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腥風,撲面而來,越來越快,眼花繚亂。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所向披靡,面前噴的,不知是火山的岩漿,還是怒海的瀾濤。別說這些高手只是數十人,千萬人能奈他何!
死亡的化身,林阡,他說不放過她,哪怕她害怕參與他的人生。
而她,又豈是害怕的。
殺人如麻,是為天下太平,有什麼好害怕;治軍嚴厲,是為麾下安定,有什麼好害怕;少年白,是為至愛專情,有什麼好害怕。
所謂的不要白要黑全屬扯淡,女人的所有標準在看到動心的那個人時會全都作廢。
怕只怕夠不上他,作踐了他,耽誤了他。自己是什麼人自己清楚,哪怕所有人都在強調說你就是那個勇冠三軍的盟主,她只知道她是風七蕪,胸無大志、普普通通、爬也爬不了多高的風七蕪。
他一改人前的冷峻、穩重和內斂,在她面前的所有表現都是給主母的,她不敢接受,沒資格接受,哪怕其實沒那麼討厭,也一定要嚴詞拒絕他,故意說些混賬話來氣他,是因為不想他抱存希望……
「主公,這又是何苦。」月兌險之後,她見他仍不肯放開緊握的手,所以給他展現了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真見不慣你清高。」他蹙眉。
「我已經拒絕了,你還要死纏爛打麼?」她氣急。
「在小人面前,沒必要做君子。偏要死纏爛打,又如何。」無賴的主公。
「我已經有了意中人,他就在你麾下做將軍,他叫……」
他俯來按住她,用力攫住她的唇,壓吻片刻,熱烈如火,直將那呼之欲出的名給溶化了,他舉動近乎癲狂,她頭都被抓得生疼︰「林阡……你!」
「別告訴我他的名字,告訴我也是害了他。」他冷笑,「在你恢復記憶之前,大不了我們做一對怨偶,你愛一人,我殺一人,無論那是敵人還是麾下,要滅族還是要亡國。不信你試試看。」
她因他一言九鼎而登時被迫噤聲,只能一路陪著他往南走,心里嘟囔著,你要不這麼凶的話,要是時時刻刻都禮貌,那我就有可能對你改觀了……
而他,明知這樣會激起她反逆、更加不會愛上他。他唯一翻盤的機會,只是她恢復記憶,而她恢復記憶了,就將把痛苦的往事全都憶起……他舍不得她痛苦,他卻更不願意失去她。
突然,聞見空氣中傳來血與煙的味道,她一驚站上玉項墨去眺望,只感覺遠方群山一片火海。黑雲翻滾,赤焰層疊。四面八方盡如明炬,鋪天蓋地全是震鼓。
「天啊!開始打了……」她驚心動魄,轉頭來看他時,視覺里還停滯著天中火龍,恰好與他虛實交疊。
「是已然打贏了。」他淡然笑,眉目英挺,攜策于心,勝券在握。
雲隴古道,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寨,他與她同騎馳騁于戰場邊緣,此夜不見關山雨,隴頭明月迥臨關。
停于滾滾長河之側,她隨他共賞磅礡,玉項墨且去喝水。
「隴板滿目皆千仞,唯有關山以秀媚。」她用紫雨教她的詩贊嘆著。
「這是我與你路過最好的戰場,長江黃河皆可飲馬,長城萬里盡收眼底。」他說罷,她才明白,他如何能坐斷南國。天下紛亂,他一邊在平,一邊在品。
忽听夏蟲鳴叫,她好奇心起,靴子去掀開足下石塊,看見只直翅昆蟲,喜不自禁︰「蛐蛐!」
「不可能。」他蹙眉,看見她把那昆蟲捏起來,「現在這時節,不會有蛐蛐。」
「還有一只啊!」她一下子溜了很遠,又抓了一只回來。他原不想被她掙月兌,奈何因為一場惡斗和長途跋涉,病情非但沒能痊愈,反而比白天更加差勁了,連握她的氣力都消失殆盡……所幸他相信,這種狀態下,她反而不會離他而去。
