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听她罵出句「賤人」來,雖說是罵他,但偏又是罵正處于她狀態的這個他,所以先是一愕,繼而朗聲大笑。
這時吟兒不經意往腿上撓了撓,他一愣,不禁上了心︰「怎麼了?」
「應是適才在池邊睡覺的時候,被路過的什麼蟲子咬了一口,若是有毒,那就糟了。」她又撓了幾下,一副不解癢的表情。
他一時不想從這個「吟兒狀態」離開,掀開被子坐起身,一邊細致地在她腿上找傷口,一邊卻言辭輕薄地笑著問︰「哪里被咬了,我幫你把毒吸出來?」
「啊……全身都被咬了……」沒想到,這丫頭比他更輕薄!
說的同時她從旁猛地抱住他,還沒等他回過神,她猝然就攫住他的唇,瘋了一樣地吻他,他方一會意,即刻也同樣摟住她,心情其實比她更激越,但這次理智顯然高出了欲念,他清楚吟兒的情況有多危殆,不刻就想要將她推開︰「吟兒……」
「我剛是騙你的!我怎麼會恨你!我愛你!我愛你!」她喘息粗重,卻緊緊地抱住他不放,也絕不放棄親吻,「要愛你,愛到動不了了,快要死了,哪怕沒氣息了,變成尸體,都要賴在你身邊!」一腔激情,化成淚水決堤。
「我、也只要吟兒一個在身邊。」他目中劃過一絲濕潤,然則,見她竟又要投送懷抱求歡合,他蹙緊了眉將她的手臂拽住,同時也是極力在克制著自己︰「吟兒,听我說,我不想我一時把持不住,又要害你加重藥力。我要的不是吟兒一時,我要吟兒一生一世。」
「不一定加重藥力的,從前都是太過火了,這次可以淺嘗輒止。怎可以因噎廢食……」她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已經兩個多月了,總是忍著,你會很辛苦……」敘說之際,她迫不及待伸手來拉扯他,又是一次再明顯不過的勾引。
他出乎她意料非但沒上當,更一把扔開她的手聲色俱厲︰「若是你果真能理解,若是你為我考慮過,就不會每次都好了傷疤忘了痛,或許傷勢早就已經大好了,不至于過得這樣不正常,不至于反反復復受這許多罪!你問問你自己,把一時的沖動忍過去,就真有那麼難做到?!」
她一反常態地沒有面紅耳赤也不曾笑靨如花,只是靜靜地跪在床頭,低頭抽泣听著這番訓斥,突然身子一晃,哇的一聲,竟似把吃過的藥都吐了出來,邊哭邊還繼續吐,上氣不接下氣。
他大驚,哪還可能喝叱半句,霍然回到床邊,將她扶起捶揉,少頃她終于緩了過來,流著淚對他輕笑︰「你看,你忍住了,我還是要加重藥力……」
「怎會如此?你又刻意漏喝藥?!」林阡登時色變。
「我沒有!」她雖體虛至極,語氣卻無一絲軟弱,決不甘屈服承認,一邊頂撞卻一邊喘粗氣。林阡勃然大怒,豈可能輕易相信她,隨刻便叫照看她的侍僕甚至洛輕舞等人一起過來問話,所有人都搖頭說,主母從不曾浪費過一次喝藥……
他當時心里真是慌了,他知道吟兒沒犯錯就意味著樊井都已經沒有辦法,倉猝間匆忙命人去把能來的大夫全都架來,夜半三更,興師動眾,一眾軍醫,圍在吟兒床邊給她會診。從頭到尾,吟兒只倚在床頭,有氣無力地冷眼看著這一切。
事態嚴重,驟然傳遍了後軍,便即此時,藍玉澤來見林阡,她听說吟兒出事,思前想後不知哪里不對,唯一的不同點是今晚她送藥之時,因為同行的某侍衛途中肚子疼耽誤了片刻……林阡怒不可遏,也不問到底是不是那侍衛的原因,更不管藍玉澤的求情,不由分說就要把那群侍衛都綁來嚴懲不貸。主公大脾氣,下屬一片惶恐,吟兒看一群人可憐巴巴地在林阡面前,縮的縮、跪的跪、混亂的混亂、噤若寒蟬的噤若寒蟬……終究于心不忍,也知事情著實因她鬧大了,幽嘆一聲,說道,「別處置他們!我已經好了。」說著便將還被搭著脈的手抽了回去,亦躺把被子重新蓋上了,笑,「大家都離去吧,主公今天這樣失常,是在跟我賭氣吵架呢。你們可千萬別當回事。」
林阡一怔,斂了怒氣,真察覺自己適才失常,他從前雖也令行禁止,卻不可能像今天這樣不分青紅皂白,被吟兒這一說,才總算意識到,遂揮了揮衣袖,示意他們全都離去了。走回吟兒床前,看她與剛剛判若兩人,他一時完全猜不透︰「你這鬼靈精,又在搞什麼名堂?」她不睬他,蒙頭大睡,他趕緊揭開被子︰「是真的好了麼?休要又騙我!」
「這麼著緊干什麼!又不是要死的人!」吟兒嫣然一笑,又把被子蒙上了。
只是這短短一句,真是說中了林阡的痛處,他適才失常于眾人之前,哪怕要去背一個惡主的名,不就是因為這個簡單的原因麼?但他不能告訴吟兒,她的身體已經差到了這個地步,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死!
