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復擾山國,如碎玉微瓊,書空千尺,但多而不寒,落地即融。
天中紛揚規模,難于地面重現,一來貴陽罕冰雪,二是盟軍慣風沙。
然而,當司馬幫主命懸一線,當盟主被擄生死未卜,雪下得再內斂,于群雄心頭,都只覺殘酷猖獗。
莫非步步走向不遠處正觀雪等候他的林阡。軍情忽變,莫非第一個能想到的人就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危難之際,林阡第一個想到的人竟然也竟會是自己。被他特地請來此處,莫非當然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自幽凌山莊與白帝城之後,莫非就一直在等候他與自己第三次合作。
「司馬幫主的傷勢可有穩定?」他轉身相詢。
「還沒有醒,形勢不容樂觀。」莫非答。
「請莫非你前來,個原因,就是讓你和蕭駿馳協助代管你淮南十五大幫,穩住如今事態。」
「我明白,林兄就是不吩咐,我也會代管,幫里雖然有亂,還不至于不穩,短期內形勢不會有多嚴重。只是司馬幫主形勢堪憂,還不知能否熬過七七四十九日,況且,盟主她……」莫非還沒有說完,驀地現勝南臉色有變,莫非看得出,那是一種擔憂和在乎,只是,卻被多數的淡定自若沖淡。莫非明白,現如今,誰都最擔心被慕二慕三擄走的鳳簫吟,萬一那二人雕琢她吸她血,盟主再武功高強,也寡不敵眾。
「莫非,能在今日之內,替我將短刀谷的奸細找出來麼?」勝南帶著些許懇求的口氣,不錯,原本這是個命令,但要在今日之內,讓莫非去一個陌生的幫會找奸細,實在是一份苦差事。
「短刀谷也有奸細?」
「不錯。我適才問過林思雪,她師姐為何失手被慕三拿下,林思雪說,當時她師姐有其他事情要做,是她在看守慕三,一不留神,也不知怎地,慕三就掙月兌了鐐銬,慕二也是在此時月兌離了繩縛。林思雪直到那一刻,才想起來自己在做什麼,之前竟然是沒有知覺,恰好此時司馬黛藍回營,已經來不及再抓他們,措手不及才被慕三所傷……顯然,慕二慕三能逃跑,不僅她師姐妹倆失誤,必定還有外援,替他們引開了司馬黛藍、迷暈了林思雪、打昏了其余侍衛,甚至給他們備好了逃跑的戰馬裝備。」
「有外援?怎麼會跟短刀谷有關系?」莫非一愣。
「慕二慕三是被短刀谷的鐐銬套牢的,沒有專屬的鑰匙、僅憑一般的刀劍,根本不可能解開斷開,我去看過他二人月兌逃的營帳,沒有鐐銬被砍斷的痕跡,鐐銬是被鑰匙解開,而這些鑰匙,只有那些能經常接觸到領的人,才能夠輕易偷到輕易送回,盟軍戒備森嚴,外賊的可能遠低于內賊。更何況,慕二慕三走時的武器裝備,全都是來自于聯盟,準備得尤其妥當。」
莫非哦了一聲,點點頭︰「這樣想來,幾位將軍身邊到真是有奸細潛伏。」
「不錯,柳五津、路政、海逐浪幾位將軍還有他們的副將周圍,一定存在著某些可疑之人,希望莫非你能幫我盡快找出他們來。」
「放心林兄,說好今日之內,那便是今日之內。」莫非領命。
「只要找出了他們對他們逼供,相信救盟主又多了一成把握。」勝南說罷,莫非覺察他其實已然攜策在胸,笑著問︰「其實林兄已經有把握救下盟主?」
「慕三慕二雖然逃了,慕大還在我的手上,而且他們逃跑不會影響何慧如的投降。有何慧如在、再得到莫非你抓到的內奸,慕二慕三心里想什麼,顯然可以了如指掌。」勝南笑。
敵有間來窺我,我必先知之,夔州之役,佯為不覺,示以偽情而縱之,黔西之戰,卻要威逼利誘,反為我用。莫非顯然很清楚他心里所想,心情驟然緩和︰「那就好!我立刻去找人。」說罷便走,臨走前若有意若無意地嘟囔了一句︰「怎麼每次出差錯的都是短刀谷啊……」
怎麼每次都是短刀谷出差錯?勝南心一顫,難道蘇降雪為了扼殺新勢力,不惜也與魔門合作?可是,身處**的疆場,誰還分得清哪個是敵人,哪個是朋友……
一失神,橫打在臉上的,不知是冰雪,還是風沙。
??
