、像現在這般只能僵持在寒棺外。而楊致誠把吟兒重新安頓之後,立刻對她寸步不離地保護,其情其景,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致誠,我不中用,連累了你。」吟兒噙淚看著他。
「不,主母身上的毒,也是為了盟軍才中。」彼時寒棺無人敢入,楊致誠轉過頭來,定定望著她。曾經他恩怨看清、愛憎分明,現在他卻對他的家族背叛,然則他眼神中,明顯寫滿了無怨無悔。
忽明忽滅的火光里,忽松忽緊的氣氛下,那是他們唯一的一次交流。吟兒雖然痛惜,卻也極盡欣慰,所幸這場變故令她看清,致誠矢志追隨的,是新主林阡,和主母自己是這一輩的情誼,與上一代毫不相干。
不刻寒棺的邊界便傳來百人吶喊、千軍呼喝,那不是從陣地的前沿傳回來的,而就是真真實實生在寒潭深處的,來自楊家的叛軍和同樣來自楊家的盟軍,終于對峙,自相殘殺,將這十九關和二十關的天寒地凍,攪了個天翻地覆……
再過去兩個時辰,因為接近卯時外面的天已經泛白,所幸駐守在此地的另一個家族田氏,在田若冶的率領之下插手了這起內亂,方才改寫了僵局。田若冶作戰水準本就比楊家三兄弟高強,更何況兵力也比一分為二的楊家雄厚,她一入局,便化解了吟兒的性命之憂。楊致誠見她到來顯然放心,即刻將吟兒交給她來守護,待寒棺周邊全換成了田家防衛之後,楊致誠才向她們道別,投入到收伏叛軍的戰事中去。
那圍堵在寒棺邊界的戰火,終于被楊致誠所率領的忠臣良將們齊心協力引向了十九關、十八關。听見廝殺聲逐漸遠離、淡去,吟兒有絕對的信心,沒有了自己這個包袱,致誠一定可以很快地平息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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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把這里的消息送給盟王。」形勢剛一趨緩,田若冶便安排人手趕赴前線通知林阡。
吟兒緩過神來,想到自己復活和讓他提防的話都可以傳給林阡知曉,喜不自禁的同時竟忍不住潸然淚下。
「盟主?怎麼了?」田若冶疼惜的聲音響在耳邊,吟兒轉過頭來看見她慈愛的模樣,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雲藍,頓生親近之感,卻忍不住抽泣得更厲害。
田若冶先是一怔,微笑著一邊將她抱進懷里護著一邊輕拍她肩背,語氣溫柔地像哄自己的女兒一般︰「莫要害怕,盟王他就快回來啦。」
「不是害怕……只是……只是萬分想見他……」
田若冶拭去她頰上淚水,不知到底是因為她面孔雪白還是太過嬌小,只覺將她攬在懷中時竟忍不住生出愛憐之意,這樣的女孩兒,真教人怎麼愛惜也不夠啊。
「你二人,怕真是缺一不可……」田若冶憶及昨夜林阡動情落淚,再看看現在懷中這人兒的泣不成聲,便知他二人著實情比金堅。
安慰吟兒的過程中,不時有屬下來向她匯報,先說十八關戰況激烈勢均力敵,不刻又講述楊致誠已將形勢控制,然而還未容片刻喘息,再傳來對峙兵馬再度陷入僵局。吟兒來不及提心吊膽,就已經精疲力盡,田若冶看她體力所剩無幾,柔聲勸道︰「盟主,先靠著我睡片刻吧,片刻醒來,也許盟王便能回來,楊家必定拿下。」
「我……我不能睡……」吟兒強顏一笑,田若冶卻心中一寒,她看出吟兒的情況很不好,若是睡去了很可能就再也不會醒。
「那麼,盟主……」
「田女俠,不如給我講些,過去的英雄事跡吧……我,很欽佩田女俠……」吟兒微笑,無力地伏在她身上,一頭長也拂過她的手背。那一刻,吟兒幾乎是完全靠著她的力量支撐自己性命的。
中秋一戰,吟兒五髒受損,身中劇毒,根本無藥可救,如今在回生丹的保護之下搶回了一條命,卻也只是吊著一口氣而已,田若冶心中清楚,吟兒這種情況,隨時隨地都會死去。
