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陷風浪漩渦,感覺船不是在江上起伏,而是在江凹處掙扎。船,破浪而出之前,比四面八方的浪都低,卻終出。
一夜,船難控。敵不過自然,就唯有默默在黑夜里飄蕩,等待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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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幽凌山莊逐漸遠了。莫如心驚膽顫,一路緊緊偎依著莫非,一句話也不說。
勝南卻對雲煙真的佩服,她不懂武功,可是什麼都不怕。心細如、體貼入微的她,非但不像自己顧慮的那樣會添亂子,反而會幫自己定心。此時此刻,她正捧著寶貝的指南針,笑容滿面地說︰「可以轉了,真的可以轉了!」
曙光穿雲入,重返人間的第一天,不再迷霧泛濫。
莫非卻始終蹙眉,對自己不像之前那樣友好了,勝南想起西海龍的話,明白他敵意何來︰究竟是不是爹?但是,爹不是這樣的人……
莫非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勝南心中咯 一聲︰現下我懂了,怪不得我對他有似曾相識之感,爹真的是凌幽所愛,爹雖然是大英雄,可是這些情愛瑣事,怕也是沒有逃得掉……不,不對啊,爹怎麼可能是那樣的騙子,況且那時候爹還和雲藍在一起!
莫非眼中的敵意越來越重,仿佛時刻會爆。勝南明白,對方表情有一絲改變的時候,就是他要泄的時候。
「我相信,你不姓林。」他先出口,杜絕莫非的胡亂猜測,莫非哼了一聲︰「我也不想有這樣的一個爹。」
勝南續道︰「我爹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莫非怒道︰「我不管那個人是誰,就算他是你爹,我也一樣報仇,找你報!」
勝南豈容他如此誣陷,脾氣也不小︰「我爹既有了飲恨刀,何必要斷絮劍?你要報仇,我勸你還是靜下心來,好好地找仇人!」
雲煙看他二人爭執,不知怎地眼圈一紅︰「我打生下來之後就沒見過幾次爹的面,每一次爹都來去匆匆,而且我爹很不孝順,爺爺臨死的時候,爹也沒肯去看他最後一面。我恨他,甚至以他為恥,可是,他畢竟是我爹啊。」
莫非一怔︰「我豈止恨他恥他,我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
勝南憶起在廣南入春的時候,他和林楚江的短暫一月相處,名為師徒實勝父子,自己和母親相依為命多年,根本就沒有體會過一絲絲的父愛,也原以為自己對親情看得很淡,卻現自己很渴望不孤獨,天真會捉弄他,在最接近親情的時候,宣告的是楚江的死亡。那麼快,快得他無法喘息,快得他寧願用酒麻醉自己也不肯面對現實!
「我爹,臨死前方知我是他的兒子,為了救我死在金人手下,所以我告訴自己,即便我從前沒有理想,我也該為了仇恨活下去。」
莫非一愣︰「這樣說來,江湖真的和九年前不同了,你原來是那個失蹤的哥哥……你爹臨終托刀給了你,你弟弟把名字還給了你……」
雲煙凝視著勝南莫非︰「看起來,林大俠在江湖上很重要?」
莫非看了勝南一眼︰「十八年前,江湖上幾乎每個人都在等待他們兄弟兩個人的出生,你說他重不重要?」
雲煙驚呼道︰「啊原來你不是江洋大盜,而是武林盟主啊!」
勝南一笑搖搖頭︰「雲姑娘見笑了,在下在武林里的排名僅僅第六。」
「第六還僅僅?」莫非嘆了口氣,「你不甚狂妄,看來這江湖果真是人才濟濟的。」頓了頓,繼續說︰「從小我有個師父,傳我武藝,教授我抗金的很多道理,也見過不少不平事,我崇拜中興四將,也崇敬這些抗金志士,包括你爹……」
勝南一怔,莫非苦笑︰「或許是我猜錯了吧,因為我娘從未表現過一絲怨恨你爹的意思,估計不是你爹。」
莫如舒了一口氣︰「你終于想通了!」她望著湛藍的天︰「哥想通了就好。」
雲煙輕輕托腮︰「爹就像是清晨天上的星星,永遠和我隔著無窮無盡的距離,藏在天空後面,還閃著邪惡的微光。」
勝南一愣︰「爹就像是清晨的太陽,永遠柔和地照著,托著天空一直不落。」
莫非接過話茬︰「爹就像是清晨還死不肯下去的月亮,給人以繼續的勇氣,卻打破人的幻想!」
莫如噗哧一笑︰「干嘛你們像比詩一樣說的這麼深奧,爹不就是爹嗎!」
勝南不知怎地想起了吟兒︰假若那個丫頭在這,會把爹說成什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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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才終于停船靠岸。不知是西海龍預知錯誤了,還是他們中途走岔,上6之後,才現這地方不是京口。岸上的那座廟宇,正是不久之前祁連九客中人攻擊吟兒、勝南、君前的破廟,勝南情知離黃天蕩不遠,李戩寨顯然應該也快抵達,心下大慰。莫非模出一張地圖來︰「九年前,自從我娘被捉之後,我一直在調查幽凌山莊,終于繪制了一幅黃天蕩的路線圖。」
勝南咦了一聲,接過地圖,看見李戩寨,也看見殷亂飛那個小匪盜團,卻沒有幽凌山莊,也不見這座廟︰「真是可惜,這座廟好是偏僻,竟未入圖。」
莫非一笑︰「一時疏忽啊,今天就在此下榻吧。」
四人一並進廟,那廟宇雖金碧輝煌,卻沒有多少人來過,地上一片狼藉,還是當時模樣,似乎剛才才和竺青明藍揚打過一樣,勝南心里不知怎地,竟然一酸,他很想念建康。