追逐無果歸來,濺飛遍地水印,驚散漫天雪跡。神駿于勝南身前驟然止步,那驍勇善戰的越副幫主,從吟兒被擄的那刻起,已經強攻魔村不下百遍,卻因陣法太多太強,而屢闖不破。到此刻,已是傍晚時分。
「已經快一天了,吟兒她……叫我難以放心得下……」他壓低了聲音,對勝南講,听得出心焦。
「越風,不必再去闖魔村,吟兒不會出事。我可以以性命擔保。」勝南輕聲道,「他的目的,是想用吟兒與慕大相換,並引我入局陷害,不會傷及吟兒性命。」
「他們的目的,是引你去救吟兒,再伺機害你?」越風一愣。
「查問了何慧如和一些與事件相關的可疑人物,該怎麼做我已經知道。現今只是在等著慕二主動走下一步,一旦他確定了這個意圖,事情就不再僵持不下。」
「以吟兒作餌對付你,他們胃口實在是不小得很……」越風點頭領會,「對我們而言,慕大本就無關痛癢,帶過去交換也無妨。可是,慕二這般處心積慮,豈不是對你相當不利?」
「區區一個神墓派,能奈我何?」勝南故作輕松,注意越風的焦急已然消減了不少,可是吟兒啊吟兒,我的焦急,為何卻不減絲毫……
這一次,神墓派一定是要與諸葛其誰合作著布陣待我,時間拖得越久,設的陣就越容易殺我,時間拖得越久,吟兒你就更難以確定生死……
黔西之戰,聯盟次陷入被動。縱然勝南掌握著敵人接下來的所有舉動,卻失去了吟兒的一舉一動。
吟兒,他五天不能動武的吟兒,現如今正一個人身陷魔村,且不談那里是怎樣不見天日的魔窟,一想到吟兒身邊一妖一怪都歹毒凶猛,他的心,便其實比誰都痛,卻要表現得沒有任何變化,照常指揮若定,依舊著手對魔村攻陷、對林美材設防,卻傳令下去,不準對神墓派有任何騷擾,誰都不準肆意動彈,包括越風在內。
待到深夜回營,四境無人之時,勝南便再也止不住郁積了一天的所有擔心、思念、煎熬和壓力,惱恨地提起手中飲恨刀,卻情難自禁地厭惡它,驀地捉起長刀就狠狠地朝外砸,砸了長刀還不泄憤,短刀也想一起扔。听見飲恨刀重重摔落的聲音,的確解了氣,可是短暫的寂靜過後,卻更增氣惱,心愈難平。
忽然有人輕聲入帳,俯來,悄然在門口將飲恨刀拾起,粉色裙裾映入勝南眼簾,驟然令他一驚︰雲煙?她怎麼來了?從貴陽城內到魔門地盤,就算不會一波三折,也處處不乏危險潛藏。
她醉眼的笑容和溫柔的話語,是飲恨刀能重被勝南接納的最好保障︰「怎麼了?這麼大的脾氣,連刀都不要了?」其實,他生命中最好的時光,不一定要征服多少狂風巨浪,而恰恰是和她一起的細水流長。尋常人家的生活,他林阡曾經想也不敢想,卻能遇見,竟能珍藏。營帳里燈火幽暗,像他和她的愛情一般,平淡,卻不缺殘,沒有絲毫遺憾。
勝南的怒氣卻仍舊沒有止歇,勉強才肯把飲恨刀收回︰「只是氣惱她鳳簫吟,為何那般沖動,只為換回一個司馬黛藍,把自己陷于生死險境!慕二拿司馬黛藍做人質卻要害她性命之憂,明顯是故意引吟兒去換!吟兒這個傻子竟然就真的去換!」
「敵人是抓住了吟兒的弱點啊……吟兒為了大局,常常不惜犧牲自己……」雲煙輕聲嘆道。
「以聯盟現在的實力,哪里還需要她犧牲自己……」勝南憂從中來,依然在心里責怨吟兒,轉過頭來,怒氣略減,「對了,你怎麼來了?一路上可好?」
雲煙搖搖頭,輕聲說著︰「我听說了吟兒的事情,便央求著江中子帶我前來,因此一路沒有什麼障礙……唉,吟兒不在你身邊,你應該會覺得冷清。你又擔心她,又思念她,很容易會想不開,若是又玩火自虐……我真是,很擔心……」
「我現在,真想放火燒山,把他們全都逼出來!要是敢傷吟兒分毫,他們神墓派全都要陪葬,個個碎尸萬段!」勝南越說越凶殘,眉緊鎖,剎那諸多暴戾之氣,越填越多,越演越烈。
雲煙听罷看罷,早將他的反常了然,沒有像以往那樣微笑相勸,只是輕輕地舉簫來吹唱。
不在廿四橋,又听玉人簫。
其實也是個靜如沉璧,幻似流影的仙子,卻常常脈脈溫情、款款深情地陪伴他。教他如何不被她逼迫著、把焦躁憂慮一掃而光……
驅逐盡了適才如中邪般對飲恨刀的排斥和嫌棄,世間果然只有她能治愈他,看她依舊在投入地吹奏,他早已對這段音樂又習慣又喜歡。
「唉,真好听,若是心情不好了可以听見雲大小姐吹簫,倒是寧可天天鎖著眉等你來撫平它。」他盡量地緩和過來,微微笑。
「不,不要。若是你答應我,將來再也不要遇事就想不開,我寧願折了這支簫。」雲煙認真地說。
勝南一怔,笑著自我檢討︰「那也不必啦,我再也不這樣就是。唉,只希望如我所想,能把吟兒安安全全地救回來……」
「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等你把吟兒救回來,我還要向她討教些廚藝呢。最近幾天我想陪著你,等吟兒救回來我再回去。」雲煙凝視他仍有戰意的雙眸,「可是,勝南,要救回吟兒,也要答應我一句話。」
「什麼?」
「答應我,無論生什麼,你最重要,其次才是吟兒。」雲煙真摯地說。
只是這句簡簡單單的話,卻令勝南感懷就算世上由始至終只有他和她兩人,他林阡,也不枉來人世走一趟。
??
