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散關,冬風凜冽,不雨長陰。
不可否認,吟兒的失蹤跟以往不一樣,以往,她身邊有洛輕舞、金陵、尉遲雪,她就是為了她們的事情才不安分,而如今,沒有任何走動的契機,何況最後的這幾天,她一直行動艱難,連雪都沒興致玩……這些事情,林阡本身都是知道的,然則,連洛輕舞、金陵甚至祝孟嘗都找得焚心似火、淚流滿面,林阡都始終不曾透露過一絲緊張絕望。或因性格接近,向清風亦是如此,盡心尋找,沉默寡言。
從白天尋到傍晚,來回遠近十幾座山,吟兒已經耽誤了好幾頓藥,直教人一邊找一邊揪心,一邊卻又不可思議,洛輕舞對藍玉澤的輕生之說難以置信,向祝孟嘗連連搖頭說絕不可能,因為「主母還跟我說過,等她身體好了,要給主公添一個孩子呢」。祝孟嘗本想問她主母是幾時說的,可轉念一想,這話有什麼用呢,即便主母本來沒想輕生,現在都已經構成了死亡就她那虛弱至極的身體,一天沒喝藥了肯定凶多吉少啊!
這時听得金陵驚呼一聲,從碎石下撿出一塊玉來,祝孟嘗趕緊上前去,瞪直了眼腿腳都哆嗦︰這,這不是主公給主母的定情信物、那塊象征著主公身份和身世的玉?麼!
祝孟嘗當時心就一沉,趕緊通知其他的兵將們都過來,期間,金陵順著那陡峭的山勢往下再去了一段,竟找到了又一件通體晶瑩的玉器惜音劍!
那……那是鳳姐姐貼身的兵刃啊,闖蕩江湖伊始,從來不曾離身!金陵顫抖著把劍遞給剛趕來就立刻聞訊而下的林阡,林阡接過劍時,手中當即也重如千鈞!
他臉色雖然有些蒼白,聲音卻依舊深沉而堅定︰「繼續找。」
然則這一路往下找,更加教人于心不忍,漸漸地,已經清晰可見山腳有血,染在林間、石上、水里,凌亂不堪……金陵心知吟兒可能是跳崖、一時根本不忍涉足。洛輕舞等人因地勢陡峭而止步,祝孟嘗率兵慢慢尋道而下,林阡向清風則直接運起輕功當先趕去。等到了山底下、激流邊,向清風往那殘存的血跡上仔細觀察了很久,很久,才說了這一天說的第一句話,縱然是他,聲音都如斯沙啞︰「是主母……」
金陵听得那句,身子一晃,險險直接栽倒,若非洛輕舞從後扶住,後果不堪設想。金陵當然明白向清風說得沒錯若旁人倒也難判,但吟兒因為中火毒兩年多,血色都比正常人深些……
林阡听見向清風確定,連唯一的希冀都被消除,霎時感覺全部消失,旁人都以為他鎮定,他根本就是已經麻木、恍惚、空洞……眼底足下,地上河里,全是血跡,全都是吟兒的!吟兒的武器都扔在了崖邊,血出現在這里,輕生的理由,離魂夜的痛楚,一切串聯,再清晰不過……他俯去,觸上這熟悉的溫度,這模糊一片的血污……可是,吟兒當真已經身死魂滅了麼,連尸都沒有留給他?!所有人都說,這麼高,這麼陡峭,確實摔下來會當場喪命,再加上此地水流湍急,她本就不可能完整的尸,當然更會被沖得七零八落,當然所有人不是這樣直接說的,但是不是直接說又有什麼區別……他如鯁在喉,他當時想喝叱你們全都給我滾,都給我閉嘴,誰再危言聳听,全部軍法處置。然而那時他胸口劇痛,竟是連身體都動不了,頭也都轉不過去,因為眼楮要一直注視著這個最後有著吟兒的地方,死死地注視著,去質問這一大攤血,你明明答應過我,執手一生,霸佔天下。如今這天下離平定只差一步,你卻背著我去了哪里!明明有一腔的憤恨和熱愛,為何,他卻無法說出半個字半句話……
不,這團血污,才不可能是吟兒,她不喜歡髒亂,她更喜歡躺在他的懷里,明明不懂溫柔也要學著嬌嬈,明明是個半吊子卻要流氓成那副德行,明明是個單純至極的孩子卻要背負跟他一樣重的使命……她會嫌藥苦就不喝藥直接自盡麼,可如此怎麼得到藏藥給他找被他罵的情趣……她天不怕地不怕會怕什麼,會怕死,但怕死也是因為怕離開他,她親口說過這些話,這些不是隨口說說的……她還怕下輩子真的遇不到他,所以很愛惜跟他的時時刻刻,兩年前的中秋,不,該是三年前的中秋了,從那時到現在,她從一個健康快樂的俠女、劍客,寧可變成一個天天夜夜喝藥的病人、弱者,真的是撐了三年之久毫無怨言,為的是誰,為的是什麼,怎麼可能選擇功虧一簣!能有什麼打擊使她功虧一簣!
