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清絕,是否也實現了他「逍遙與恢弘兼得」的理想?事實上最近這些天來,不止洪瀚抒惦念過他,抗金聯盟的所有人都在掛記著他。
那場烏當之戰的結局,是天都震得被塌下來地也幾乎被掀上去,視線里所有靜態的影像都以動態的方式毀滅然後又歸于寂靜,所有正在運動的人物都被靜態的方式定格然後一起蒸……
蜮兒她,就是在大開殺戒的同時,瞬間和獨孤從眾人面前逃月兌的。或許是為了救他,或許是因為絕望,她動用了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一次攝魂斬。
烏當之戰結束得如斯慘烈,教金宋雙方都不得不加緊關注這兩位第一高手的下落,毋庸置疑,他二人是此戰的核心,也直接決定了金宋力量孰強孰弱。
直到數日之後獨孤和林阡終于取得聯絡,眾人懸著的心才終于得以放下。所有人都在為他揪心緊張,這小子倒好,和愛侶一起,在烏當群山之間悠悠然,施施然,好幾天才想到對聯盟軍報平安。
只不過最開始的那兩天確實煞是凶險,獨孤箭傷不輕又身中劇毒,憑借著深厚內功才勉強得以堅持,然而被攝魂斬一震差點就步上黃泉。外界都以為蜮兒可以陪伴他照顧他,可不巧的很,蜮兒因為動用了太強的攝魂斬傷了元氣,跟他受傷的程度差不多重。這兩個人滿身傷痕地摔在山崖底下,根本只能相濡以沫唇亡齒寒。他體力不支的時候就由她來喂水,她氣息奄奄的時候便由他來喂食。如是在烏當尋了兩天兩夜,才勉強找到人家寄宿。
滿心絕望的蜮兒,在聞知同伴原來是要來殺自己的時候萬念俱灰,一直是心神恍惚,生無可戀。對于她來說,義父太重要,義父幾乎就是她的價值所在,沒有了這一切,她根本沒有心智去思考她的人生。
若不是獨孤清絕需要她支撐,她早便已經自棄于荒野。
卻是在與他連續生活了幾個晝夜之後,她才陡然現一個她以前經常忽略的小細節,那就是獨孤的習慣獨孤不管是吃野味也好,與當地百姓要來食物也好,抑或是在酒家茶樓吃飯也好,第一件事,都必是要查探它們會否有毒,看得出,他即便不算精通毒性,也必定知其一二。
但烏當之戰生的那晚,這個男人,竟然沒有維持這個習慣她清楚記得,那一刻這少年端起粥來,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為什麼……其實你明知道我會下毒,還要喝下我煮的粥?」她看著他正在試毒的銀針,不解詢問。
「因為玉兒有對我懲罰的資格。只要玉兒肯原諒,即便代價是毒藥,我也心甘情願喝下去。」獨孤回答。
「原諒?」她斂眉,依舊不解。
「玉兒,這十幾年,是我害你受苦。」他平素狂妄的姿態驟然消失,換成這種鮮有的低聲平和。
「其實……」她愁眉不展,「其實沒什麼苦……你不必自責……」
「玉兒?」他一驚,听出音來,「難道已經回憶起來?!」
「我還在努力回憶……我答應你,一定會盡我的全力。」蜮兒設防的心鎖,終于被他找到鑰匙打開。
這一刻他欣喜若狂,握緊她雙手。狂浪的心,忽然好似找到收留。
自傷愈後,與她在貴陽烏當輾轉了半月之久,自得其樂,酒劍風流。笑傲今生世人皆羨,知己紅顏攜手天邊!