她察覺到了氣氛的凝滯,心當時也一顫,隔著被子對他嘆了句︰「橫豎都是要死的,我寧可死在你手上。」
「你今天是怎麼了?」他終于覺察出些不對勁來,「有什麼人跟你亂說什麼話了?!」
「少來!我要睡了!」她又探出腦袋來,冷冷看了他一眼,賭氣,「你既不要我,就不要留在我房里,重新找個地方睡!」
他以為她是賭氣才亂脾氣,雖然不合她一貫作風,到底因病重情有可原,嘆了一聲,自是不可能再惹她心煩。
他雖應言離開她房里,卻始終記掛著她的安危,這夜睡到下半夜的時候,就真被她的哀叫聲鬧醒,林阡趕緊提燈沖進房內,只看見吟兒斜斜倒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向外吐著血,臉上全是汗水和淚水,自是相當辛苦。他才知上半夜吟兒為了息事寧人所以騙他說沒事千不該萬不該散了那群軍醫!
「哪里已經好了,分明沒好還憋著!」他又氣又痛惜,心知這次再傳軍醫擔保別人又以為他倆是在賭氣吵架,再者現在已經是後半夜雪更大了讓別人來也肯定慢,所以當機立斷裹好了她橫抱著直接往外沖,沿途風割如刀雪涌似濤氣候嚴酷,哪敵得上懷中女人對他一半殘忍!他怕步子一放慢就耽誤所以沒有細看一次吟兒,可他更怕吟兒在他送過去的過程中就已然死了!
唯有一手按牢了她肩膀,一手也捏緊了她腿彎,把他的力量和求生欲毫無保留傳遞給她︰「吟兒,不要死!我不能沒有你」
到了最近的軍醫處,他把吟兒放下來的時候,單衣上全是霜雪,吟兒則干干淨淨。可這個平素威嚴無雙的主公啊,為何現在連他自己的存在感也不能體會?他完全不在意他自己,只是目不轉楮盯著吟兒。但見她精神枯萎、氣血敗壞,他竟要扶著牆壁才能勉強站穩,一雙眼眸中俱是不忍失去的眷戀……
「主公,真是那侍衛耽誤了送藥的緣故,不是因為病情加重。主公放心,主母現在已經穩定了。」那軍醫回答的時候,帶著一絲惶恐,顯是前半夜被他嚇的。
他這才放下心來,坐在她床頭,眼神中盡是焦灼,吟兒悠悠醒轉,回憶起他適才一路的瘋癲模樣,怕要比藍玉澤口中的楊宋賢有過之而無不及……
「為何不肯把實情告訴我?難道要讓我,無知到死為止麼?」她知他現在再也不能對她隱瞞病情了,帶著得勝的笑意冷嘲熱諷,「那是我的身體,垮了也是我自己的!你有什麼資格掩蓋?人怎能專橫到這個地步!?」
「我……」他面上剛有一絲喜色,卻被她這語氣問得怔住,許久才答,「只是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平和的心情,樂觀地面對將生的一切……」嘆了口氣,知道瞞不住她,終于不再瞞她,「樊井說,病入膏肓的人,心態是唯一的轉圜……」
她下一句已經不用問了,身世的遮掩其實也是一樣的。他總是把她當孩子一樣,有萬千武器一同對她扎過來的時候,他一定會替她先擋下了一大半,然後裝模作樣地把這一小半讓給她、滿足她。所以她才偷偷下定了決心,要幫他去留意可能會傷及他的武器……
可是他意識到了麼,他擋下的那一大半里,總有一些銷了聲卻沒匿跡,猝不及防卷土重來,刺到了她就是致命的……
她本還覺得折磨他也是他應得的報應,突然間又恨自己為何拖累他。可是,明明覺得自己是他的負擔,但他的種種表現又像個依賴她離不開她的孩子……教她報復他也不能、陪伴他也不能、撇下他就更不能!生命走到了盡頭,身世也逼上了絕路,她卻還如此可恨地,被他扼緊了心魂!恨他時方知,愛到不能恨……
唯能抓住阡的衣襟,潸然淚如雨下︰「若是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也是一種幸福啊……為什麼我從前,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迷迷糊糊睡到清晨,醒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他了,軍醫說,林阡昨天在這里一直候到她睡,正巧前線傳來緊急戰報需要他去,那時她燒還沒退,他就多逗留了一小會兒,便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