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 第702章 勝負逆寫

作者 ︰ 林阡

神岔一帶,三山聳峙,急湍下泄,碥道盤折。

若居高俯瞰,可望見金軍連營二三十里,從神岔口直蔓延至益水鎮,兵鋒正勁,軍威赫赫。洪瀚抒每隔半個時辰都要督軍防守一次,望著急于攻佔神岔的金兵漫山遍野,知道這地方根本是很難守住了。但這成千上萬的敵軍,能多被牽制在此地半刻,都能給和尚原大散嶺的邊軍多些緩沖。說起來陳倉古道有百十余里易守難攻,但戰線卻可能一天之內就一潰全潰!

這,便是林阡對洛輕衣說過的,全賴他洪瀚抒不放棄在誰都不曾料到金軍有如斯增援和猛攻的危急關頭,全賴他洪瀚抒不肯棄守神岔!雖險情傳到散關時還是被貽誤地晚了些,洪瀚抒終究為林阡爭取了調兵遣將與周密部署的時間,哪怕也就多半刻的工夫,都足夠他林阡翻轉戰勢。

一明一滅,不分晝夜,洪瀚抒所在的制高點,雲梯層疊、矢石交攻、兵如蝗集、血沙成霧,金兵前鋒儼然登上壘壁,與宋軍欺身肉搏,慘厲非常。像這種連營式攻堅,已不知有幾日幾夜幾千場了。洪瀚抒率敢死隊出關應付戰力白熱,胯下坐騎與他一身皆是火紅,持鉤在手如舞赤焰,不由分說見人是一鉤見馬也是一鉤,氣勢翻滾如浪,端的無人能敵。然則亂打一氣,始終強招自損,四面八方到處是不長眼的武器,金軍倒了一大片,他自己也遍體鱗傷。

不多時,林阡攜一雙飲恨刀殺進重圍左沖右突,引得攻堅金兵越來越多往他紫龍駒那里涌了去,當中有羌將認識他的,一看他飛馬馳赴,皆已經魂飛魄散不知何去何從。廉貞一听聞南面局勢暗嘆不好,遂揮舞著玉衡劍匆忙趕到,那時候巨門正持天璇劍與林阡殊死抗爭,周圍前推後擠全部都是兵馬。眼看巨門招架不住,廉貞提馬上前正要搭救,忽見林阡身形一旋,玄色風氅反兜而起,飲恨刀鋒赫然轉向,寒風獵獵雪光一裂,廉貞的玉衡劍突然顛倒了本末,掉過來直朝自己頭上砸。廉貞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調整防御,再一晃眼又被飲恨刀挑來了從巨門手中月兌失的天璇劍,這一劍裹挾著屬于巨門的強力直對準了廉貞當頭籠罩,廉貞猝不及防,陡然就血流滿面……

「瀚抒,你先撤離,我為你抵!」林阡早听聞洪瀚抒從兵不及兩百,因糧盡而與士卒同取草木充饑,此刻一見到他滿身血污疲憊不堪,自然知道縱使是他也再撐不過去,此情此景該讓他保存實力而非白白送死。

「大哥!」宇文白踉蹌走到洪瀚抒身邊,「金鵬他……已經支持不了了……」

「你如何保證……我抵不住的,你能抵住?!」洪瀚抒冷冷笑問,宇文白忽而怔住,只覺得話里有話。洪瀚抒一邊說一邊站立不穩,文白唯能支撐著他,卻一踫觸就沾了滿手的血。

「帶著傷兵走,繞過二里驛,彼處亦將有戰亂,盡量避開。」林阡壓低聲音,交代宇文白說。

「那盟王?」宇文白急急將洪瀚抒扶穩,幫已經不能言語的他問出這一句。

「神岔口只需撐到天明,厲風行自會引兵邀擊。」說話間,林阡當先垂範,挽弓迭射,分番連,攻關金軍倒斃無數。神岔口宋兵本已負隅垂死,得見阡在亂軍中殺出一段空白血路,皆以為反敗為勝定了,故而洪瀚抒等人撤離也未散軍心。這群軍兵雖然混雜,卻多是黑(道)會會眾,當年因郭昶之死而與盟軍決裂,現如今看林阡不計前嫌攬下呼之欲出的慘烈大戰,哪還可能記得先前不快,盜寇向來是坦蕩蕩,說愛便愛,說恨就恨,此刻高聲疾呼,誓與神岔共存亡!

洪瀚抒孫寄嘯等人勉強撤離之後,金軍被林阡打開的缺口儼然正在由兵馬續補,巨門、廉貞連同武曲、蒲察秉羨,在短短的半個時辰內,對著這里又三次激烈進攻。林阡看幾里外南面烽火,知厲風行與僕散安德還在糾纏,很可能未必只需撐到天明,當此時,誰要支持不住了想隨著洪瀚抒一起走,斷然不可以挽留。

「這不會是勝仗,但需要有人留下,誰留下,我絕不強求!」不挽留,所以他明言這不是勝仗,目光如龍,斬釘截鐵,「全都想清楚了,若是現在不走,就再沒機會走!」

神岔再度被圍得密不透風,黑(道)會兄弟傲骨,堅持至今,仍有一大半人誓死要留,林阡見狀,豪放大笑,擲出飲恨刀來,硬生生在山頭刻出一道界限,登時火星四溢︰「死則死此,後退者斬!」

視死如歸、氣勢更足,百十殘兵,堅守不退,硬是迫得這上萬金軍無法推進、頓兵關下!

