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林。
刀與木芙蓉,劍與螢火蟲,宿命都一樣。
宋賢萬萬沒有想過,在這個以為已經瀟灑淡忘了玉澤的冬春之交,當另一個女孩已經長大即將走進他生命的時候,才現,玉澤就算什麼都沒做過,玉澤就算心里一直沒有他,他也永遠忘不掉她。感情強烈到別的任何都不相干了。記憶再如何凌亂不堪,關于她的那些還是纏連一起,絲毫不差。宋賢行在這條積雪的山路,愛她愛到心碎,愛她愛到心碎也無妨。
青楓浦。
砌下落梅如雪亂。
還記得,多年以前那個算命先生斬釘截鐵地說,玉澤姑娘姻緣坎坷,因她這一生不會愛上任何人……不會愛?好一個「不會」,原來自己不是沒有愛,而是根本學不會愛!以為自己愛徐轅,決定等他再回頭,終究愛的不過是功名與傳說;覺得自己愛林阡,認定選擇不會錯,其實愛的是心里想達到的另一個自我……藍府地道里黑暗中的安全感,其實宋賢後來也一直在給自己,不停地給,源源不斷,臨安、平江、夔州,無處不在……
放眼雪山,一片空城。今天宋恆說到楊宋賢為什麼不去山東是因為蘭山的時候,玉澤根本是有觸動的,這份觸動,幾年前看見宋賢蘭山嬉笑時便就有了。家業國事,孰輕孰重?曾經,那個人為玉澤拼盡性命也負盡一切,卻得不到玉澤哪怕一滴全心全意的眼淚!藍玉澤,藍玉澤,為何一定要等到那個人走遠了,你才會現你脆弱的感情。常憶兩年前的同一個季節,病入膏肓的盟主在興州城對自己的勸。但吟兒失蹤以後,玉澤仍然棄置了整整兩年的時間,眼看著宋賢和蘭山感情越來越好,眼看蘭山年紀已大了可以談婚論嫁。玉澤想,果真應了讖語,這一生都不懂愛,只能孤獨無雙地、剩在這世上。
萬尺牢。
離開病危的冷冰冰,滿懷心事地往回走,母親意識已經模糊,認不出蘭山是她一生都不肯認的女兒了,口中卻喃喃念著一個人的名字,蘭山听不懂,卻想也許是父親的字。母親她,心里其實是愛父親的,愛,卻偏偏喜歡傷害。可父親和母親的情感悲劇,雖然大半歸咎于母親的拒絕長大,到底也怪父親漸漸失去溝通的主動。
父親和母親的悲劇,難道還要在宋賢和玉澤之間生麼?這兩年,玉澤當然不知道,宋賢也許不自知,蘭山看在眼里卻太懂︰楊大哥,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玉澤姑娘、刻意去忘也忘不掉,這麼多天你給蘭山的幸福,已經夠了,夠一生去回味,其實我懂,如果你再繼續在我面前強顏歡笑,縱然我能幸福快樂又如何,敵不過玉澤姑娘的一絲笑靨……楊大哥,希望你明白,我為何想拒絕,你的情意我領了,母親還是由我一個人照顧,我賀蘭山,是你一輩子的「無知少女」,不必往前再跨一步了。
也許,正是因為母親的病情加重之後宋賢的表白求愛,讓蘭山徹底看清楚了這段三個人的感情,知道有些話不得不對宋賢說……這時,恰好看見宋賢從紫竹林方向走過來,漫天落霜,一直在他們之間流浪。
蘭山,你一定要有勇氣,一定要拒絕他……蘭山滿面淚水。
「無知少女,考慮清楚了麼?做我的妻子,楊夫人?」宋賢深知不得負她,因此如常嬉皮笑臉。突然看見蘭山的淚水,那一刻他僵在原地。
冬風凜冽蘆荻瑟瑟,雪花漸漸在山腰飛舞。
西湖,斷橋,殘雪。同一時刻,玉澤看著這熟悉的情景,憶及那一年的臨安亂世,他給她帶來的一瞬寧靜,沉浸其中忘乎所以也罷,玉澤,你即將赴金,就應了那算命先生的話,這一生不愛上任何人,這一生匆匆過去了吧……
??
「蘭山?怎麼哭了?」宋賢著緊問,微笑,「是太開心了?」
「楊大哥,我想通了,我與楊大哥的終究不是愛,只是我的情竇初開,和楊大哥的逃避現實。」蘭山說。
「什麼?!」宋賢一愣,不解,也震驚。
「楊大哥喜歡看螢火蟲,玉澤姑娘也說過,那是黑暗里最好看的風景……」蘭山嘆息。
「玉澤她……已經過去了許多年,我一直努力改變自己……」宋賢試圖說服蘭山,卻說服不了他自己。
「過不去,無需變。」蘭山堅決搖頭,「楊大哥真傻,他和蘭山交往之前就保留的有關玉澤姑娘的細節,多年來他自己從不曾現也不可能戒掉……比如說,他言語中常向往著平湖秋月,又比如,他出門在外的時候,塞進行囊帶著一起的必有一卷玉澤姑娘的畫像……當然現不了,當然戒不掉了,本能誰能現,習慣誰能戒掉。」
「……」宋賢知道,這不是蘭山在吃醋,而是蘭山在開導。
「起先,蘭山答應與楊大哥交往、見到楊大哥不能對往事釋懷,也想過要救楊大哥出來,這兩年一直很想……前幾天,楊大哥說要蘭山做妻子,蘭山才驀然懂了,蘭山不能勝任這個位置……蘭山不該救楊大哥,蘭山本來就不必救,楊大哥和玉澤姑娘根本就有在一起的可能,那份深情沒有危險還談什麼‘救’!?
