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降王」?開戰在即,這一句先前的魄力蕩然無存。當前者一無所有,而後者卻當真支配著盛世的江湖,在場所有人都覺得,邪後她,是頑固得近乎愚昧了,是瘋了。可是,若換成他們在窮途末路,不也一樣會為了自己的價值堅守?
既然如此,便不饒恕,當下盟軍將頑敵圍得水泄不通。單憑邪後一個,再不可能為魔王守得固若金湯,想逃出去,也絕對是異想天開。
曾經,對這魔門的平定是怎樣的舉步維艱,半年來一路坎坷,幾經周折,參與過無數血戰也曾和平招降過多少魔人,最後還要遭險惡金人插手、被迷宮天塹阻礙……苦盡甘來,盟軍終于如願以償,敵人,從最初遍布黔西難以根除,到最終,惟余眼前這單槍匹馬,其余的那些對手呢?或麾下或朋友或俘虜或尸了吧?這從刀鋒劍尖上翻滾過來的經歷啊,習慣了的人便不會覺得驕傲了。
何慧如,諸葛其誰,墓室三凶,寧孝容,青龍神獸,邪後。終于,走到了這一步,每個人的結局,都是他們自己選擇……
而為什麼,卻要付出這樣大的代價?損兵折將、血流成河,參戰三方皆然。戰爭向來是這般的無情,它的起因,可能比它的結局要小、要平淡、要簡單,然而若不以戰止戰,只可能令更多的無辜萬劫不復。于是,便只能從黍離中求升平。
「希望黔西禍亂不再。」吟兒心中默念著。這一句,必定也是阡的心願,阡其實,是最恨殺戮的人,無奈阡的身後,卻總是跟著戰火……
邪後她,卻可甘心落幕?
琴聲慷慨風煙外,簫音清越山水間,青龍服帖軍麾前。
邪後再無臣下,魔王亦無倚仗。落難。
阡嘆息,入江湖兩年有余,所遇女性多堅韌,前有楚風流,今有林美材,留下的印象,遠比一些須眉深刻,多年後再議對手,這些敵人未必最強悍,卻一定是最糾纏,男人家有的凜冽雄心,她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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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失去青龍神獸,幻術魔音皆已被破,邪後臉上除了適才有過一絲對阡的了解之色,再也沒有其它。絕路上,她尚有落川刀,尚有靨**可是,這兩者一月前也是林阡的手下敗將啊……真的無能為力了麼,真的要戰死于此麼……
敵人的絕望,就是聯盟的勝算,宋賢率軍攔在邪後可能追尋的出口之一,等候著沉默中的邪後出最後一絲哀鳴。
不知怎的,邪後的眼神,似乎就在此時集中在了他楊宋賢的身上,難道,是想以落川刀擊敗潺絲劍來求生機?四目相對,宋賢心里說不清平添了一種什麼滋味,不知過了多久,邪後依稀還在看著他,而他,沒有疲倦,也失去了適才求勝的心情,只有殘念,殘念……
明明適才還在戰場殺敵,何以眼前卻忽然下了一場霜霧?那夜色寂靜淒清得懾人心魂……隨著一輪孤月破雲而出,宋賢的視野被逐漸染亮,月下孑立的,不過是一個清淡的背影,淒涼,絕世,孤獨得說不清是在雲端還是在谷底,望夫……
太無塵,只一個背影就讓他保護的欲念油然而生……
他記得,這是在他失憶的半年內,但凡閉上眼就會憶起的疑惑。玉澤的背影,是失憶的他和過去唯一的聯系,也是他人生第一份甘之如飴的苦痛︰是啊,他楊宋賢少年揚名叱 風雲,劍法卓絕一帆風順,卻何以無法長驅直入一個女人堅冰般的心?都說玉面小白龍是鐵石心腸事業為重,對這個柔情似水多愁善感的女子卻那般服帖溫馴。可知他身後多少女子牽腸掛肚魂牽夢縈,為何獨獨贏不回你藍玉澤一個簡單的轉身,一次淺淡的笑意,可知你轉身來,他就會心滿意足?愧疚、兩難,原不屬于你藍玉澤,因為他答應勝南會給你保護,就決不逾越,他只會,比勝南更愛你,更寂寞地愛你……
寧願寂寞,不願愛你……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仙境般臻美的景象,當她在池邊遐想許願,藍色的一潭湖水因她而清幽,她的身影在湖底呈現,拈斷了漣漪,弄破了月痕……
卻怎會在此刻出現,不應該在此刻出現?拈、弄的動作的確屬于玉澤,而斷、破的力道,完全該屬于戰場!
