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連綿一夜都不曾停歇,吟兒閉上眼听屋外聲勢,說從九霄到階前,像是下了一路的磚,打天邊來,蓋了滿地。雖是嬉笑,到也形容得貼切。林阡照顧她躺下之後,立即趕到城樓上去部署,無論直覺抑或經驗,都提示他北斗七星的第四戰將要接踵而至。
佇立城關,望雨水如柱,遲遲沒有風鳴澗的報傳,難料藍至梁等人是和誰、在何處交涉。大約候到雨停,忽見數十騎平安歸來,正是藍府眾人,不多時,風鳴澗等沿路護航的也都返回。藍至梁臉上露著些許欣喜之色,手中攥著的看來就是解藥了。
「盟王……老夫救子心切,唯能將秘笈銷毀……」藍至梁走到林阡身前來,欣喜之外盡是惆悵與愧疚。
「藍大俠無須自責,時間緊迫,自是人命關天。你們能帶著解藥平安回來,已是萬幸。」林阡讓藍至梁立即離開救人,轉頭詢問風鳴澗詳情,風鳴澗說他們跟蹤而去,一路都不見敵人的影子,卻是被各種各樣的標記引著,百轉千回、越繞越遠、越兜越偏僻,直尋到深林中最後一把飛刀插著的古樹,那樹旁存有一口井,井上面預先就放著兩瓶解藥,很明顯是讓藍至梁把秘笈扔下那井里去。金人布局滴水不漏,交易到底還算公平,藍府眾人一路雖提心吊膽,卻拿回了解藥並沒有一人折損。
「主公,我本想把那秘笈重新取出來,但思及主公囑咐,還是以藍至梁為先了……」風鳴澗說。
林阡點頭,贊許之意。
「那井水一定劇毒,扔下去便毒毀了。」陳旭笑著上前來。風鳴澗一怔,一想也是。
「何況與風將軍同去的,未必沒有金人耳目。見風將軍犯了規則,便有理由對藍家不利。」範遇說,他所指耳目,必是銀月以外的那個奸細。
林阡心念一動,深知玉泓的中毒定然是銀月所為,而藍玉涵的意外卻一定源于這第二個奸細。兄妹二人中毒深淺一致,證明下毒時間吻合。兩個奸細必然是互相串通,第二個應該也來自控弦莊、隸屬銀月;又或者為銀月脅迫,跟齊錦一樣心甘情願為她賣命。若來自控弦莊,則是在石泉縣才來與銀月會合,若非控弦莊中人,則是銀月近期從身邊展出來的小人物,也就在樊井身邊。無論哪種可能,都是剛剛出現的,新人。
奈何這兩種疑點,玉澤都全然具備早不走出陰影晚不走出陰影,為何她非要在石泉縣才來跟阡吟靠近?恰好玉澤又確實在樊井身邊,難怪樊井要懷疑玉澤了。
但範遇說的條件,玉澤卻正好不具備玉澤沒有和藍至梁一起出城。想到玉澤可以洗清嫌疑,林阡不免有些欣慰︰「範遇,如你所說,藍至梁身邊有金人耳目。」
範遇點頭,分析說︰「銷毀秘笈的時候,金人不在,但會看著。誰會看著?那個耳目,理當在適才出城的人之內。可以是藍府十絕,可以是藍家普通門人,也可以是藍至梁自己。」
「卻還有另一種可能……」陳旭說,「未必不是金人采用的心理戰。」陳旭說的未嘗沒有道理,也許藍家根本沒有一個奸細,金人只為了嚇唬嚇唬藍至梁而已。金人的意圖只是秘笈的銷毀,只要藍至梁經不起嚇唬,秘笈必毀。之所以不出現,是因為料定必勝,未必代表有監視。
風鳴澗正待贊同,忽然一愣,如果陳旭所說是真,豈不是說主公輸給了對方的心理戰術?!
卻听林阡朗聲一笑︰「若真如此,我對風師兄的指教可就真錯了。」明明秘笈的銷毀對盟軍大不利,他竟還笑得這等爽朗,風鳴澗不明就里卻也跟著笑起來,心道主公真是大將風度,分毫不在乎敵人的得逞與否。
?
