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風到來的那一日,抗金聯盟如虎添翼。
諸將皆知,論武功實力,越風撫今鞭足以與勝南飲恨刀匹敵,加之先前听聞他戰勝賀敢輕而易舉,都久仰大名。卻嘆他好似不近人情,為人處世可以兼具兩個極端,每每遠觀,總羨慕那些能與他相交相識的人,能夠有機會得以與他交流暢談。人都贊他一馬當先,一鞭四風,驍勇善戰,鋒芒畢露,頗有父兄當年風範。然則越風雖已入江湖,卻一時不可能為了誰就完全改變,還不善于與他人打成一片,只以實干服人,從不言語征服,也不隨意與人往來,只在乎著手的事,只介意值得在意的人。
正因如此,勝南先前便說過︰小秦淮正副幫主,得以各居其位,氣性互補,雙鞭齊佔潮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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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九月,原先便連戰連捷,越風才至一兩日,就有如賀若松之于金南前十,壓軸出場,氣勢凌人,戰績驚人,威風懾人。饒是向來不過問江湖的雲煙,難得一次與勝南輕松會面,都笑著恭喜他再添一員猛將。勝南不無欣慰地點頭︰「論作戰實力,當以新嶼第一,論沖鋒之,卻非越風莫屬。」
「別人都贊你抗金聯盟人才濟濟,紅襖寨小秦淮尤甚,紅襖寨有你弟兄三個,小秦淮也有正副幫主和盟主三個。」雲煙回過頭去看勝南,顯然她在提及弟兄三個的時候,勝南面色有變︰「兄弟三個,曾想一同把握天下,當年時不我予,他二人卻不離不棄,現如今,我與他卻不能相見,因為我的一時失誤,竟教他寧可遠避。其實我也知道,最傷害志向的,永遠都是感情。」
「也許找到玉澤之後,他便不會再刻意躲避,宋賢為人一向率真坦蕩,不會那麼封閉。」雲煙笑慰。
「你上次告訴我,我們作戰那日,玉澤曾經回來過,我便明白,她心里太傷太亂太躊躇。從前什麼事都依她順她,這次必定要給她些強制。她不能再把感情事當傷來受,無論是我是宋賢,都決計會好好對她。」
「是啊,玉澤太善感,放不下,也放不開。」雲煙輕嘆,「但總覺得,她和宋賢都避而不見,做法實在欠妥,我那天和她見面,明明听出她有意要等你回來與你解釋。她一走了之,實在有些意料之外。」
「雲煙,會有那麼一天,大家都會想通。」他淡然一笑。
這條路真短暫,這麼快已經把雲煙送回了住處,想把她帶回頭重新再走一次、延長一段獨處的時候,可惜時間卻不允許,待把她送回安全之地,他便又要整裝出。
她沒有留他,微笑著低下額來等他吻她,好像已經成了個小習慣,等習慣完成了,然後她再整整他衣襟,輕聲趕人︰「去吧。」
他卻從他的時間里硬生生地抽出了一點來,留在他和她的新家里又轉了轉。來了快兩個月了,她布置的家,他還沒有好好地專心地看過。她看他不走反留,知道他眷戀這屋子的氣息,滿足地笑笑,忽然現他停在她床頭,找到了什麼東西並驚訝地轉過身來,她才想起,那東西是針線,自己縫補了一半沒有放好……
他帶著疑惑又欣喜的語氣︰「咦,怎麼?你這丫頭,原來最近在學針線?」
「是啊,最近無事,都在和6怡姑娘學習家務。好像已經有了很長足的進步。」雲煙笑著,自信滿滿。
「嗯,很長足。」勝南微笑看著手里補了一半的自己的衣衫,「當初在夔州的時候,陵兒說你煮出來的飯是稻谷餐,到黔州來之後,我嘗到的卻已經是平常的夾生飯,現在又過一個月了,想來更必須刮目相看。」
「你這是拐著彎子打擊我。」雲煙笑,「不過我才不會被你打擊。等你戰勝回來了,我證明實力給你看。」
「要不先證明給吟兒看?明天是吟兒的生辰,你到可以下廚給她這個名廚瞧瞧。」
「明天是吟兒生辰?」雲煙一怔,勝南點頭。
「為何連自己生辰也不記得,卻記得吟兒生辰?」雲煙狡黠地笑。
他一笑,難道自己對吟兒的小小感覺,雲煙也察覺?他輕輕笑︰「吟兒是盟主,當然要放在心上。」
「哦,是這樣的啊。」雲煙笑著點頭,「那你明天可要早些回來,魔門事再凶險,也得帶些木芙蓉回來,給吟兒做禮物。」