「這不可能是蛐蛐……這時節,也許是蟈蟈?」他憶起現在才四月。
「蟈蟈比這大多了,會把蛐蛐吃了的!」她回眸,鄙夷地笑,「快!挖個坑出來!」
「做什麼?」他一愣。
「斗蛐蛐啊。」她很懂的樣子。
「‘斗蛐蛐’?那是什麼?」他皺起眉頭。
「唉?你不會連斗蛐蛐都沒玩過?」
他搖頭懵懂。他雖擅長陰謀陽謀,卻對花鳥蟲魚不求甚解,只記得蛐蛐是害蟲、蛐蛐出現的時令,卻不認得蛐蛐的長相,不知道人家的用途……
「學武學瘋了吧。」她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沒玩過呢。雖然,老看著小姐他們玩,可是,小姐嫌我這里有傷疤,不準我一起玩……」不合群,長使英雄淚滿襟……
「那就今天玩。」他一怔,當即強打精神,提刀給她挖出了個很大的坑,一個瞬間而已。
「這個坑,太大了……」她傻眼了……
「噢,是要把蛐蛐放進去麼?」他忽然開竅了,再給她鑽了個很小的坑。
「嗯,我教你怎麼斗。」她破涕為笑。
天外面戰火紛飛,此間是小兩口嬉戲。冷風中他舍命陪小人,本就沒好的病,因這一番拼斗愈重了,斗著斗著,便合上眼睡了過去……
「主公!」斗蛐蛐好歹給她對他的好感度加了一點,才加了一點而已,他就又不爭氣地病倒了,她真不相信,遠山大戰是這麼個病弱操縱的。
「吟兒……我這樣睡,不舒服……」他皺著眉,一臉痛苦的表情,同時已枕到她的膝上來。
「啊……」她看見他臉色蒼白,病情比白天的時候更重了,心中一慟,正不好推辭,忽然一驚。其實快馬加鞭很快就能趕回的軍營,他愣是把她拖在外面一天兩夜了,這當中沒有貓膩嗎?就是為了這一刻吧!?
于是怒填于胸,立即想把他丟開,誰知一踫到他額頭滾燙,像燒開了的水一樣,吟兒哪還忍心甩,主動地把他抱進懷︰「這樣呢,這樣可好些了嗎?」
他虛弱地哼了一聲,卻同時帶著蔫壞的笑,教人看不清他什麼意思!
「出征在外,需要配多少個軍醫?」她禁不住冷嘲道。
「因你而生的病,該由你來服侍。」他笑著答非所問。
「會不會真是因為我才生病?」那傻丫頭沒明白他意指相思病,眼圈霎時紅了,「昨天剛一住店你就昏了過去,又很久都沒吃過東西了,我怕你死,便跟老板討了碗雞湯給你補。下午大夫來了之後,說雞湯會加重風寒的。我竟不是很了解這一點……」以前她有個小病小痛,都是紫雨照應……
「有這回事?」他一驚,原來有一段時間他連意識都沒有,病得如此嚴重?萬幸,東京遼陽府的那些人一直不敢妄動,而他出于本能一直緊握著吟兒手沒讓她離開自己半步!
「嗯。我是沒想到,主公的身體會這麼差!」她點頭,「初給你喝的時候,你都病得喝不下!」
「唉?矛盾,喝不下了,怎麼又喝進去了?」他奇問。
她臉忽然紅了紅︰「我……喂了你。可你別誤會,是老板娘提議說要喂你,我見她看你眼神不對勁,心想,與其讓個居心叵測的喂,不如由我來了……」
他孩子氣地笑起來,面容里充溢著得意︰「這麼好的事,居然瞞著我……」
「什麼好事。雞湯還好,雞肉啊、蘑菇啊,都是我嚼爛了的!」她夸大其詞,存心要讓他惡心。
「老夫老妻了,還嫌你不成?」他正笑著,陡然覺悟,「蘑菇?!那雞湯里,有蘑菇?!」
「嗯。」她點頭,不解何故他色變。
「真是因你而生的病。」他這才明白,他又栽在這個魔女的手上。一開始只是風寒和燒,雖然嚴重卻還能醫治,而現在,愣是被蘑菇加重成無藥可救了,難怪連握她都握不動了……
引來一場雨害得他病,糊涂給他喝雞湯害他病重,雞湯里有蘑菇害他病入膏肓……這家伙,真是上天派來打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