「將軍!」此刻又一個屬下前來報稟,「楊致信和楊致禮他們,扣押了楊致誠的妻小,以他們為人質,逼楊致誠就範!」
吟兒身子一顫,只覺得自己的喉頭像被什麼扼住一樣差點不出聲︰「致誠他……怎麼樣了?」
「現在他們都轉戰到了十七關,所以還不清楚……」
「立即去探!」田若冶說。
「是!」她田若冶手下,端的也是令行禁止。
片刻又有回音︰「將軍。楊致誠恐怕抵不住了!而盟王他,已經趕回……」
「什麼?!」吟兒一驚,不知是喜是憂在這個楊致信楊致禮佔得優勢的關頭,如果林阡正好回來,即便田若冶已經派人向他通風報信他已經做足防備了,也勢必要經歷一番激烈凶險……
卯時的鐘聲響在耳邊,卻听得田若冶問出這樣的一句︰「何以見得?」吟兒一怔,續听那手下陳述︰「向清風已經做先鋒打來了,目前就在十八關內。」
吟兒雖然虛弱,到也神智不亂,听得這句,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卻又說不清哪里不對,倚靠在田若冶的身上,她明顯听得見田若冶的心跳有些亂,像激動,又像緊張。
田若冶厲聲道︰「那也不應如此武斷!向清風歸來而已,未必是盟王也回來了!出去重新查探!」
「是!」那手下見她動怒,唯唯諾諾點頭。
只因為屬下辦事不力,她就如此動怒?治軍如此嚴謹,吟兒微微一愣的同時,不禁對她更加崇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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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時間過得相當煎熬,仿佛隔了一個千年,才听到田家親信的第三次戰報︰「將軍,果然只是向清風一路兵馬,並無盟王蹤影。想必盟王和敵人還在前線作戰,不能抽身回來。」
田若冶懸著的心終于落下︰「我就知道……要贏田若凝,不可能這麼容易……」
「然而盟王他派遣了向清風回來,顯然是得知了盟主復活的消息,否則……」那手下正欲說下去,猛地被田若冶一個眼神遏制。
但這遏制顯然太遲!吟兒因他這句靈光一現,終于明白田若冶怪在哪里,心念一動,輕聲試探︰「我復活的消息,不正是你們傳出去的嗎?」
「是啊,盟主,應當是傳到了盟王的身邊,但盟王他一時半刻還不能趕到,可能是在與田若凝苦戰。」田若冶回答的時候鎮定自若,和傳說中一模一樣,值得吟兒崇拜她這麼久,既有胸襟又睿智。
「那麼,田女俠希望他們誰贏?」吟兒低下頭來,輕聲問。
「希望他們誰贏?」田若冶一怔,微笑回答,「自然是希望盟王贏了。」
「我也覺得,田女俠應該是希望林阡贏。因為田女俠與自己的親生哥哥,早就劃清界限了。」吟兒抬起頭來,冷靜地看著她,這一刻四目相對,吟兒卻沒有輸給田若冶半分威嚴,「既然田女俠是想借林阡之手除去田若凝,卻為何言辭之中,不希望林阡這麼快就凱旋?」
田若冶先是一怔,面容里劃過一絲驚疑,最終這驚疑逐漸散開,亮成最明顯不過的答案,這一刻她松開懷中的吟兒,襲上一層冷若冰霜的表情︰「不愧是林阡的女人。洞察力,實在妙得很。」
吟兒心一抖,她知道她最不想看見的情景再一次出現了,那就是,田若冶她不是自己人!田若冶她,並不忠于林阡,也並不曾把自己已經復活的消息傳出去!
適才她所做的一切,什麼傳遞消息,什麼親切安慰,什麼關心戰況,都不過是在自己面前做做樣子罷了!她沒有把消息傳出去,所以她听說林阡趕回的時候會緊張,她听說向清風出現的時候會驚疑!
仰起頭來虛弱地看著這個其實陌生的女英雄,吟兒多麼期望自己想錯了,因為田若冶她早年不是就和田若凝反目了嗎,為什麼會趁這關頭叛變?!她到底是什麼目的!?
瞬間吟兒沒有人再可以依靠,身子一軟,委頓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