「宋賢,小心!」
宋賢在驚悚回神的那一刻,憶起了這個事實︰邪後走投無路時候會用她的靨**,這靨**也是幻術,但不是把幻境制造給他們所有人看的,而是只不過要一個突破點就可以、只是針對了他楊宋賢一個!邪後明白,她的幻境已經對船王和流年無效,那還不如用更直接的方式,利用當中的一個人來誘導出一個缺口!
最後的一擊竟那麼有效,抓準了這里心里最脆弱的宋賢!千慮一失,當阡出刀擋落林美材殺機救下宋賢之時,林美材得償所願即刻奪下一匹戰馬攜魔王成功逃離!
竟在這最後一刻,她的斗志還這般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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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誰,都被這片刻變故震驚,聯盟諸將,抑或本已離開觀戰之地的軒轅九燁、楚風流!邪後魔王,正朝他二人方向狂奔而來,應當還沒有看見他二人。
塵土飛揚,軒轅皺起眉頭,對楚風流低聲囑咐︰「不管生什麼,都不要出面。」他會保護她嗎?不會,天驕大人,只會在算計別人的同時保護好他自己,對別人的關心之情,微乎其微。
聯盟大軍卻不可能瞠目結舌,當即吟兒便第一個策馬緊追,豈能容邪後說逃就逃!
勝南見宋賢臉色蒼白呼吸凌亂,深知林美材靨**厲害,將宋賢托付吳越葉文暄之後,隨刻亦躍上戰馬疾馳而上,吟兒胯下神駿腳力驚人,瞬即惜音劍已纏上邪後落川刀,卻在打斗之際雙馬齊驅,度毫不放慢,風中傳遞而回的,全是刀劍相擦後的激蕩火星。顯然邪後這次是下了狠手,吟兒也絕對不甘示弱!
然而,冷風馳近,勝南明顯看見吟兒神色里,和宋賢一樣的中邪跡象靨**,勝南自己都曾經在戰局里一度沉溺的,專攻人心的靨**,此刻,勝南苦于不能見吟兒之所見,惟能在還有一段距離時先行提醒︰「吟兒,心無雜念!」
不遠的暗處,楚風流先于吟兒听到阡的這句關心,微微一笑︰林阡啊林阡,可知你這句話出口了,她就是你的雜念,你也是她的雜念……
所幸林美材沒有楚風流這樣聰明,沒有立刻用林阡來迷惑吟兒,吟兒眼前的場景里,不是人,而好像是天變?頓時,眼楮有些刺痛
那景象,似是與自己無關,遠在天上,卻有無數光影,帶著血黑色逐漸從天的正中央分開移向兩端,每一顆火球,相隔同樣的時間,攜帶同樣的大小,從無限龐大的日中央分裂,似溶于天界,又似要跌落人間。一時還看不見日的邊緣。可是吟兒卻清楚地看得見,血黑色從日中醞釀到滋長再到分裂的整個過程……
不知不覺,就好像自己已經去了另一個地方,另一個世界,那里,應當離太陽非常近吧,仿佛緊緊貼著眼前這一簇熾熱火光,一瞬間吟兒全身從面頰開始被完全熔化……
吟兒一驚,邪後的幻術,是正在把這俗世的景象拉伸放大給她看啊!那畫面,毀得太有層次感……
這種情景朝眼楮里一闖,豈止視覺要受傷,一剎那,吟兒的知覺都有些淪喪,眼前一黑險險墜落馬下,同時一陣罡風敲開惜音劍直灌心口,吟兒根本來不及自救,危難一刻,幸而阡的戰馬已經趕及,當中劈開落川刀與惜音劍,一把將吟兒掠到自己身後。再一個交鋒,氣盛如此竟把邪後和魔王兩者強行拆離,當即魔王就掉落在地摔了個四腳朝天,而邪後沒有捉得住他,也根本無力捉住他、無暇再去救他……
「我!我!救-命-啊!」鼻青臉腫的魔王大驚失色,瘋般立刻逃竄,吟兒恢復知覺,看他要逃,立即再度提劍去追。輕功如她,追擊魔王不費吹灰之力,轉眼即將得手,揮劍斬魔毫不留情。
「魔王殿下!士可殺不可辱!」邪後鞭長莫及,知魔王求生無望,厲聲喝道,同時落川刀已避不開來自飲恨刀的考驗和錘煉!