八千里雷霆猖狂,豈敢驚他劍鋒;兩萬年風雲凌亂,可堪擾他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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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得意,是在越來越久的朝夕相處中,蜮兒的記憶真的可以慢慢地恢復,給她以許多的舊景重現她都逐漸接受並憶起,甚至有一天根本不用他來提示,她能先行開口說出當年她說過的話語。
最愜意,是無數煩擾著他們的金人終于不堪一擊、打道回府,從明到暗,由多至少,直至,完全消失在他和她的生命。現如今,沒有人可以再分開他們,蜮兒與海州的東方府再也沒有關系。
最故意,是長袖飄忽若即若離,在她失措之際忽然一把捉起她的手,長笑一聲,從此右手緊執紅顏,左手仍將逆天揮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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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窗透初曉,他會悄悄地坐起身來,欣賞她安然熟睡的樣子,總會不經意間捧起她那只受過傷的左手,油然而生疼惜之意。蜮兒不止一次對他講起這傷疤︰「你曾說我們一起去後山冒險的第二天遇見了野狼,我的左手被咬傷過……你瞧,這傷疤到現在還沒有愈合,從我記事時便有。」唉,可知當日你被狼咬傷暈倒,我曾心驚膽戰失魂落魄。
而每一個出行遨游的好日子,一邊尋訪附近迷失在天地間的山川,一邊他會自然而然地跟她繼續講述他們的往事、他們的感情基礎。那時年紀都還太小,無非是些充滿童趣的瑣事,牧馬放羊、捉魚模蝦、拾麥穗、還「修建」過一條能蓄水的小渠,不知現在還存不存在,「改天,便與你一同回去看看。」他也不止一次對蜮兒說。他們的家鄉,因為藏匿于群山深處,如今未必有路可循。
「妾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她讀著一行行舊詩,一次次都讀得淚如雨下。每當這時,他都深情凝視著她臉頰,打心底里誓一生一世對她好。欠了玉兒的,要千倍萬倍地補償她。
玉兒,一切漂泊,都是為家族的尊嚴,但江湖夜雨已十年,你才是我心頭從來不肯滅去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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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在西方一隅被雲吞沒,樹干間反射出陽光的一片淡黃。
她在樹蔭下捧著一陳詞在看,滿心等待著他去鄰近的集鎮沽酒回來。
願愛荒煙蔓草……
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用抬頭,便知是誰,從前,蜮兒只會為了他對別人采取防備,如今,一見到他,就會不由自主地將劍提在手中,緊握。
東方雨,當天是他,害自己生死一線,害獨孤渾身浴血。
蜮兒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悲,親情?愛情?原來最牢靠的東西最是不堅牢。
「蜮兒,你听我說。」他比以往憔悴,更比以往蒼老,眼中布滿血絲。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蜮兒冷冷站起身來,攝魂斬隨時候命。
「我沒有想過要殺你,那天……完全是柳峻他自作主張……那天,我真的是想將蜮兒帶回去。」東方雨老淚縱橫,數次語塞。
「又怎樣?帶回去之後,我會是什麼下場?!」蜮兒噙淚質問。
「如此這般……倒也好了……」東方雨看了這新修葺的茅屋一眼,又環視了四面八方的山水風雲,嘆了口氣,「若然你下定決心,為父也不便勉強。從此你與他,便好好地隱居于此吧……」說罷,轉身便走,既悲傷又欣慰,步履蹣跚,老態龍鐘。
「義父。」卻听蜮兒抽噎著在他身後對他跪下。
「蜮兒?」他一驚回頭。
「蜮兒錯怪了義父……」她乖巧的神情,宛如他第一次看見她時。
「好孩子!」他大喜過望。
「但縱然如此,也改變不了蜮兒的心意。義父,請恕蜮兒不孝,蜮兒已經決定,留在獨孤身邊!」蜮兒眸子里滿溢淚水。
「為……為什麼?」東方雨一驚顫聲。
「蜮兒從前一心為了義父,是因為沒有人能像義父對蜮兒那般好,蜮兒將要一心為獨孤,是因為蜮兒自己動心。」
「也罷,也罷,義父本是過來人。」東方雨苦嘆一聲,「如他那般男子,自是世間難得……能將你都打動,卻真獨一無二。」
「是啊,蜮兒喜歡他!哪怕不知道未來在哪里,也模糊了過去的記憶,但只求順了自己的心,不能有一點遺憾。」蜮兒堅定抬頭。
「然則……你清清楚楚知道,你……你到底是不是他口中所說的玉兒!」東方雨這一句雖然低聲,卻震耳欲聾,貫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