那藍至梁急匆匆地帶著解藥往驛站的方向直奔,卻被臨時接手藍家人安危的金陵攔住︰「藍大俠,他們已被轉移您隨我來。」藍至梁一怔,想他們是金人下手目標自然要嚴加保護,不禁暗嘆盟軍謹慎,立即棄了隨從,由金陵帶著悄然而去,拐彎抹角,極為隱秘。曲徑通幽,原是個尋常人家的後院里,一處難以察覺的地窖。
這一路金陵都對他簡要述說了藍玉涵和藍玉泓的傷勢,「趨于穩定,有蘇醒之態。」除了藍夫人和藍玉澤照看之外,地窖里面沒有一個外人。但地窖外面,這戶尋常人家的後院里,看似沒有防御,實則卻是陳靜、洛知焉、宋恆、楊宋賢四大高手皆在,當然,全是喬裝打扮了。如此嚴謹,敵人絕無偷襲之機。
打開地窖的開關,順著石階一步步走下去,光線對流,塵埃交錯。藍至梁覺得,真像大理藍府的地道,有一種家的感覺……
藍府地道,又到底是誰的最眷戀……
半柱香前,玉澤也是這樣,順著石階一步步往下走。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藍至梁和十絕的安危,林阡卻並沒有忘記給以他們三兄妹和藍夫人如此多的保護。這樣的保護,玉澤明白是最正確的,雖然地窖里沒有一個兵衛,沒有一個軍醫,只有他一家四口,每隔一段時間,宋恆才會下來看情況,但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里,這種保護才最安全。
是的,只要多忍半刻,都可以杜絕任何外界的刺殺,可是
萬一裂痕是由內而生,這樣的防範格局恰恰完全錯誤!
身經百戰如林阡,其實在寒潭就遭遇過楊致信用他林阡的防範來為難他的經歷,可林阡終不曾想到,這密室里的藍家兄妹,明明互相之間有骨肉親情也能夠自相殘殺!
「玉澤,你來了。」柳湘在外面煎藥,玉澤點頭,安慰了母親兩句,又繞了兩個彎,走向黑暗的至深處,推開門……卻不禁被面前這一幕驚呆了!
玉澤看到了一幕怎樣的情景!竟是剛剛蘇醒的藍玉涵,滿目悲憤地直沖到還即將醒來的藍玉泓身邊,拼盡全力想要扼死她!
「哥哥!」玉澤失聲慘叫,沒想到第一幕就是這種場面,慌不迭地沖上前去要將藍玉涵拉開,然而藍玉涵力道如此之大,猛地一把將她推開老遠,直撞在內室牆壁上,鮮血登時順著玉澤的額角流下。藍玉涵沒有吼聲,眼神卻猛毒得像一只野獸,只瞪了玉澤一眼,又回身去要掐玉泓。
「哥哥!」玉澤大驚失色,方一起身,就頭暈目眩,摔倒在地,無力動彈,只是模糊之中,看玉泓就快被玉涵扼死,玉澤護妹心切,掙扎著挪動過去,抱住藍玉涵的雙腿藍玉涵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兩眼噴火,仿佛玉泓不是他妹妹,而是他仇敵?「哥哥!那是玉泓啊!是玉泓!」玉澤拼命喊著,卻幾乎沒有作用。
玉泓也悠悠醒轉,喃喃念著︰「哥哥……」
「哥哥……」玉澤支撐站起,拖住玉涵手臂,一味要將他拉開,藍玉涵愈憤怒,看她阻撓他殺玉泓,竟神志不清地要先將她殺死,所以放開被他壓在身下的玉泓,掉轉身來雙手一把擰住玉澤的脖子,他目露凶光,表情猙獰,顯然過于狂躁,這雙手的勁力如此蠻橫,竟將玉澤整個人都按倒在地不能動彈,玉澤被他緊緊掐住,半刻就已經窒息,強力籠罩之下,她一個弱女子當然掙扎不得!
藍玉涵狠狠凝視著玉澤,看她的表情越來越痛苦,而她流著淚的眼楮,依稀哪里見過,可是完全記不得了……是以再不猶疑,繼續瘋狂地要置她于死地!
玉澤無法呼吸,也根本求救不得,僵持片刻,終于緩緩地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