「楊大哥,盡管這兩年最後是空,蘭山卻覺得毫不蹉跎,至少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感情不能埋在心里,一定要講出來。不怕被拒絕,但一定要表達我對楊大哥這樣,楊大哥對玉澤姑娘也當這樣!」蘭山淚中帶笑。
「蘭山。」宋賢動容,看著這個異常堅強的女孩,是她過于懂事,還是他真的太逃避。今時今日,難道他還以兄弟為借口麼,林阡和鳳簫吟的感情值得懷疑?玉澤那樣的女子,本來不該放過可蘭山,我實是不忍傷害你啊。
「祝楊大哥戰場得勝、情場功成。」蘭山面上掛著一絲笑,「蘭山答應你,一定好好的。」
「謝謝你,蘭山……」宋賢深情抱住蘭山,知她之所以婉言拒絕,還有今天宋恆事件的原因。她,不想他被世人誤解、被宋恆羞辱,她希望他重返戰場、握起他曾想逃避的劍鋒。
潺絲。
??
戰山東之事,因奸細盯上,故徐轅決定先以宋恆誘之引蛇出洞、再斟酌需否還真派宋恆前去,奈何,宋恆第一時間告訴徐轅,不用斟酌了……就因一時意氣嘴快到這種地步,宋恆他堪當大任?
以前的宋恆,再怎麼幼稚到也是顧全大局的,這次純粹因為對楊宋賢看不慣,腦子秀逗了。徐轅千算萬算,沒把這茬考慮在內鬼才考慮得到。
歸根結底,宋恆才是感情用事,家業國事,本末倒置。短刀谷原可以對奸細虛晃一招,真派這個最不像要去救局的人去救局,但萬一宋恆要是誤了事誰能給他擔責?!徐轅心知,此情此景,宋恆這個替補根本代替不了楊宋賢!
彼時大軍將,形勢不容再慮。偏巧楊宋賢來對徐轅說,他願意立刻前往山東。可算解了徐轅心中憂慮︰「宋賢,主公信中原就是你。若能你去,再好不過!」
山東局勢,解鈴還須系鈴人。
那麼,就以宋恆誘金國奸細,實派楊宋賢赴戰,豈不更好!?最近宋恆的搗亂之舉,恰好演成了一場煙霧,麻痹敵人,妙然天成。就算敵人聰明地可以嗅出徐轅對宋恆可能要撤換徐轅就讓宋恆這個煙霧一直把楊宋賢護送過關為止!
吃一塹長一智,今次變動更需絕密,僅楊宋賢、徐轅、宋恆三人知。
「宋賢,我知這一點你很為難,眼見著你與蘭山好事將近,又生了這麼多事。」徐轅說。
「天驕,其實宋恆說的也對,即便我與蘭山要成親,也當以大事為重。更何況,蘭山已經拒絕了我的求愛。」宋賢苦笑。
「怎麼?」
「蘭山她,太善良……」宋賢只說了個大概。
徐轅也沒有再問,听罷就點頭︰「嗯,這一路務必小心為上。」不解風情的天驕……
楊宋賢一走,徐轅便叫宋恆來,說起他不必去山東救局了。
「為什麼?!」晴天霹靂擊在宋恆心頭,他差點拔劍相對徐轅,「憑什麼!憑什麼把我換成楊宋賢!」
「你不是嫌他避險就安,坐領功勞麼?現在換他去險處,你又為何不肯了?」徐轅笑問。
「你不必說笑,你說吧,給我個理由!」宋恆冷道。
「因為短刀谷有金國奸細,知道了是你救局,要對你進行攔擊。」徐轅壓低聲音。
「啊!對啊!我錯了!嘴太快!」宋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對,臉霎時就灰了。徐轅一怔,雖奸細的消息另有渠道,但宋恆的經驗淺確是不足,所以不殆以此來鞭策他︰「有了這個教訓,那護楊宋賢過關的事,你應明白口風該多緊。」
「嗯。」宋恆點頭如雞啄米,素來對徐轅心服口服。因覺得錯誤犯在自己這里,下一戰當然要將功折罪不能怠慢了。
可宋恆一想他來當擋箭牌護送楊宋賢出去,等于是自己受苦受累創一個坦途給楊宋賢……心里面當然殘留不爽,連連嘟囔︰「我是主公和天驕選,卻一時失誤換做了他楊宋賢……」
徐轅苦笑,宋恆若是知道他本來就不是林阡選……徐轅不得不好好安慰他︰「宋恆,你二人戰力雖不相伯仲,他卻好歹是山東土生土長。」
「唉,怎麼禍亂不生在我江西呢?便宜他楊宋賢了。」宋恆雖點頭,卻還郁悶,自言自語。
「……」听到這麼句不懂事的話,徐轅啞口無言。
好在知人善用如徐轅,明白宋恆有個優點是知錯能改,去不了山東救局,好歹當得了擋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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