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臨江,听濤之聲,覽巒之色,無論聲色,皆是遠近跌宕起伏、交相輝映。傍晚時分的黃天蕩,天已昏,地也暗,飲恨刀和斷絮劍的主人,不約而同地來到江畔,體味著江之咆哮、山之印染。
勝南隱隱見到小秦淮李戩寨的影子,心里止不住狂喜,往那個方向大喊︰「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整個黃天蕩,剎那間充斥著勝南的回音,久久不散,是,林阡回來了,莫非一笑,輕聲道︰「是啊,我回來了……黃天蕩,淮南。這個地方真好,黃天蕩,是咱們宋人的福地,是打勝仗的地方。」
勝南搖搖頭苦笑︰「那只是無數次敗仗中的一次小勝仗而已,當時咱們的國家多慘,將軍元帥在外辛苦奔波,而皇帝卻躲在建康,金兵贏了就逃,金兵輸了就繼續安逸。」
莫非一笑︰「難道說你想反朝廷?你倒是和別人不一樣,別人不像你,一個目標卻兩種思想。」
勝南一怔,是啊,吟兒也說過,精忠報國,又不是報朝廷,他對當今的朝廷,並沒有抱任何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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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林莫二人回到殷柔寨中小憩,殷柔告訴勝南,她已經通知了小秦淮勝南歸來的消息,教他心情終于有些平復,晚餐時分,殷柔正與莫非雲煙勝南同席,忽听有頭目來報︰「二小姐,來了一幫子人!」
殷柔冷靜把飯菜吃完,擦了擦嘴角,一笑而過︰「等了一整天,他們總算來了,那些托鏢的人,一個也別想把寶貝帶走!小五,引他們去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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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南的心忽然間跳得很迅,似是要蹦出來一樣,他知道,這個來者,非同一般。這樣的時刻終于來臨,卻不知是朋友的會面呢,還是敵人的交戈?
一大群人同時涌入大廳里來,地面不平,被踩得泥石亂濺。
勝南眼楮一亮,他感覺上的朦朧驟然變得異常清晰,他找到的那個人站在隊伍的中間偏左,雖然衣著平常,但是比起他身邊一個個的猥瑣形象,他那不加修繕的氣質明顯得鶴立雞群。熟悉感愈加強烈,而那個少年抬起頭來,恰好和勝南四目相對,茫然之中,他們都似乎看見了對方臉上自己的影子,這份感覺,是惺惺相惜,不像自己和川宇那樣遙遠,但過近,卻排斥,又好像,勝南和這個少年是同一個人……
一時間,勝南覺得不可思議,呼吸開始急迫。少年的眼神卻沒有像勝南那般熾熱,只是在詫異之後,立即移開,似乎漠不關心。
勝南知道,他不該這樣走神,走神壓根兒不利于當前這樣的局面,因為現在,他們還是敵人。
雲煙一笑︰「有趣啊,哪里有主子不站中間站一邊的?」莫如亦道︰「那少年真別出心裁,不知是何門何派的少掌門呢?」
殷柔走上前去立即向那少年見禮︰「不知尊駕光臨敝寨有何貴干?」
那少年一愣,似乎有些尷尬,那群人均哈哈大笑起來,最正中的闊公子打扮,調侃的口氣迎上前︰「小姑娘看見了小白臉了,連起碼的規矩也忘了,哪有這樣問禮的?」邊上另一少年輕蔑道︰「岳風,受寵若驚了吧?還有人叫你尊駕,多少年沒听過了?哈哈哈哈……」
原來他叫岳風,倒是個很普通,卻也沒有久仰過的名字,可是勝南當即便懂了為什麼自己和他之間有相似,原來在這里……岳風的眼楮里盡是忍耐和不屑,臉上未有絲毫的憤怒,只是那種掩飾的冷淡,這種冷淡,勝南自己也有過,是多年以前,他還是張安國的兒子的時候,多少人也是這樣對待自己的,一模一樣啊……難怪比對川宇還要親近,原來,是因為同病相憐。
殷柔、莫非、雲煙、莫如四人均大驚失色,殷柔想要遮掩住尷尬,卻怎麼也控制不住咋舌︰「他……他?」她不由得再上下打量他一番,除了他一身衣服果真不如旁人光鮮之外,哪一點證明了他在人下?可是,岳風卻低下頭去,臉色很不好看,如紙。
只是卻不明白,這幫人明明應該是同門的師兄弟,為何要集體排斥一個如此勃英氣的少年?他不可能和當年的勝南一樣,身上有一個無論如何也洗不掉的污點。