?

而那夜,現宋軍原是用了草木皆兵、所以即刻又對著二里驛卷土重來的僕散安德,便因為洛輕衣陳旭等人的率眾後退而趁勝追擊,對著洛輕衣殿後的這支宋軍猛擊猛打了十多里路,正待將戰線向南直接推進到和尚原,突然得見一座明明是夜半才砌的冰壘,出乎意料之外,當即遭守候此地的厲風行阻截。便那時,萬炬突燃,石如雨注,祝孟嘗海逐浪左右兩翼掩殺而來,將僕散軍攔腰打成兩段狼狽不堪。

金軍陣腳大亂,宋軍反守為攻,僕散慌忙退散,尚未退回二里驛,便又遇埋伏此地的李好義等官軍掩殺,僕散麾下這支赫赫有名的天興軍精兵良將,被此戰打擊得體無完膚自家人都和自家沖撞到了一起!哪里還守得了這個剛剛才拿下的二里驛?完全被宋軍一路追擊、一路敗亡。自相踐踏者,失足墮山澗者、遭宋將殲屠者,數不勝數……

「全如盟王所言!」李好義率官軍諸將奪回據點,對這場反敗為勝贊不絕口。

「難怪林兄弟聞知兩路告急,依舊是那麼波瀾不驚……」海逐浪嘆息。

厲風行、祝孟嘗、海逐浪會師,掃清了二里驛金軍後,馬不停蹄立即往神岔口進軍救局,馳赴之時,已是二月十一日午後。圍攻神岔的金兵金將,經過激戰早成頹勢,兵力再盛也精疲力盡,連黑(道)會的百十余人都沒拿下,更何況盟軍戰力最高的三路大軍?僕散安德的兵敗,更是加重了此地金軍的畏戰之心,他們一看到僕散狼狽敗逃,顯然都知道主將敗了,敵人贏了,追兵來了,情緒一影響,自然更消極,厲風行才到場,金軍就不攻自潰。

「現在才知,主公為何說‘不放神岔’。他不準這些人突破神岔,不單單是要‘擋’著他們,更是要‘卡’住他們。同時對已經偷著進來的僕散安德關門打狗,好讓他淪為孤軍方便我們殺。」祝孟嘗站在山頭,望著火燒連營,玩笑,「主公就是主公,性子里到底守的少、攻的多。」

「主力金軍被死死卡在了神岔,前鋒去了二里驛多少,就注定被掐斷多少。」陳旭點頭。正因蒲察秉羨無法突破神岔口,僕散才將麾前一路精兵葬送在二里驛。反過來,前鋒的敗潰又必然要壓倒後援,所謂的兵敗如山倒。

金軍此戰策謀縝密、兵勢威猛、戰備充足,本是場震驚南宋西線的絕妙攻擊,奈何勝敗遭遇林阡逆寫,只在昨夜一瞬之間。

今日傍晚,殘陽如血,神岔之危已完全解除,海逐浪祝孟嘗正在清點俘虜和傷兵,厲風行驀地一驚,揪起一個黑(道)會的將士便問︰「林阡呢?!」

「末將不知,盟王他……」那將士臨死都不懼,卻竟被厲風行此舉嚇得面如土色。

「盟王。你們現在倒會叫他盟王!」厲風行怒極,「軍情告急的時候,怎不見你們有最起碼的尊重!」

卻看一個火紅身影陡然沖到山頭︰「厲風行!所謂何事?!」一臉焦躁,高大威猛,自是清醒後折返的洪瀚抒。

海逐浪一個眼色,祝孟嘗當即和他一人拉住厲風行洪瀚抒一個。

「神岔口告急,二里驛淪陷,金兵數以萬計。如此危難,他自是要執掌大局部署嚴謹!卻是你洪瀚抒的親信,見他說大軍先救二里驛,便斥責他對神岔置之不理,詆毀說他要刻意犧牲你們來保全他自己!」厲風行怒不可遏。

洪瀚抒色變怒吼,陡然側身,一掌便對著他身邊信使當頭劈下,眾人看他突然暴怒均是始料未及,被眼前血淋淋的景象嚇得呆了,半晌回過神時,洪瀚抒早就不在此地。

「事不宜遲……還是尋林兄弟下落要緊。」海逐浪說。厲風行因洪瀚抒暴戾而瞠目結舌,哪還再有心情歸咎誰人,面帶慍色,點了點頭。

去哪里找尋?沿著守關往下,神岔口全是死征人的斷刀折槍,再往北去,有逃兵們幾十里的殘敗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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