病情惡化、奄奄一息?笑話!她對他的信任,已經使她把命完全交給了他,起死回生都可以了,她不可能不信他救不了她!她的狂氣去了哪里,她的膽色去了哪里,她明知道輕生會被他瞧不起,別說他瞧不起,洛輕舞都瞧不起!現在洛輕舞好好地活著,而她,那個危難時眉頭都不皺一皺的女人,因為他在後面撐腰萬劫不復都面不改色,她會因為病情的加重而選擇放棄!?何況,洛輕舞說的沒錯,還有小猴子這個任務,從那年的拜堂成親後,吟兒和他一直沒有完成,那是可以獨自擔負一切的他林阡唯一一個只靠自己造就不了的成果,雖說也許吟兒現在有了小猴子就不會輕生了,但吟兒現在沒有小猴子就更不可能願意死啊,小猴子,那是她為了打郭杲打蘇降雪打魏紫鏑欠給他的!失去小猴子的晚上她對他講了無數次的對不起她忘了麼!?她,又怎麼可能連他的玉?都丟了,那玉?的意義還用說麼,她好容易才得到了他全部的愛,為此她也耗盡了熱情、費盡了生命、負盡了愛她的人,她的小師兄,洪瀚抒,越風,到現在還一個都不肯原諒她、祝福她……
乍見林阡佇立原地失神悵惘,一眾兵將全部都下跪匍匐,請求節哀。洛輕舞金陵等人,早已泣不成聲。
沒過多久,洪瀚抒就聞訊而至,他與孫寄嘯等人,和海逐浪、厲風行一樣,分散守備祁山至大散關的各個山口,明明現在還有重任在身,他卻棄之不顧一得知死訊便來了,跟上次一模一樣,他看到實情先啞了半晌,隨刻拎起知情的人一個個地問卻不肯相信,每有一個人點頭他都青筋凸起一次說不可能,目中全然赤紅之色拳頭始終緊緊握著。最後所有人都對他點頭說是了,他大笑著走到僵立的林阡身前,揮起醞釀已久的這一拳呼嘯生風,群雄驚呼聲中儼然看見這拳實實打在林阡心口,直將阡打得一口鮮血噴涌而出,但這一擊究竟是洪瀚抒打的還是來自吟兒……洪瀚抒雖被祝孟嘗拉住,卻惡狠狠地直瞪著林阡,狂笑不歇︰「我早料到這一天,她跟著你沒有好下場!結果就是這樣,尸全無,不得好死!」沉默了半晌,推開祝孟嘗,冷淡正色︰「林阡,我就不會像你這樣,時刻把戰事放在第一位,卻把至親至愛放在最末……她病入膏肓了、沒說要我陪,我也會放棄一切,守在她身邊可惜你辦不到。是你害死了她。」說罷一笑,轉身就走。然則剛走幾步,便听林阡開口說道︰「不,她沒有死。」
眾人听得林阡這般說,只道他傷心過度,不肯接受事實,所以一時之間,也無人上前勸慰,洪瀚抒轉過臉來,面上寫滿了「你自欺欺人」的表情。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林阡神色清冷,目光凌冽。洪瀚抒微驚,忽覺他語氣如冰如霜,陡然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