「我……我……」魔王嘴唇翕動著,滾了幾轉直至衣衫全破淚流滿面,「救命啊,饒命啊!」
「這樣的窩囊廢,豈懂得士可殺不可辱!」吟兒面色里掠過一絲輕蔑,純把魔王看成了慕大那樣的怕死鼠輩,是以劍劍直追,仍舊沒有一絲放慢。
劍術沒有放慢,放慢的,卻是自己的心。盟主啊盟主,你究竟是小覷了我們的王,他雖然也的確貪生怕死,他卻是魔神殿下的兒子,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他是窩囊廢,既然你不留情,他被逼到絕路的話,他骨子里流著的魔神殿下的血,就會充溢而爆!邪後冷冷一笑,與林阡交接第一刀,等候盟主死在輕敵上!
便即此時,于魔王與鳳簫吟不遠觀戰的楚風流,明顯捕捉到魔王面色的突變,暗自心驚,像,像二王爺受辱後一樣,青筋凸起,睚眥盡裂,世上就有一種懦夫,認識他自己的怯懦且一直任由著自己怯懦,直到有一天,有人釋放盡了他心中的怒火!
楚風流暗叫不好,若非前日二王爺突然狠將自己囚禁,楚風流也會和眼前盟主一樣,輕視魔王以為他必然會死在自己手里,結果卻不是這樣的,結果是,魔王的拳已經越攥越緊,表情里醞釀著一場翻身之後的必然劇變!
咆哮,隨之橫沖向那個最帶威脅的盟主,一字一頓,說完便熱血沸騰︰「既然要死,不如你來作陪!」一掌蘊力,驚雷般穿過鳳簫吟虛空的防備身經百戰,最不能有的,就是對敵人的低估,低估了,就要付出血的代價!
可笑麼?縱使是面對著軒轅九燁、陳鑄也沒有戰敗,面朝著黃鶴去、小王爺更不曾低頭,竟要栽在、黔西一個**的手上?!這一掌,泛著刺眼的血光,力道之大,惜音劍無力抵擋!這一次,阡與聯盟,皆是遠水,吟兒在那一瞬,心火叢生,滿頭冷汗,死之一字,當頭一震!
卻猝然,斜路里會出現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影子,擋在自己和魔王那一掌之間,度如此之快,明顯是看出魔王殺氣在那之前就蓄勢待的,這影子來得太過及時,替吟兒接下了魔王這一掌,然而即使準備充足,力道還是不能與魔王相衡!雙掌分離,那影子倒退幾步,片刻才勉強站穩。
「楚……楚風流……」吟兒驚愕地,看見這個為救她而受傷的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北第四。此刻楚風流受了她該受的這一掌,臉色蒼白氣息不勻︰「千鈞之力壓頂,尚能夠面不改色,不愧是南宋武林的盟主。不過,理應避開驕傲與輕敵。」
「說得不錯,多謝你救命之恩!」魔王威脅迫在眉睫,吟兒無暇分神也不容怠慢,謝了她一句即刻飛身而上,以十成力去迎接勁敵挑釁,不錯,這位**,是勁敵!對抗勁敵,心中自不可有雜念,一劍十式,靈幻劍法,要全然施展,不可保留……
但心中,怎可能沒有雜念?
