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哨騎來報,金軍再派增援,十二元神之秦獅、赫連華岳,齊奉大王爺之令襄助完顏瞻完顏望兄弟,勢要將關山一帶的所有宋軍營寨拔除,來勢洶洶,戰意激越,正朝著這最前線進軍。
「此刻應到了這里。」哨騎指著地圖說著位置,諸將已6續進來了中軍帳,雖都來得倉促祝孟嘗還邊走邊穿戰甲,卻無一不是摩拳擦掌,劍及履及之勢。
「未必。」這時範遇搖頭。
「確實。」楊致信循聲,看山那邊山霧越來越大,「天陰霧濃,定然受了阻滯。」
「更好,以逸待勞,時間足夠了!」祝孟嘗笑。
「以逸待勞?」林阡笑,搖頭,拍著祝孟嘗肩膀,轉頭看郭子建、向清風︰「既然戰地女神把這幾個都帶到了戰地,還不打一場比原先計劃更大的仗?」
戰前他便察看了周邊地形,趁夜,命郭子建、向清風各率一路精兵,卷甲餃枚翻山越嶺,無懼那天氣惡劣,先制人佔據高險;並令祝孟嘗楊致信率部由間道迂回,斷去金軍唯一後路;海逐浪留守此地保衛;他林阡則與辜听弦一同,把最前線往金軍處推移,嚴陣以待,正面交鋒。
天剛蒙蒙亮,千軍萬馬,又將喋血征塵去。
林阡策紫龍駒一馬當先,視線不放過營外不遠的小溪邊,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女子,此刻她正坐在石上惺忪,頭上帶隨風飛舞跳動,一如往昔的靈氣逼人吟兒她終不再喬裝扮男人了,卻跟過去嫁給他之後有所不同,梳著鬟髻,烏蟬鬢,遠看著更像個沒出嫁的小少女。上身穿雪色的裹衣,外罩著件桃紅色褙子,下面襯裙淺青、甚短便于行走,搭配純白的褲子和小靴,美好可愛,溫柔極了……
猝然,卻見這小丫頭把靴子一起月兌了扔溪邊,出乎他意料地襯裙也往上一撩,然後,褲子也一起卷高了過膝,露出潔白光滑的半截腿,竟是剛醒了就戲耍頑皮。這情景,實讓人怕她突然蹦跳了起來裙裳來不及放下。
「竟不怕冷,如此放肆。」林阡唇邊浮現出一絲笑來,這時打側面看去,只能看見吟兒一只腳丫子,在水上面來回隨心地晃,好一個自在逍遙的狀態。
這琉璃世界,其實他哪願意離去。是以一路過去都在留意著她,直至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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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旗在馬蹄卷起的風沙里上下翻飛,鼓角于士兵震天的呼聲中反復爭鳴,此情此境她豈能不醒,豈能不熱血澎湃,豈能不想融入其中,于是也一直在留意著,目送他們直至不見。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一馬當先是誰,一往無前是誰?「林阡……」她低吟著這個名字,就算對他一點都不愛,也不能否認她對他其實崇拜。
「盟主,時候還早,回去睡吧。」海逐浪到她身邊來,四目相對,仍然尷尬。
可林阡之所以放心海逐浪一個人守她,也正是利用了這份尷尬吧。
吟兒嘆了口氣︰「海將軍,被我劍傷的地方,可好些了嗎?」
「唔,好多了。」海逐浪說,「你的劍,名叫惜音劍,過陣子,自有人從興州帶來。」
「主公這一年,怎麼過來的?」她問道,逐浪一愣。
「你別誤會,我只是好奇。」她忙解釋,「個個都說,主母死了,跳嘉陵江死的可是,一直沒有找到尸體,也能確定是死了嗎?」
「個個都說你死了,是因為那時的你,已經病入膏肓、身心極度虛弱,林兄弟又不能時刻守著你……但林兄弟確實把和我們在一起外的所有時間都給了你……」海逐浪說著說著,眼圈泛紅,「嘉陵江畔有你的血跡,說明你最後到過那里,你身上的毒只要耽誤半個時辰不服藥就會反噬。現血跡的時候已經一天了,雖沒有尸體,也能確定必死無疑。」