華衣公子態度尤其惡劣︰「想不到你們這群山賊不長眼楮,誰主誰次都分不清!」身邊那一直跟從他的少年卻一副阿諛嘴臉,使勁地撫平他的氣︰「少掌門,何必和岳風這種掃把星計較!」
岳風抬起頭來,冷道︰「李師弟,大敵當前別自亂陣腳!」
「誰是你師弟?整個逐月山莊,也只有師父一個人容得下你!」
殷柔怒道︰「全都給我住口!這里不是你們吐口水的地方,有什麼事情快講!」
華衣公子道︰「是這麼回事,在下新近得了件寶貝,想托鏢去臨安,哪知昨日還沒有交接得完,鏢頭和寶貝都失蹤了。」
「所以呢?」殷柔冷笑。
「所以啊……」華衣公子小眼楮賊溜溜地掃了殷柔一下,然後又拋了個眼色去戲莫如和雲煙,莫如惱羞成怒,拔劍即刻去刺,那公子笑嘻嘻地一閃,握住了劍尖,想退卻莫如,右手將她往懷里直拉,莫非一驚,斷絮劍立刻離手,直襲而去,硬是阻止了他的侵犯,那公子側身一躲,身形極是矯捷,莫非看莫如已是又氣又羞、眼中噙淚,怒道︰「男女授受不親,閣下豈能如此輕佻!?」
那公子哈哈大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不到這小小山寨,一下子出了三個美女,辯之,這三個人兒,可把咱們玉壺、闌珊比下去了!」
那李師弟笑道︰「玉壺決計比不過她們,跟闌珊差不多,是絕頂漂亮的啦……」
公子哈哈大笑,雲煙、莫如皆是氣憤不已,殷柔倒是沒有那麼在乎︰「你憑何肯定,你們丟的東西在我這里?」
「這里最大的盜賊團伙,不就是你們?!」
殷柔冷笑︰「閣下真是抬舉。」
「在下不止抬舉,在下還想喧賓奪主呢……」說罷上前來要摟殷柔,殷柔大怒,往後一退拔劍出鞘。
一瞬之間敵我分明,那公子哼了一聲︰「你好好看看我是誰!蒼梧山逐月山莊張夢愚是也,就算武林盟主,也要懼我三分!」
殷柔冷冷道︰「是嗎?不知武林盟主有沒有見過這種敗類?」
莫非一愣︰蒼梧山、逐月山莊,依稀也是屬于抗金聯盟之中的啊……怎麼會有這麼齷齪的少掌門?
勝南一直沒有說話,一直盯著對面那個名叫岳風的少年,他的存在,使得勝南根本不可能把眼光和心神匯聚到第二個人身上,從岳風的身上,才找到了,過往自己的影子。此時此刻,岳風正在沉思著什麼,沒有抬頭,但在那一群人當中,他真的是那樣的突出,那樣的醒目……
忽地卻听李辯之大呼︰「少掌門,那不就是咱們的箱子?!」一語既出,眾人頃刻間?聲而望,大廳再往里不遠,赫然陳列著的,正是從錢家小船上搜得的寶物,莫如一愣,原來殷柔根本沒有想過要藏箱子,而是要和這逐月山莊里的人馬挑明事情啊,莫非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道︰「你放心,這殷柔姑娘處事有分寸得很,定然不會出差錯,咱們只要依著她,不添亂就行。」
張夢愚大怒︰「你們這群賊!人贓俱獲了還有什麼話好狡辯!」
殷柔大聲道︰「你憑什麼說這箱子是你的?!」
張夢愚瞪了她一眼,徑自往那箱子走︰「我不是箱子的主人?那我怎麼打得開這箱子!」
殷柔哼了一聲︰「我倒要見識見識,鼠頭鼠腦的人怎麼打開寶箱?!」勝南明白,殷柔此舉,實在是欲擒故縱而已。
張夢愚大怒,李辯之一把拉住他︰「好啊,少掌門,咱們就讓這群小賊見識見識,咱們逐月山莊最鼠頭鼠腦的人都能開這箱子!岳風,去開!」
岳風沒有任何抗拒,沒人知道他為什麼不爆,他一步步地走上前去,莫非忽然自言自語道︰「岳風……岳風是誰……」
岳風走到寶箱旁,伸手一拉,只見箱中還有一段半伸出的扶手,扶手上的一角上還有一處機關,岳風輕輕一按,那寶箱驟然開了。
就在這一瞬間,金色的光芒破箱而出,映滿了整個大廳,所有人,包括勝南在內,臉上都被四溢光輝遮蓋住了,驚奇之余,均無法動彈
岳風手里握著的,不是撫今鞭是什麼?!世上唯有這撫今鞭,鞭尖鋒利勝刃,鞭身熠熠生輝,也唯有這撫今鞭,能幫著飲恨刀躲過別人的覬覦。
殷柔直盯著那寸鋒利鞭尖,眼紅不已,隨即上前要奪,岳風順手一揮,鞭尖已然傷及殷柔手背,岳風、殷柔均後退數步,殷柔握住自己淤青一片的手,怒上眉梢,張夢愚哈哈大笑︰「怎麼樣小姑娘?咱們逐月山莊最鼠頭鼠腦的人都能打開箱子,可見箱子是咱們的啊!」
殷柔冷道︰「可惜啊,你們連人帶箱子都已是甕中之鱉了!」
說罷她身後寨中兄弟全部劍拔弩張,顯然是部署完好,等候良久,但此時此刻張夢愚哪里還有閑情逸致調戲和諷刺,怒氣沖沖道︰「岳風!把這女山賊給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