一劍復一劍,交替跌宕加深激化,吟兒明白,她的反敗為勝是由楚風流協同的,交鋒之時,余光掃及,卻看楚風流已然失去知覺暈厥在地,吟兒心頭顯然俱是關切之意︰楚風流……她千萬,不要有什麼三長兩短……一旦吟兒全力以赴,不到片刻就輕松要了**性命。然則除魔之後佇立原地,疑問就愈加翻涌不斷、接二連三這位王妃、她為何會出現此地,又何以要舍命來救自己?如果她來了,是不是意味著還有別人也在?可是、她為什麼要救自己?!
「盟主,這**已經斷了氣,您為黔西除了一大禍害啊!」**伏誅,麾下盟軍6續趕至,話的將軍和楊致誠一樣也同屬短刀谷林家,名叫向清風,平日里習慣和尸體打交道,立即于盟軍前宣布魔王已死。
「這個王妃,似乎還有氣息。」向清風替楚風流察看了傷勢,「不過脈象極為虛弱,需盡快療傷,救她不救?」
「自是要救。」吟兒緊張地看著昏迷不醒的楚風流。
楊致誠暗嘆僥幸︰「幸好適才有她出現,否則,主母可就遭了劫難!」提及楚風流舍命相救盟主,諸將顯然個個都一頭霧水,登時議論紛紛起來。
「大家加緊戒備,吳當家,文暄師兄,煩二位各領一路人馬,在近處搜查有無可疑人物出沒,要提防敵人另有埋伏。」吟兒嗅出一絲肅殺之氣,「不過大軍也切勿驚慌,現在沒有哪一家的敵人,比我們強!」
「是,盟主!」「瞧!那邪後,就快成主公手下敗將了!」
「鳳簫吟,好狂妄的口氣。」軒轅遠看楚風流不醒,蹙眉,「風流……這又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去救她?」他猜不透楚風流有什麼理由要去救鳳簫吟,心頭一顫︰
難道說,是知道我們要用藍玉澤和雲煙脅迫林阡,故意把自己陷進這一戰,把自己親手送給林阡禁錮?!
軒轅一驚,風流,竟然為了自己的原則,做到這一步嗎?
楚風流悠悠醒轉,知覺時有時無︰軒轅會救她嗎?不會,軒轅九燁,是一個只會保護他自己的人,別的人,會給他帶去危難的,他不會來救她而陷他自己于危難……
楚風流嘴角一絲得勝的笑意,天驕大人,你我二人,最清楚彼此的弱點……
軒轅果真不動聲色︰風流,你錯了。我會讓這一整個南北前十,都以為你楚風流已然賭氣回金,自始至終,他們不會有人知道你在林阡的手上,因為,林阡不會用你做他的棋子。便與你楚風流賭一賭,你和我,哪一個更了解林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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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刻,盟軍魔門,惟余最後一場對決。
無人能擾,落川飲恨之戰。
「落川飲恨之戰。唔,這武器的名字還真是取巧,誰寫它前面誰就飲恨。」吟兒微笑著和楊致誠、向清風講。楊、向二人皆是一愕,向清風輕聲道︰「主公的飲恨刀,必然是令強敵飲恨。」又听「主公」,吟兒知道這對于阡來講,就意味著又一份責任他必須擔負。
飲恨的概念,或落荒而逃,或慷慨一死。以邪後的倔強,會戰到死去那一刻。
吟兒猜想,失去一切的邪後,連魔王也已經失去的邪後,是一定會飲恨而死的。盡管她不服,盡管她孤傲地獨自一個反對這大勢所趨她會死,而且,很可能是不堪此辱,自刎而死。
自古梟雄皆如此。識時務者,為俊杰,而非梟雄。
這也本是吟兒、勝南、一整個抗金聯盟,乃至魔門、金人都想看見的,這一戰到目前為止最應該的結局
當林美材看見也听見盟軍逐漸浩大的聲勢,其實他們沒有靠近但是她覺得他們在靠近,這場面真是最好的壓迫,壓迫這一戰盡快地結束,好過渡到下一戰。
當林美材再也無法听到魔王的呼喊哀叫確定魔王終于伏罪,這是她最後的一線希望而上天連這線希望都不給她……
當林美材的落川刀終于失去力氣,她的威嚴被飲恨刀以一種更威嚴的姿態吞並。她只能嘆自己出刀那麼急被擊毀卻更快。
暮靄淡,霽霧絕。盟軍的視線里,是何等的壯烈逶迤,即使,戰局離此地還有一段距離。盟主絕了妖孽,而盟王,將斬梟雄。
邪後的身體傾斜交錯在漫天飛舞的如雨刀光中央,久久不能逃月兌這近乎極致的磅礡糾纏,而這等激烈壯懷,是由阡賦予並控制著的,飲恨刀不敢再自作主張!