「好,臨走前給我嘗試一口你做的食物?我已經聞到了香味,不要藏著了。」勝南被她推了出去,還想做最後一個要求。
「天啊,你前世是狗嗎?」雲煙驚疑地笑,果然私藏了不少食物在,「可是是中午做的,已經不熱了……」
「吃吃看。」他嘗試了一口,瞪大了眼楮叫嚷,「不可能!這是假的!是假的!」
「什麼假的?」雲煙一怔。
「這明明就是貴陽菜系的風味。是你在外面買的吧?老實交待!」勝南笑著威逼。
「真的不是,是我自己做的,好吃吧?」
「我才不信是你做的。」勝南一邊狡辯,一邊無恥地吃。
「你再不走,就沒有時間了!」雲煙看他留下來饕餮,嗔道。
「沒關系,大不了就用我一流輕功飛回去,時間綽綽有余。」勝南笑說。
雲煙被他逗笑,看他囫圇吃了不少,明擺著是在捧她的場,吃得那麼開心,走的時候還順手牽羊牽走了一塊餅,他笑說,要用它當護心鏡,保管刀槍不入,得勝了便將它吃了,他珍惜的模樣,叫雲煙看見了心尤其暖和。
「江中子,你看見了麼?現今是勝南最好的時候,吟兒也在成長,你最好不要將道听途說,隨意說與誰听。」雲煙轉過身,忽然換了種語氣,命令江中子,「我不會信,旁人也不可能信。你若是在外造謠,我不會輕饒你。」
「可是……」江中子一愣,只後悔,自己因為惟恐郡主擔憂而把鳳簫吟之事說得簡單了,郡主總覺得自己是道听途說。
雲煙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用主人的口吻︰「是我認得吟兒多,還是你認得吟兒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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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江中子真想告訴郡主,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自以為認識了一個人方方面面,可是不及了解她單獨的一面。
卻在這麼多日子里,看見郡主對那鳳簫吟推心置月復,無所不談,江中子的緊張,一日勝過一日。礙于郡主的命令,不能張揚給任何一個別人,江中子唯有在這凶險的江湖上,與郡主寸步不離。直至今日,郡主還認為是自己誤解,還是對鳳簫吟挖心掏肺,為了她,跑了好幾座城鎮替她挑禮物,還要替她下廚做菜,這些事情可以生在郡主身上,江中子當然覺得不可思議,也不知是林阡有魔力,還是鳳簫吟心機重,竟讓曾經在皇宮里最頑劣最難馴服的談靖郡主,自願學習這些本不屬于她的一切事物……
當林阡不在、而又有鳳簫吟在郡主身邊的時候,江中子會尤其小心,刀在手上,隨時準備向鳳簫吟反擊,只要郡主少了一根頭,經受了半絲驚嚇,江中子便會履行對自己的誓言,殺了鳳簫吟!
「吟兒,看來好多人今天都回不來。這里只剩些不大認識的人,來不來都無所謂。」雲煙微笑著端些自己做的好菜,讓吟兒嘗試,怕她想念為了她而奔波在外的勝南、越風等人而感到冷清,因此把柳聞因、賀蘭山都請了過來活躍氣氛。
吟兒笑著說︰「其實我已經很滿足,他們都存心照顧我,才特意讓我落得這一日清閑,心意到了就行了。既決定要戎馬倥傯,就沒有時間傷春悲秋。」
「吟兒,你真的變得不一樣了。」雲煙微笑著凝視她,「這些正經的話,你以前很少說。」
「雲煙姐姐也變得不一樣啦,這些菜,真不像是初學者做的,竟教我這名廚自慚形穢。」吟兒笑著說,她們,都是為了同一個人,才變得不一樣了。
改變,都是因為,居阡之側。要隨著阡的變化,一並改變。
「吟兒,對了,要送你一個禮物。」雲煙神秘地將那禮物呈現出來,吟兒面帶欣喜地站起身︰「這戒指?雲煙姐姐怎麼會知道?」
「我們上次去臨近鎮里游玩,我見你盯著這東西很久,愛不釋手卻沒有足夠銀子買,想想你那麼心愛,正好當作禮物送你的好。」
「雲煙姐姐原來連這麼小的事情都記得。」吟兒感動地接過來戴,「可是要雲煙姐姐破費了,這戒指很貴。我雖然喜歡,戴了卻不實際。」
