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前後其實也不能確定在這樣的異變空間里,時間會不會已經是個空的概念。
當所有人馬都已精疲力竭,荒城卻仿佛還在不斷延伸,聯盟的努力,也就只能在這種自由擴張里被強制縮略。
沉默死寂,代替了先前吹角連營。吟兒心里有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如果多少天多少夜都沒能出得去,饑餓疲累的他們,會不會試圖宰殺這里能夠分享的馬匹,然後……自相殘殺?
現實告訴她,會的,絕境里,相互之間,只有拉扯,或甚至推搡。
有史以來,最艱難的一戰,領嫌疑,麾下分裂,真實在殺人,幻境在噬魂。
「厲風行,敢不敢和我一戰?」莫非冰冷的聲音。吟兒側過頭去,來不及制止。
「什麼?」厲風行被激而怒,皆形于色。
「想看一看,你所謂的點石成金,風行水上。」莫非道,「厲風行的兩大絕學,不是外人那麼輕易就學得會的!」
「原來你在懷疑我?」風行一愣。
「我先前懷疑過盟主,她話太多,後來又懷疑過越風,他什麼都不說,話多話少,都是奸細一貫的作風。」
風行冷笑︰「你可別忘了,越副幫主他,可以和我相互證實。」吟兒心念一動,沒有,他們不可以相互證實。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給一個瞬間,厲風行都可以被人偷換。」莫非道。
「你說什麼!我厲風行的本事那麼小,被人說換就換!?」厲風行大怒。
「葉文暄提議揭開假面時,你是第一個反對掀開臉皮的人。後來我要給越風續命,制止的也是你。」莫非續道︰「當然,這不算什麼理由,可是試想當時出死門,為什麼沒有任何人在意到那個引領你南方義士團出去的將軍是誰?即使是你南方義士團,都沒有一個人有異動?一切真的就那樣自然而然?那是因為,引領他們出去的人,就是他們自己的領厲風行!」
吟兒心中一震,這個猜測,根本就是天衣無縫。
厲風行卻傲然辯駁︰「沒有一個人有異動,是因為我的麾下號令整肅,絕非尋常軍隊可比!」
莫非听出他話音里強烈的優越感,一怔而語塞,風行忽然語氣一轉,轉守為攻︰「莫非,我倒是特別懷疑,聯盟盛贊你應戰淡定,我怎麼沒有看得出來?熔窟是你的麾下引來的,那時我就覺得你不對頭,你臨事淡定的話,何以現今氣勢咄咄逼人,先懷疑了這個再去懷疑那個?這些不該只在心里收起來麼!?而且,那屬于莫非的眼神術,竟然一再失誤?!」
「我的咄咄逼人,只不過是習慣性地找奸細;懷疑這個懷疑那個,是因為我把找奸細當成了義務而已!」莫非輕聲道,吟兒卻明顯看見,他額上滑落一絲冷汗,無疑,這被厲風行無意言中,莫非的眼神術失誤連連。
「怎麼?你們不相信我?」莫非一怔,「葉文暄,你呢?站在哪一邊?」
葉文暄輕聲道︰「適才盟主和越風遭遇了凶險,越風還因此重傷,後來我與厲少俠也遭遇類似威脅……」文暄說著說著,語忽然放慢,顯然過去不久還心有余悸︰「那座塔忽然斜著倒下來,若不是現得早,我二人差點葬身塔下……」
「你的意思是,這里就我沒有遇到過危險?」莫非冷冷地,「你別忘了,若非我不是那種急性子,熔窟第一個就將我吞沒!」
「但你在遇到熔窟之前,提起了求生欲三個字,結果是求生欲害死了那些急性子不是麼?」厲風行道,「如果當時在熔窟前的是我,可能後果已不堪設想……」
眾矢之的,莫非轉過頭來,直視吟兒,「盟主,在被你們定奪之前我有幾句話一定要說,不錯現在我不能通過眼神來判斷是我的失誤,但是你們各自有多大的嫌疑我可以清楚地分析給盟主你听!」
「誰還想听你的鬼話!?」殷柔怒道,再注意到蕭駿馳等人,顯然此刻無話可說。
吟兒回看越風傷勢,看他苦楚,險險掉下淚來,如果這時她能有阡一半的威懾,都不至于會如現在這般,不知下一刻該如何應付。堅持,如果沒有信心和實力,該如何堅持?