「主公呢?他也相信麼?」她追問。
「起先,當然不相信。他對所有人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硬撐了好幾戰,自欺欺人到神岔之役。那一役,他幾乎是為你殉了情,一戰而已,就殺了千余人,自己身上也幾十處的傷。」海逐浪嘆,「我原以為,‘怪來醒後傍人泣,醉里時時錯問君’是最悲愴,可林兄弟,竟喝酒也喝不醉,只能在快斷氣的時候,才抓住別人的手喊你的名。」
她听得連連抹淚︰「這句詩,紫雨教過我,她听老爺吟過……唉,連海將軍都會背詩,主公就不是附庸風雅的……」
海逐浪看她抹淚,本以為她動容了,哪料到她會說出這樣欠揍的幾句話,于是不再理她,繼續說下去︰「神岔之役完了,他也醒了,鬼門關打了一轉,他信你真的死了。人說自欺欺人痛苦,其實強迫接受更痛苦啊,不見了你,就等于是從他身體里摘走了一個人。他從不彰顯給我們看他的感情,偌大一個天下還須由他指點,他……豈可能不少年白……」
「不止白,還老態龍鐘呢!我見他好像還有些駝背。」她臉上到這時還掛著笑。
「盟主……」海逐浪一愕,停住腳步,肅然。
「怎麼了?」她繼續微笑。
「我打你那一頓鞭子沒有錯!你現在不是鳳簫吟,你是不懂事的風七蕪,不值得我畢恭畢敬!」逐浪听不得她剛才所有的混賬話,說完就改了恭敬拖著她往回走。
就在這四月十八的晚上,十二元神的進攻勢頭被成功遏制,金宋僵持不下、決戰呼之欲出之際,忽有海逐浪派親兵到前線傳信,只說盟主和玉項墨都不見了。
「戰略不變。」林阡對辜听弦、楊致信說完,隨這親兵到帳外︰「出了什麼事?」
「海將軍說,盟主這次不見,沒有任何征兆,沒鬧過什麼不和……然而下午她就不見了蹤影,初步判斷應是密謀了很久,表面裝得無所謂,實則還是很想逃回隴西。」
林阡交代了辜听弦作戰事宜,即刻與這親兵回去,果然不出所料,海逐浪被這丫頭攪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他應奉命在身不能擅離,但派遣出去追盟主的都一直沒有復命。
「你且莫急,我去追她。」林阡到時,逐浪心才有些安了。
「玉項墨回來了!」忽然有人叫起來,只見玉項墨狼狽不堪地回到了寨口,海逐浪一喜,又一驚更甚︰玉項墨它,沒有馱著盟主……
「原是去了北面。」林阡從容一笑,把紫龍駒留下,換牽了玉項墨走,原來吟兒不是逃回隴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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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霧,蒙罩山丘如仙境。
暗夜昏黑,起伏的峰巒構成了天然的**陣,無論如何奔跑,都死活找不到出路,越恐懼,就越听得見熊咆龍吟後的蛇蟲鼠蟻……
吟兒姑娘不勝愁,愛駒跑了雙淚流。
「今才知何謂‘找不著北’。」正惶恐不安,忽然正面傳來個熟悉的聲音,她心一喜,又覺得聲音是從後面過來的。
恍惚中更添怖懼,直到失措的手被那聲音的主人緊握住,她才真的放下心來松了一口氣,定楮一瞧,原是玉項墨帶他到來的。
他卻斂了笑,蹙著眉恐嚇的語氣︰「再敢亂跑,當心小命。」
「好心當成驢肝肺!」她怒了,一把摔開手里提著的籮筐,里面東西跌得滿地都是,光線太差林阡初沒有看清楚,就听見盟主大人起火來,「辛辛苦苦給你找藥,你卻要我當心小命!哼,休想我以後再對你好了!」
「……!」他俯去,拾起地上的草藥,「你原是來這里找藥?可是……我沒病……」一邊說,一邊卻無意識地觸踫到他背上的舊傷,一到陰天就疼。