「雖然你是‘盟主’,可畢竟也是個女兒家,喜歡的東西,當然要佔為己有了,心里想著它,明明可以佔有卻又不爭取,不是很可惜嗎?」雲煙笑著勸她,話音里卻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不知吟兒听不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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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散時候,大家還是沒有回來,吟兒一個人在林中行走,沒什麼好畏懼,沒什麼好擔憂,就當作,是在視察沈家寨的軍情。
最近一直在遍尋戰斗,與叛軍,與魔門,也與金人,三方強敵齊集,在自己十七歲的秋。卻想不到,一年前已然一盤散沙令自己死心失望的抗金聯盟,會讓自己一天都不想離開,離開一日,真覺如隔三秋。
走的是一條南北路,到岔路的時候,看見一條東西連貫的小道,沒有南北路寬闊,只比南北路荒涼。
阡是路,陌也是路。選擇了阡,吟兒注定要淡忘陌。
一年前的今天,同時收到他兄弟二人送來的木芙蓉,當時心里小鹿亂撞,不知是愛誰比較好,也模糊,也動搖,可是到了一年後,雖然阡陌都不在身旁,吟兒卻有些淡忘了陌的顏容,只願與阡同行。
我的未婚丈夫,是林阡,不再有陌的影子,陌只是個從前。
恰是在堅定北行的路上,她看見對面有個少女等她,一切都那麼潔白無瑕,那少女身上搭配隨意卻異常清秀的裝束,那少女背上精致小巧卻可以殺人無數的琵琶,那少女身後日行千里萬里挑一的駿馬。她,宇文白,是這一次、代替洪瀚抒來賀鳳簫吟的人。
每年吟兒生日的時候,瀚抒好像都沒有過問,卻又要用別樣的方式出現。上一次,是一紙殘舊的《鳳簫吟》,而這一次,竟是要宇文白獨自遠行來見她。
「鳳姐姐,分別已有半月了。生辰快樂。」文白還是那樣卑微地為別人而活,所以看上去還是幽怨而孱弱。
「你們的戰事可算順利?你們要對戰的那一塊,魔門勢力還不算很集中,洪山主不會是責怨我,讓他去以多欺少,恃強凌弱吧?」吟兒笑著問。
「為何要叫得這麼生疏?洪山主?洪瀚抒?」宇文白嘆著,牽馬與她同向北去。
「是他叫你來的?他想和我說什麼麼?」吟兒早已釋懷,「文白,不管世事怎樣,我早已原諒。我過了十七歲,已經是一個大人了,雖然從前也難受過,為什麼瀚抒連我的生辰也不來看看我,現在也並不介意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空間,將來也會有自己的家事。」
「他連你的生辰也不來看看你。」宇文白霎時已然噙淚,「可知他為何不來看看你麼?」
「為什麼?」吟兒一愣。
「因為今天,不僅僅是鳳姐姐你的生辰,而且是玉蓮姐的死祭。在認識鳳姐姐之前,每年的今天大哥都會悲痛欲絕,認識了鳳姐姐之後,就不一樣,大哥開始矛盾自己是重找幸福還是繼續悲傷……」文白的淚,止不住地落下。
「原來是這樣……」吟兒她終于明白為什麼在雲霧山上自己把生日告訴洪瀚抒的時候他輕聲說「這日子好熟」,她也終于明白去年的九月,他托人送來賀壽的一句詞,如果「魚龍潛躍水成文」還是對蕭玉蓮,那麼每年鳳簫吟的生日,都其實是對蕭玉蓮死祭的反復提醒!她和蕭玉蓮,上一世到底有怎樣的怨仇,只可以一死一生,害得洪山主這前半生蹉跎……
「文白,蕭玉蓮的事,可以結束了嗎?」吟兒轉過臉來,輕聲問她,「答應我好嗎?讓瀚抒的生命里,添一個比較重要的日子,三月初三,好嗎?」
「我知道,鳳姐姐這一生,不會留在大哥的身邊,只求鳳姐姐能快樂,大哥能解月兌。」
吟兒目送文白的背影遠離,文白那麼美麗又那麼善良,只要她能插手,一切會好的,吟兒噙淚微笑,再見,瀚抒,越風,川宇,雖然我曾經,傷過瀚抒越風,雖然我曾經,愛過候過也恨過川宇,可是日後的每一天、將來的每一輩子,都要愛上阡、陪伴阡、守候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