莫非解劍躺臥下來︰「林兄以後有何打算、將去何處?咱們應該會分道揚鑣吧?」
勝南道︰「我目前要先行回建康去,睽違了數日,也不知現今建康情勢怎樣了……」莫非啊了一聲︰「那也真是巧合,我們也是要去建康,我師父在建康隱居,我要去見他,問他我爹是誰。雲姑娘呢?」
雲煙的答案顯然不是建康︰「我不去建康,我要去京口。」
勝南不禁愣住,多日前她明明和殷柔說她要去海州的,想來是要幫自己拒絕殷柔,也總算可以急中生智︰「雲姑娘一路可有人照應?到了那里應該也不會遇見自家那幫惱人的侍僕吧?」
雲煙充滿笑意地點頭︰「他們可萬萬想不到我會去京口,再也不會煩到我了,天好黑啊,也怪冷的……」
勝南下意識地去模火折子,突然想起本來僅余的一只已經在江天之界里浪費,只得作罷。莫非一邊取火折,一邊道︰「我來點火吧。」
他先不經心地擦了一擦,剛剛燃亮忽然又熄滅,莫非再連續擦了幾次,竟沒有一次能擦出火來,他一緊張,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火折立即落在地上,雲煙听見聲音,輕聲相詢︰「怎麼?點不著嗎?」
勝南聞音拾起火折,幫他擦了一次,也依舊沒有用︰「是點不著啊……」莫如倒吸一口涼氣︰「咱們會不會,還在幽凌山莊里?」
莫非听她聲音還在顫抖,趕緊擁她在懷里︰「別瞎說,林兄已經來過這個地方,顯然就不會是幽凌山莊。可能是火折受潮了而已,咱們忍耐片刻,熬過今夜就好。」
莫如泣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哥哥,哥哥報了仇,一定要帶如兒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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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如迷迷糊糊之間,獨自一人上了樓,這座樓高聳入雲,伏在欄邊可看月,今夜的月亮大得出奇,也亮得出奇,猛然之間,莫如听到一陣沉重的關門聲,忽听耳邊一陣巨風,迎面撲來一團黑物,莫如啊一聲大叫倒在地上,接著傳遞來的是一聲嘶啞的貓叫,天啊,一只尖牙黑貓正陰陰地盯著莫如,它龐大的體積早已過了貓,它喵了一聲,月亮似乎都搖擺了一下,一瞬間莫如感到無限的恐懼,向後移了一寸不到,猛地掉頭就逃,那黑貓飛快地撲上前來,緊追不舍,莫如跑到樓梯口,往下想去求救,可是越跑越覺得不對勁,她跑啊跑,卻始終跑不到底層,台階越來越多,越來越迂回,在前方等著的一切都是黑暗,最後,好不容易逃到了終點,卻現面前是一座墳墓,墓旁邊是毛茸茸的一只肉球,莫如定楮一瞧,竟是一只被活埋的貓頭,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啊地大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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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楮,還沒有緩過神來,莫非急切地問︰「你臉上怎麼這麼多冷汗?對了,剛剛你一直在抖,做噩夢嗎?」
莫如流著淚搖頭︰「沒……沒事,哥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們,什麼時候出?」
莫非拍拍她的背︰「不要再亂想啦,如兒,有哥哥在身邊,哥哥會保護你。」
莫如緊緊抱住他︰「可是,哥哥有好多事情要做……」
莫非一笑︰「你放心,事情結束之後,我一定會陪你回去。」
莫如身體還在哆嗦著︰「可是,這里,真的已經不是幽凌山莊了嗎?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勝南雲煙二人也被吵醒,被她這一句問住了,破廟里,只有他們四個人,被外面黑暗的夜冷靜地窺視著,他們幾乎誰都看不見誰,這個時候任何力量闖進來潛伏,他們都不知道,雲煙突然不敢去踫指南針了,勝南在夢初醒的時候,也有些懷疑這破廟是不是真的是黃天蕩的那一座,會不會就是一場騙局,西海龍在騙他們?
從迷霧中返回,好似又要陷入另一團迷霧,莫非是之中唯一醒著的人︰「我常常說,人為了尋找規律庸人自擾,其實,正是為了打破對未知的恐懼,人才找規律啊,我們是時候,好好地解開幽凌山莊這個謎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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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睡眼惺忪的雲煙和勝南均被吸引,莫如淚還在臉上,卻明顯由恐懼轉成了好奇︰「幽凌山莊?謎底?」
「我可以進去,可以出來,我就不信我不了解這個地方。」莫非一笑,「林阡,我是猜想而已,你也可以說出你的想法來,那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幽凌山莊,和它有關的傳聞都來自于長江,風浪中我闖進去你們卷進去,風浪中咱們再出來,那就是說,這個地方,在長江之中,或者說是長江之下的某一塊盆地,它藏匿在江水的漩渦里,所以才能知天下而天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