連續幾日,戰場上都少了吟兒的笑,生命里也缺了吟兒的擾。
第二天悄然過去,慕二仍舊未與聯盟有半點聯系。
卻在第三天傍晚,神墓派終于送來一只泛著血腥之氣的木盒,剛一打開,但凡膽小的,都大驚失色,齊齊後退,膽大的,都矗立原地,瞠目結舌,越風一見那盒中之物,又怒又傷、提鞭徑自要抽來使那木盒之中,竟是一只斷足,血還新鮮,色彩明亮地直沖眾人的眼楮!
難道說,竟是盟主的?盟主她,難道已經遭遇不測?不對啊,盟主,向來都是吉人天相……海逐浪暗暗祈禱。
勝南看那斷足的確小巧,像極了十六七歲小姑娘的腳,那正是魔王奸(和諧)婬少女的手段之一,魔王殺人虐尸的罪行,早就罄竹難書,現如今,手段已被慕二慕三繼承。因為諸葛魔村的庇護,就狐假虎威如此,未免也太小人猖狂!
「二當家說了,這次送盟主的斷腳來,下次送她斷手,一點一點地送來。」那來使神色扭曲地講,「你們殺了我也沒用,還有別人送。早晚把盟主送完整!」
「你!你!呸!你還盟主命來!你怎麼能殺我們盟主?!」海逐浪大怒把他壓倒在地拳打腳踢。
「這只腳,根本不是盟主的。」勝南立即上前把海逐浪挪開,「盟主的膚色哪有這般黑?況且,盟主的腳上還有凍瘡,這只腳上卻沒有。」
眾人皆一怔,一時也來不及探究勝南什麼時候見過了吟兒的腳,紛紛面色平緩,長舒了一口氣來。越風卻有些狐疑地,看了勝南一眼,蹙眉,又重新舒展,卻又再蹙眉。
那來使面色一變,顯然是被勝南說中。
「說!你騙我們作甚!」海逐浪大怒。
「我……我只是……奉命……」
「你回去轉告慕二,不要再玩花樣,我林阡答應他,這一次他要做什麼,我奉陪便是,他要講任何條件,都直接與我來講,不必拐彎抹角!若已經有了盟主在手上還不知足,繼續像今天這樣肆無忌憚羞辱聯盟,莫怪我林阡心狠手辣,不隨他講任何條件!」
「是……是……」那來使不敢逗留片刻,立刻轉身要溜。
「站住!」
來使趕緊止步,回過身來,略帶驚詫,卻不敢正視勝南。
「去報了立刻回來!記住,不準換別人來!我還是要看見你這張臉!!」勝南怒火不減,續作無理要求,卻是無上威懾。
「記住了,記住了……」那來使灰溜溜地跑,誰卻都明白,僵局化解,已成定局。
「如果不出所料,他們會限定你單槍匹馬去救盟主。」海逐浪說,「事情總算有了進展。可是,林兄弟雖然是刀法卓絕,若是獨自犯險,不得不說是一著險棋啊……」
越風輕聲道︰「如果可以改變,我真想代替你,去救吟兒。」吟兒總是眾矢之的,而越風,卻不是敵人最大的眼中釘。每次思量,每次心折。
「盟主的腳上還有凍瘡,這只腳上卻沒有。」為什麼,這句話這樣刺耳?越風心里總是有個念頭,林阡和吟兒,他們倆有情愫,而且早有情愫。又為什麼,在蒼梧山,吟兒要否認,要那樣堅定地否認,還為什麼,林阡自始至終沒有承認過,也否決,徹頭徹尾地否決?天真會考驗我越風若是誰與我搶吟兒,我都不會服。我當然不會服,可是,若這個誰,真的是林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