想不到,很久不動武的阡,對飲恨刀更加地駕輕就熟了。吟兒忽然一怔,不,不對啊,阡退下戰場只是迷宮這一日內的事,哪里有很久了?……才明白,離開阡的身邊無論多久,都覺得有很久很久,她知道,她應該是沉溺進去了。
「找到林阡之後,願與他經歷一切沸騰、一切澎湃、一切興亡與盛衰、一切是非與黑白。」她在離開點蒼山之前,對雲藍有過這樣一次狂妄的出言,當時的雲藍微微一笑,問她,林阡真的會是這樣的一個人麼?可知道林阡他,喜歡填詞賦詩,喜歡琴棋書畫,而非烽火連天,不像你的心那般大,理想也沒有你這樣的虛空?
不,不會,她的未婚丈夫林阡,應該是這樣的一個人。以天下為家,無家亦有天下。
文暄師兄真是說準了她也看透了她,天下英雄數不勝數,她不僅要做其中一個,而且要做鋒利程度直追阡的那一個。所以一心求「居阡之側」,並非求這個英雄的庇護,而求能與之旗鼓相當、並駕齊驅!
吟兒從這個大野心里回過神來,不禁面上一紅︰怎麼竟走了這麼遠的神……
「縱然有靨**和不換氣,邪後還是束手無策了。」楊致誠道。「總覺得她口中的魔神殿下倒是很像林少俠的性情,說的話都和林少俠差不多。」範遇旁觀戰局,如是說。
吟兒心念一動,魔神,七年前如果不死,未必不與阡成知交。吟兒笑著想︰如果說邪後的脾氣是牛脾氣,那麼魔神和阡的脾氣就一定用「?」來形容。
風寒沙烈人難退,草枯馬瘸刀不悔劣勢下的落川刀,承載著魔門最後一絲斗志。
風急卷,馬齊喑,黃沙百戰,無處見天涯以一馭萬之飲恨刀,似歷盡了時空之代謝新陳,故而洞穿了武功的承前啟後,識透了疆場的古往今來,在它唯一的主人手里,意境氣勢被揮得淋灕盡致,此刻,山、峰、氣、風、城、門,正熟悉地于刀內外鋪陳︰山,乃關山,峰,是回樂峰,氣,皆邊氣,風,朔風也,城,當為受降城,門,非雁門何屬?!
就是這一雙破囊而出也破繭而生的刀,這一雙浴血戰過也浴火燒過的刀,什麼滋味都嘗盡,什麼角色也都做過,什麼境地都歷經,際遇豐富至此,才足以道破千古,敘遍八荒!
即便,邪後那麼多的看家本領且個個都難以琢磨,即便,誰都知道眼前人是一流高手並非不堪一擊,即便,她零星有過幾次機會使落川刀尚能夠持平只差毫厘能反敗為勝,即便,這是阡的征途上至今為止最棘手的對手之一不到最後一刻不能怠慢分毫……阡與飲恨刀,壓制著她每一個看家本領的揮,削弱完她的每一次防御,分散開她的每一段攻擊,直到、她和落川刀相互依靠的最後一刻……
落川刀急落幾丈之外,邪後摔落馬下不及起身,盟軍已然再度圍上。梟雄一世,最終還不是連自己的兵器也握不住?空手無刃的林美材,面色里終于流露出絕望和哀慟,衣衫凌亂步履蹣跚,走了兩步搖搖欲墜,嘴角滲出一絲血來,試想在阡的對立面負隅這麼久,她怎可能不內外皆傷?