「海將軍提起,你背上受過重傷,怕要留半生的頑疾。」她趕緊蹲下來拾,自是不忍他親自動手,「佣人們說過,關山這邊有個藥王莊,老爺背疼的時候就要到這里求藥……所以我才過來偷的。」
「吟兒,很關心我……」他才明白她跑這麼遠是為了替他找藥,愣在原地,微笑滿足。
「才不是關心你。我是想投桃報李,讓你早日放了我、回到師父身邊去。」她實不相瞞。
他表情一凜,斬釘截鐵︰「不可能,你死了這條心。」
她手一顫,剛把藥拾回來卻又失了手,籮筐順著地勢一路跑,她大驚失色趕緊追,腳底沒留神一下栽倒,林阡緊隨其後,情知止不住她掉落的趨勢,索性沒有拉她而是直接撲上去抱她在懷里……
吟兒被他抱著一同滾下山坡,完全由他墊在下面所以毫無損,卻不知他一路磕踫了多少,好容易跌到最底點她一躍而起,卻看他起了三次都沒起得來。
「主公!」她驚慌失措。
「近墨者黑,跟你在一塊,我竟變笨了。送什麼不好,送玉項墨給你明知道你坐不住!」他還半開玩笑,當不會有什麼危險吧。她趕緊扶他站起來,她模到他戰甲上一大片血,慘呼一聲,心竟覺得隱隱的抽疼。怪哉,明明傷在他身上……
「都是戰場上沾的。」他見她滿面憂色,當下把戰衣褪去了,笑,「這麼點高,死不了。」轉身去觸山石,度量著如何才能上去。
她無意識地,長吐了一口氣,心也不再有那麼古怪的感覺了。
「到我背上來。我帶你上去。」軍令如山。她一愣,心想,為什麼同樣的處境向將軍那麼禮貌恭敬,此人卻在她完全可以自己爬的時候硬要背她?!
哼,才不讓他隨心所欲佔便宜呢,她打定主意,拒絕︰「不必,我自己能上去,你拉住我一起就可以。」
「有什麼重物,全都拋下。」他一邊月兌去戰甲,一邊威嚴看她,「我只背你上去。」她一驚,他怎麼比她還要執拗?!
唉,認命吧,這次比上次要陡峭,沒他幫忙是斷然回不去的……她無法抗拒,只能默許他背她。
「咦,你這外衣,怎好像還沒完工就穿?」靠近些,她看著他身上的衣,明顯袖子還嫌短,大好一個盟王,竟然不修邊幅!這時他剛好把戰備扔完,她還是第一次見他不穿戎裝的樣子,登時呆了。
何以盟軍里一呼百諾的統帥,竟藏匿著這等絕美面貌,褪去戎裝,素色衣衫,沒有殺伐侵略時應有的狠辣猙獰,他根本就像是畫中走出的人物……
可果不其然的,他雖還是個少年,卻跟傳說中一樣,月兌去盔冑,只見那一頭青絲被迫成銀白……
冷風中,吟兒本來已經準備好給他起綽號叫老病鬼的,忽然覺得,他根本就是個嬌弱的孩子。為什麼,傳說中叱 凌厲的主公,在她眼里會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孩子……不是她眼花了,就是筋脈紊亂了。
她趕緊把眼眶里的淚拭干,卻沒注意到他因為剛剛她的一句話也怔在原地,深深看著她失神。剛剛那句話,她就因為剛剛那句話覺得他連照顧自己都不會,不修邊幅到這種程度,軍中又不是缺衣服,何必只對著一件翻來覆去地穿,穿得破舊了、洗得褪色了也就罷了,關鍵是還有半截袖子沒做完呢……
「因為這衣服里,有吟兒的每一針、每一線。」所以,沖鋒陷陣時要穿著,指點殺伐時要穿著,中軍置酒時要穿著,凱旋而歸要穿著,這衣服外,是他林阡的每一時,每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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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穿著我給你補的衣服,成就我不能陪你成就的事業。」
「我只背你上去。我只背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