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胡?一案的內涵,尚有諸多細節留待考證。譬如,胡?因何在事的翌日就舉家潛逃?如果不是心虛他沒必要畏罪。譬如,寒徹之毒的配方,怎會那麼輕易就被魏南窗竊取?雖然魏南窗是萬變神偷沒錯,但寒徹之毒是鎮派之寶,總覺得泄露得太過輕易了。再譬如,胡?和胡蝶的師兄弟胡蠓,他在這個故事里究竟有沒有一絲分量?攝魂斬一代有三個傳人真如茶翁所說並不重要?那為何胡蝶胡?消失後他會成為東方雨的門客,他,據說是攝魂斬東方蜮兒的父親……
這不是案子,而本是圈套!最大的獲利者,是誰?是無影派?是風清門?都不是。是金人啊。林阡就不信金人竊出了配方以後自己配不出來非要求助風清門!金人為何誰都不求偏要求助風清門?完完全全因為,他們是河朔毒壇曾經的第一後來的第二!金人們,模清了茶翁師弟的脾性,用「掌控胡?」、「知己知彼」、「穩坐第一」來誘惑他動心給他們辦事,先成功嫁禍胡?迫無影派消失,再給茶翁師弟良心一擊逼風清門解體。第一第二都這樣的下場了,從此河朔毒壇再無宋人!
同時,金人還顛覆了一個苟延殘喘卻殘喘了十幾年的太行義軍,煽動他們義憤填膺追究胡?的責任追殺無影派、舍本逐末淡化了山西的恢復重建,更因此削弱了河北義軍這支當時唯一能在完顏永璉面前翻盤的兵馬……馮天羽的先人們尚且以為北方義軍覆滅的罪魁禍是胡?,殊不知,故事里,諸如魏南窗、東方雨這些金南前十的人物早就已經出場,全部都在暗處!
?
而今歷史重演。眼前的泰山地界,倒是像極了當年的太行,一路煙塵,追魂奪命……
將吟兒、茵子安排在了相對安全的箭桿峪據點之後,林阡、茶翁當即與樊井、楊宋賢、吳越一並前往寒煙最重的天勝寨一帶,近距察看現況。
先前對付「虛寒毒嬰」,樊井用了九成程度金陵所配的火毒,即能以火克寒、寒火中和,而今邵鴻淵在南弦基礎上配成的更寒之毒,金陵之火毒竟還不夠強烈。幸而茶翁取了水質相看之後,說與當年的「寒徹之毒」還差了一個檔次、他有解藥能針對破之。
林阡原還擔憂,這時顯然欣慰,而听得邵鴻淵寒毒越金陵之火毒,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個關鍵之處,不忘問茶翁︰「陵兒的火毒抵消不得邵鴻淵,是否意味著邵鴻淵的寒毒能治吟兒?」
畢竟,吟兒身中的火毒來自金陵。先前林阡尋遍大江南北,最厲害的寒毒莫過于虛寒毒嬰,也不過達到金陵九成。這邵鴻淵的寒毒,算起來起碼是金陵火毒的十一成。
「理論上行得通。」茶翁答。林阡自是更加驚喜,得來全不費工夫,吟兒儼然有救!想到這里,陰霾驟然驅散不少。
稍頃,需暫且回歸眼前事上「欲消除寒毒影響,除了寒火中和之外,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克制外泄。」茶翁說。
前次平邑之戰,樊井就提議林阡說,找到那寒毒源頭之後,「以土埋、以水淹,總之離人世越遠越好」,茶翁對此也是一樣要求。
「難怪柳月前輩會溺斃洞庭……」林阡點頭,心中震撼。世人皆知,柳月是被宋軍萬箭穿心,結果卻掉落洞庭湖內,死無全尸的下場。現在想來,柳月是出于本能要故意落水、以此消除寒毒外泄的影響。她尸體被打撈了十多天都不曾打撈完全……顯然不能打撈完全,否則她身上寒毒不知會貽害人世多少年!