盟軍戈戟雲陳,正是阡控刀而回之時,吟兒一愣,隨即想起阡為何無心戀戰,不錯,他說過,絕不殺一個棄械投降的弱者,弱者,流露出絕望的人就是弱者。
「林美材。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吟兒以為,林美材應該是一心求死的,如果是這樣,就給她痛快地死去,便在此地,做流魂的統帥。
「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來。」邪後冷笑著,竟然,死到臨頭是這樣的話。
吟兒心里咯 一聲︰「失去了落川刀,你林美材還想著卷土重來?!」
邪後大笑︰「只要我林美材手里有刀,哪一把不是落川刀!?」
吟兒面色一凜,阡听出她並非求死而仍有逃生之意,警戒之心不能不除,飲恨刀隨即再度握緊,邪後回頭看了他一眼,收斂了笑意肅然︰「七八年,再與諸君比高下!」
猛然衣袖間黑煙一現,群雄皆是始料不及,一團瘴氣散而炸,轉眼彌漫戰地全局,黑霧的中心點,邪後趁勢消失,毅然決然。看此情勢,應是遁地。
身受重傷的邪後,實現了她的極限,竟從群雄武力的交點,遁去如風!
卻竟然,在最後關頭還能逃生,並出言不遜,七八年後,必定復仇……吟兒僵立原地,許久才懂︰「本以為,她要學霸王烏江自刎。卻……原來我們都想錯了。她心里有股壓不倒的傲氣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來……」
「真是絕頂的人才,魔門六梟的本領,她哪一樣沒有?」阡輕聲嘆,邪後最後極限,瘴氣和遁地,來自何慧如和諸葛其誰,「她的生路,果真是她自己找的,不是我們給的。此等對手,為數不多也。」吟兒面色一凜,既有王者氣魄,又能承辱存活,這等對手,難怪勝南給此評價。
「不過,她既是像今天這般狼狽逃生的,短期內也就不會控制得了魔門,黔西在近十年內,會暫得安穩。」葉文暄走到阡的身邊。
「那麼,十年之後呢?」吳越不無擔憂。
「十年之後,我們當然還在。」阡一笑,轉過頭來,看宋賢和吟兒臉色都有些蒼白,關切詢問︰「宋賢、吟兒,都還好麼?」
「不礙事,適才是有些暈眩,現在只不過還有點恍惚。」宋賢說。
「倒是那位王妃,她適才……竟然為了救我……」吟兒帶著哀憐的神色,「難道是勝南你對她的恩情過重,使她那麼想要向你通風報信?她隨隨便便就出現在這里,那就表明,這次看著藍姑娘和雲煙姐姐的人,不是她……」宋賢臉色一變,咬牙︰「果真……是這樣?」
「事情絕對沒有這樣簡單。」阡搖頭,「她不會是隨便出現在這里的。她是故意的,也應當有別人,和她一樣故意到這里來,卻只留下她一個。」
「軒轅九燁?他來做什麼?又來欣賞他的計劃?」吟兒氣不過。
範遇原本站在一旁,這時才話︰「林少俠,我倒是有一個猜測。」群雄見阡點頭示意,也全然把視線集中過去,吟兒記得,阡曾經贊揚範遇,審時度勢的本領能人所不能。
「軒轅九燁的目的,是想看著林少俠你和邪後兩敗俱傷,袖手旁觀、借刀殺人都是其次,最根本的,是消磨你的戰力。繼而,奪你的飲恨刀。」
諸將皆是一驚。吟兒蹙眉︰「奪飲恨刀?他倒是很貪心。奪輪回劍還不夠。」
「怕只怕,他是全心全意、要奪飲恨刀一個。」葉文暄點頭,同意範遇的見解。與其用玉澤雲煙牽制阡袖手,不如用她們正面對抗阡,太符合南北前十現在的心態了,不一定要令阡失敗,令阡為難、令阡難堪,都是那樣的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