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農家。
起風了,院子里到處是落葉;入夜後,天幕上四面有星星。
阡和吟兒躺在屋頂,相互偎依共享靜謐。
就這麼過了很久時間,落葉已被人掃空了,星星也盡被霧掩完,乾坤流轉,萬象更新。
「下雪了。」她輕聲說。
「嗯。」他閉著眼楮,聞著雪的香,不想就這麼下去,「留著吧。」
「好,留著。」她微笑,靠在他胸膛,整理他傷口處衣襟。
他察覺她理解出了雙倍的涵義,轉過頭凝視她清淺一笑︰「既然決定了,就勿再去糾結。」
她一愣,他說的不是「動搖」,而是「糾結」,證明他從前瞞著她,並非怕她不留。他了解她,現在決定不走,以後也一定不會走,她心甘情願,跟著這個男人一生一世,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可是,他唯一擔心的是她外強中干,他獨獨害怕的是她糾結傷感
眼前的這個男人,怎不值得她拋棄家國、傾盡性命?!每一場凶險的劫難,都是他和她一起度過去;每一次光榮的旅程,都是他給她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功業;每一段傷心的過往,都是他給她包容,並賦予她解決的力量;每一個最好的時候,都是他握牢她的手,緊緊地將她抱著,不放。在她遭遇謠言時相信她,在她受到挫折時扶起她,在她灰心失望時拉回她,在她惶惑不安時擁戴她,在她刁蠻任性時放縱她……
起先,她憐惜他小小年紀竟要承受一份永孤的天之咒,而今,才現他同樣不忍她背負起更重的宿命枷鎖。兩個人的命格,居然都如此堅硬,是否意味著,這就是天造地設。
「只要有你在我可以什麼都不怕,也可以什麼都不管。」吟兒笑。
太多的原則,早就被顛覆
過去的故事,都已被破壞
惡到如蘇慕然、田若冶,會懂親情,懂氣節
劣到如洪瀚抒、越野,會知敵我,知長遠
可她,連蘇慕然田若冶也比不上
而他,也好不過洪瀚抒越野
縱然如此,心甘情願
恩怨盡泯,兩個人義無反顧,執手在神這一邊
夜,寂靜里只听得三兩聲狗吠。吟兒打起了鼾,林阡被吵醒,又見雪花飄落,俯下臉來,看見她睡覺時可愛的樣子,情不自禁地一笑,他喜歡一醒來她就在他身邊。風清寒,他再一次為她理好頭,萬分地欣賞這個安靜落雪的地方。
天地悠悠。一個時空。
?
大清早,遍地鵝絨掩埋了一個人世,漫天飛絮洗亮了整片蒼穹。
不打傘就這麼一直走,身四周全部是銀裝素裹,偏巧阡和吟兒也穿著白色,茫茫宇宙,不白的就只有吟兒的。
「等吟兒頭也白了,再到這雪地里來,那樣才是完美啊。」林阡笑說。
吟兒心中一澀︰我卻想你的白變回來。話到嘴邊,未曾出口。只是在陪他走過去的那一路,她再也沒有動落在頭上的雪花,直到路的盡頭,她指著自己的偽白頭,笑盈盈地對他問︰「可也是個老太婆的樣子了?」
林阡一愣,看吟兒把她自己弄成這般,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有這麼鬼靈精的老太婆?」立即要幫她拂,吟兒卻急忙躲、偏不讓他踫,雪地上兀自纏鬧起來,久之,她見他還捉不住她,得意洋洋地沖他扮鬼臉,突然間模到自己的頭頂,啊一聲驚叫︰竟上了阡的當!雪在躲鬧的時候就已經飛散了!
她剛現正驚叫呢,被他一下子就逮住了,敢情他適才一直戲弄……
他抱著她在雪中挪移,一同沉浸于天地浩淼。
「那是哪里?」正前方始見人煙。吟兒聞到了肅殺之氣。
「小青杏。」阡回答。南面是夾縫生存的越野軍營。
「你要何 來,就是叫他別在白碌跟瀚抒糾纏了,先繞開鋒芒拿下越野的小青杏吧。」吟兒問。
阡一怔,笑起來︰「吟兒若是個男人,恐要作一代梟雄。」
「少損我,才不稀罕!」吟兒笑畢,略帶憂色,「可是,這麼打豈不是兵行險招?萬一瀚抒他傾葉碾城之兵,橫插一腳擋在白碌和小青杏之間……那我們的盟軍,豈不是尾不相顧?」
「放心,吟兒。我會讓‘尾不相顧’,變作‘兩面夾攻’。」林阡淡淡地說。
「是了。你不會讓盟軍冒險的。」吟兒點頭,重新有了信心。
林阡心念一動,方知瀚抒是如何看穿了自己。原因不就在吟兒的這句話里。
嘆了一聲︰若是個注定的死穴,林阡也知錯不改了。
往回走了幾步,吟兒意料之外忽然笑了起來。
「怎地?」林阡一愣回過神來,循著這丫頭的手指看過去,雪地上有幾只狗崽追逐路過。
吟兒笑著指著狗說︰「狗……」又指著阡說,「男……」最後她自己︰「女。」
半晌林阡才反應過來,這丫頭原在拿瀚抒的原話在諷刺與自我諷刺,卻也是昨夜跟他承諾的那樣、不管不顧厚臉皮的表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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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後,何 大軍終于開到,一見林阡就哭喪著臉,說失了白碌不是自己故意。雖不至于奴顏屈膝,卻也是個敗者的表現,真不像以往那個斗志滿滿的何 。
「誰要你何 來請罪了?」林阡哭笑不得,跟何 解釋了半晌才說清楚。原是那沈釗辦事不力,去請何 來見林阡時,將林阡對白碌之失的態度曲解並夸大其辭,說主公是要何 你去領罪的。害得何 誤會林阡怪責、一路都是忐忑不安。而今見面才教何 舒了口氣,原來主公是要他先打小青杏啊!
好在斗志本來已經滑到最低谷的何 ,一听說主公不僅不罰還另有重托,真是否極泰來因此斗志一下就彈到巔峰去了,林阡一說要打,何 馬上行動。沈釗這番誤事,反倒成了好事,真跟吟兒的作用異曲同工。吟兒搖頭苦笑著看那沈釗,當初送信給陳鑄卻跟他下人撞個滿懷的,應當也是他了。好在只誤小事、沒傷大局……
偏這樣的一個男人,竟也有女子喜歡得很。神機團某將軍的女兒名喚瞿蓉,年方十五,生得是眉清目秀,貌美似芙蕖出水,卻是個軍營里長大的女兒不愛含蓄。沈釗走到哪,瞿蓉便跟到哪。吟兒喜歡她性子,大有幫二人撮合之意。無奈這期間林阡走到哪兒都把她帶著,連上戰場都必須一起坐紫龍駒,對不起了沈釗瞿蓉,主母實在是沒時間管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