嘆只嘆柳月雖臨死思想偏激,終究本心還是善良的,她和完顏永璉一樣,很可能在她中寒毒之後就已經約定了,如果她死,就掘地三尺以葬。隴陝會寧縣的地宮,說明了她曾想將寒毒封在那里。奈何,對她用寒毒的越野山寨那幫人,寧可跟她同歸于盡也要她伏罪。好一個柳月,一不做二不休,策劃好了隴陝的義軍給她陪葬,倒也不曾連累無辜後世……
想到這里,林阡不免對之更添了三分敬畏,緩過神時,卻听茶翁道出此刻的難處︰「然而說來容易做來難,雖然我可以提供解藥,各位卻如何能找到那寒毒源頭、將之完全封堵?」
「既然寒毒是由一點而散,源頭應也就在這幾個村鎮的中心位置,或就是這每個村鎮的中心都有,要找到不是很難。」林阡道,「邵鴻淵他們清楚寒毒危害,只是要拿捏人質,不會放過量致死。何況之中還要屯駐少許金兵監視。即便他們有解藥御寒,也不敢太過靠近毒源。」
「主公說的是。」樊井點頭,「毒源不會太多,可以縮小範圍來尋。」
「但就怕越靠近毒源你們越難堪忍受。」茶翁看著稍事武裝、已待進入的林阡、楊宋賢和吳越,他們帶著火毒進去是以毒攻毒之用,卻不能夠事先就服下茶翁這見血封喉的火毒找死。所以無論怎樣,在找到那源頭之前,都一定會冒著外泄危險。
這,也是吟兒一定要前來泰安等消息的終極原因。雖然林阡犯險慣了,但今次比虛寒毒嬰的外泄程度厲害了十倍以上,此間還有不知多少的金兵等著,還有同樣未知數目的老弱要救……加之茶翁說林阡會遭天譴,吟兒哪里放心得下。如今寒煙彌漫的泰安縣境,誰進去誰必死無疑。別說林阡下令一干盟軍決計不可靠近此地了,就算他不下令,他們也肯定止步于眼前河流那並不意味著他們怕死,世上就是有這麼一兩種場景,讓人看見了就本能拒絕接近。吟兒的擔心,盟軍的憂慮,卻都抵不過最懂危害的茶翁萬一。
「誰都知這是死路一條,我不例外。但我前去,並非為了送死。」林阡對茶翁說,「無論如何,盡力而為。」
「正是如此。」吳越、宋賢皆應。
茶翁面色一凜,也緩緩點了點頭︰「諸事小心。」
?
眼前河流,這條流經馮張莊的黑龍河,也不知是哪年的哪個季節,哪三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曾經把唐進前輩的馬車偷來玩耍,卻生生驅趕進了河中央翻覆,誰差點淹死,誰因此練就了好水性,誰後來凡作決定都再三斟酌、決不武斷。
而今,唐進前輩已犧牲于莒縣之戰,出賣唐進的那個範姓少年,和與唐進同時就義的錢爽大哥,當年,何嘗不是共飲這泰山腳下的溪河水,見證了他們三兄弟的長大、結義與奮斗……
與吳越、楊宋賢皆不同的是,林阡自十七歲那年飲恨刀丟失、奉寨主之命幫短刀谷尋之、離開山東初涉江湖起,迄今為止已有八年,八年來,不曾歸家一次。
男兒志在四方功名向馬,八年來他南征北戰,何管川黔滇隴陝,打到哪里,安的營扎的寨在哪里,于是家就在哪里。家是天下,天下即是家……固然,固然不錯,真的再回到這里時,感覺卻又不一樣。畢竟這里聚集著他人生前十七年的回憶,盡管那時的他與現在早已月兌節。天下卻沒有第二個他林阡的故鄉。
或許,真正最愛一個地方的,不是此刻住在這里的人,而是那些原先長在這里、卻出于種種原因,離開了,再也回不去的。
然而,八年不曾歸家一次,真只是因為這雙飲恨刀的使命麼,還是因為,曾和這雙飲恨刀尖銳對決的另一份使命?他曾擔負了十幾年,信奉了十幾年,為之存在了十幾年,最終,卻義無反顧地背叛……
「好一個抗金,我早知你會去投靠林楚江忘了咱們這些養育你的人!你長大了,所以不必要再管我們這群人了!人都是這樣,通達之後六親不認!」六年前的夏天,江西瓢泉,當他擋在辛棄疾的身前,不由分說非要阻遏張睿復仇之時,張睿咄咄逼人地扔給他這樣一句。
作為唯一一個肯收留胡水靈的張氏族人,作為胡水靈母子無依無靠時唯一的生存寄托,張睿的話,儼然代表了胡水靈的態度,胡水靈不會說得這麼直接,但她的失望、或者說絕望,不言而喻。而,親情與大義不可兼得,亦令阡心中長久留憾……
終于,多年後的今天他重返,往事尚不曾有所轉圜,怎料先墮入一片煙海。
前路蒼茫,地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