忽憶阡最後的一戰,並沒有以武功鎮壓,只不過一觴止戰而已。瀕臨絕望的吟兒,驟然攥緊了拳,是,威懾之外,必定還有別的方法。破軒轅九燁的攻心術,先就應當竭盡全力征服人心……
「你說,我听!」吟兒抬起頭來。
「盟主,我說了你不要氣憤,現在最大的嫌疑,就是葉文暄和越風兩個!」莫非道。
群雄皆是一怔。
「怎麼?你為何掉轉了矛頭不指我了?」厲風行一怔。
「為何是我與越副幫主?」文暄一驚。
「難道還是因為他們的話太少了麼?」殷柔冷笑。
「當然不是!我只是從對手的角度去考慮,越風他這一出苦肉計,是奸細常常會用來掩飾身份的,不得不防。」莫非道。
吟兒點頭︰「那、文暄師兄?」
「莫少俠,敵人會像我一樣,從始至終一直在專心尋找出路?」葉文暄微怒。
「也許就會有這樣扭曲的敵人,他喜歡給你提示,喜歡主導你展他想要看的情景。」莫非冷道,「至于厲風行,可能性也不小,直追他兩個,雖然他比葉文暄和越風表現得更貼合本性,可是別忘了,越火性的人,性格其實越容易模仿。」
「你的意思,除了你之外,我們三個把奸細的嫌疑平攤了?」葉文暄難以置信的語氣。
「越說越離譜,你可別忘了,現在是你的嫌疑最大!先把你關住再說!」殷柔立即拔劍而出,直接刺向他。
然則殷柔哪里是莫非對手,一劍揮去注定是傷,吟兒見莫非攻守兼備沒有留情,知殷柔此舉已將他逼到窮途末路,暗嘆不妙,即刻拔劍而出挑開殷柔之劍替她續了這一戰,劍力相抵吟兒莫非各退一步,吟兒輕聲道︰「莫非,你的分析很有道理!這麼說,我的嫌疑最小,是不是?」
莫非面色一變,點頭︰「是……」
「說‘是’,就不能勉強。」吟兒厲聲說。
「自然不勉強。」莫非的神色比上一句堅定,「是!盟主的嫌疑最小!」
這里只有一個敵人。如果莫非是真的,那就幫吟兒洗月兌了罪名,如果莫非是假,吟兒卻不可能是他的同黨,這樣一來,吟兒第一個從嫌疑中走出來,可以重新控制局勢。
莫非這句很重要,所以她必須要。
「那便對了,既然我是真的盟主,是不是都該听我的話?莫將軍如今的嫌疑的確最大,但還沒有證實就不能要他的命。先將他監視起來便是!「吟兒說。
殷柔一笑而回劍入鞘︰「監視他,自是我小秦淮分內之事!」
「抓了那麼多次奸細,第一次被人當奸細監視。」莫非半諷自語。
??
夜半駐軍之後,半空依稀有一道魅影于黑暗中微微析出,若隱若現,該是天邊月。
「盟主,你來看莫非?他沒什麼大的動靜。」「他要敢跑,就是畏罪潛逃。」監視莫非一舉一動的言路中和殷柔兩個,見盟主未做休憩,以為她擔心他們守不牢莫非。
「嗯,他聰明點就不會跑。」吟兒道。
「盟主,副幫主他,還好吧?」殷柔關切的口氣。
「很關心副幫主?」吟兒輕聲問。
「是啊,副幫主他從未受過這麼重的傷。」殷柔嘆息,言路中拍拍她的肩撫慰,也說︰「咱們小秦淮,還靠著他和幫主揚光大呢,可千萬別出什麼事。這年頭,英雄豪杰多是多,就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巧的。」他的意思吟兒懂,小秦淮副幫主的位置,多年前就虛位以待,非越風不可。
「不會出事的。我只知道我認識的人,命都很硬,尤其是越風。」吟兒微笑。
「啊,那便好……」殷柔如釋重負。
「對了言大哥殷姑娘,我與莫非有幾句話要講,眾位、可以回避片刻麼?」
「盟主?」不止身後一干人等,殷柔言路中听言也是一愣。
「事關重大,我們這麼多人的生死……」
「可是,萬一他真是敵人,盟主你一個人?」
「你們讓開數步便是,我只跟他說幾句話,如果有什麼意外,你們再來不遲。」吟兒說。
「是,盟主。」
??
「可以告訴我,為何眼神術會失效嗎?」
昏暗中,莫非忽然抬頭,詫異地看著吟兒。
「我是被厲風行那句提醒了,你真的很反常,沒有勝南講述的那麼淡定,沒有斷絮劍該有的激中穩進。」吟兒嘆息,「你什麼都解釋了,卻沒有解釋你的反常。好像,有什麼秘密不能公諸于世,難以啟齒。」
「你讓這些人回避了,就是為了替我保密?」莫非一怔。
「知道的人,不是越少越好麼?」吟兒一笑。
「我是被我的心魔困住了……」莫非嘆了口氣,「長久以來,我的淡定,遇見一個心魔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吟兒一愣︰「心魔?」
莫非壓低了聲音︰「淪陷死門之前的那一瞬,我好像看見了一個人……」
吟兒蹙眉,莫非續道︰「他就在地陣的陣營里,絕漠刀,梅花錐,吸新**……是真的……天昏地暗的那一瞬間,我真的看見了他,黃鶴去……」
吟兒心一凜︰「黃鶴去?」黃鶴去?他不是早就已經被聯盟囚禁在了夔門,船王舊址麼?
「我猜你一定不會相信,可是我確定那不是幻覺,黃鶴去就離我那麼近,當時我還在和你交談,可是我眼神一轉看見了他,我正想上前去揪住他殺他,可是這個時候青龍來了。」莫非神色黯然,不似有假。
「可是,黃鶴去身在夔門,不會出現在這里。」吟兒說。南北前十,不會一個接著一個地來。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盟主你听我講述這些,我的反常,一直都是因為他。」
「我明白,他畢竟是你爹。」吟兒嘆,黃鶴去之于莫非,等同張安國之于勝南,有父子之名,卻以之為恥,卻還有一種斷不去的聯系,使得多年後提起阡的父親,除了林楚江之外,還必定會想起張安國。
莫非忽而一笑︰「你竟一點都不怕,我這些是騙你的麼?不怕我是軒轅九燁化身而成,偷襲你暗殺你麼?」
「軒轅九燁的攻心術在這里,我寧可先一個一個地靠攏,也不要一個一個地疏遠,即使要冒風險,但我是盟主,我不來靠攏誰來靠攏?」吟兒也一笑。
「說得好盟主。」莫非收斂了笑,肅然起敬,「好一個盟主,竟是男兒氣魄!」
「我現在也只差一個氣魄,就是直接靠近你撕下你的假面,其實,也無關乎氣魄,畢竟揪出奸細的最好方式,如你所說,是暗算他。」吟兒正色,「其實我也知道,靠攏到最後,我終于會對某一個疏遠的……」
她止戰的手段是靠攏。可是靠攏到最後,她的感覺會告訴她,哪一個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