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o8章是非引刀回旋斬
舊夢中他懷念已久的人們,其實也還在現實里等著他、告訴他,世界本沒有變,誰都不曾改這條熟悉的下山路,當年睡著的是妙真,如今待醒的是他楊鞍
「鞍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盟軍駐地寨口處,那個喜不自禁沖前來迎的銀鎧戰將,無論多大年紀、在劍壇取得了怎樣成就、或在戰場創下了何等功績,只需一笑、一開口、舉手投足,還跟當年的白衣少年一樣,至情至性,胸無城府,喜怒皆形于色……瞬間就令他覺得,仿佛也並沒離開很久
「宋賢」他看見時本能回應,疼愛和嚴厲都自然流露在語氣里,這麼多年他一直罩著宋賢當然慣用這個神情語氣
當年的宋賢還沒有現在妙真大,總喜歡在自己身前不停闖禍、一旦惹下亂子就立馬躲到身後去唯一一次比較懂事,是某次勝南誤食山珍「中毒」、自己一路把勝南背回村里反倒把他給丟在了路邊晚上找到他時,他恐怕被路邊的蛇蟲嚇得哭了不知道多少回、鼻涕掛在臉上都沒擦干淨,當自己心懷愧疚地抱起這個堂弟,他月兌口而出第一句話不是鞍哥我怕,而是問勝南呢可還活著嗎
「三歲看到老」,宋賢雖然調皮,卻把情義看得比命重
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信宋賢所以信勝南,爾後現是勝南影響著宋賢——恰恰應了妙真那句,究竟是誰在同化誰?
風沙漫,燈火閃,往事回旋、撲面而來……
十年前那場山東之戰,宋賢剛上陣就「捐軀」,眾將悲憤為他復仇、勢將那一路金軍連根拔起,是以楊鞍與唐進運籌、吳越為先鋒、趙大龍為副將、勝南為內應……可惜勝南身份暴露而差點事敗,但楊鞍帶兵苦戰一夜終還是力挽狂瀾,匆忙趕去看勝南和嶼時,卻在途中听說宋賢居然復活了
當時,他因為宋賢復活而大悲大喜,罵他「傷好了卻居然當起細作來了」
宋賢說,「勝南還不是不聲不響就當細作了?鞍哥,以後說好了,勝南做細作,我也做,斷不會叫他一個人冒險」
「胡鬧,到哪都要跟勝南一起,打架可以,細作是說當就當的嗎?」楊鞍哭笑不得,雖還罵宋賢胡鬧,卻也隱隱記在了心里
勝南這種細作,是「改頭換面,隱姓埋名」型,在紅襖寨這邊基本不留底,就不會因為身份關系做什麼事都需要隱瞞行蹤便如現在的林阡一樣故林勝南從一個地方消失後,還可以喬裝打扮換個身份去另一處繼續潛伏,敵人一般都不會輕易挖到他倒是宋賢這個名動一方的「玉面小白龍」……
雖然很難隱姓埋名,但做做掩護工作也是可行的,他有這個心,不會拖累勝南,也同時可以磨練他的性情……楊鞍轉念想通了,于是對宋賢說︰「想當細作也行,可得改改口沒遮攔的德行,你月兌口而出‘勝南是細作’,這不是把勝南往火坑里推?」
宋賢吐舌,捂住嘴︰「……我已經很小聲了」嬉笑著看向楊鞍,楊鞍環顧四周,所幸全是自己人︰「小聲也不行——可知你們每個小子都維系著紅襖寨的將來,一個都不能少」
楊鞍幾乎每個心思都在設想著紅襖寨的未來,爾後才開始追究這一夜作戰艱難的前因——「為什麼勝南的身份會敗露?」
「你的身份,會是什麼時候、被那金將看穿了?」隱秘處一個破廟里,他看著喬裝後只有他幾個能認清的勝南,擔心不已,既擔心勝南的安危,也憂慮他的能力——如果真是勝南能力不行,喬裝再好也沒用,蓋得住過去經歷,蓋不住當時當地金方看穿一次,就能看穿第二次
「鞍哥,我……」勝南滿頭大汗,哪知道是何時暴露
副將趙大龍卻不信任他的忠誠︰「鞍哥,什麼看穿啊,一定是這小子變節,出賣了咱們」
勝南一怔,百口莫辯的確他的暴露可以是無心、也可以是故意
「不可能」宋賢怒目相向,此後就一直氣憤地瞪著趙大龍
嶼點頭,也覺不可能雖然那金將曾說,「一網成擒,你是頭功」說勝南對金方投誠,約定了和金方里應外合、將楊鞍等人甕中捉鱉……但嶼臨危之時不信,現在對質也不信
「據俘虜稱,那金將臨死前說過林勝南出賣我們,嶼,有沒有這回事?」趙大龍咄咄逼人,「莫想要包庇他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家兄弟狠毒」
「那金將……應是誣陷勝南的……」嶼沒法辯駁,帶著求助的眼神看向楊鞍
「我明白那金將之所以誣陷勝南,應是想對嶼攻心、好讓他自亂陣腳、伺機打敗他」楊鞍心里是站在勝南這邊的,站在他這邊、相信他只是口拙,一切都從善意的角度出,所以找到的證據和說辭都是為了支持善念
「那金將武功那麼高,要打敗嶼容易透了,何必為了讓嶼心亂而誣陷?他既指證是誰,那就一定是誰出賣的」趙大龍惡狠狠地說
「一定有別的原因,他才誣陷勝南……」楊鞍清楚勝南為人,沒道理降金,沒理由降金,再者先前還成功完成過不少任務……然而先前積攢了那麼多經驗勝南的能力也毋庸置疑不是嗎……楊鞍頓時陷入痛苦,但那痛苦並非半信半疑,而是痛苦于「明明相信卻找不到辦法為他證明」
「他誣陷勝南的原因,應是把罪責推給勝南、借此掩蓋真正的奸細」見楊鞍憂心忡忡而勝南岌岌可危,嶼鼓足勇氣說出一個至關重要的推斷
楊鞍與趙大龍皆是一愣,趙大龍臉色鐵青︰「嶼,少胡亂臆測了,金將何須為了你口中的奸細而這般行事縝密?」
「行事縝密的不是那金將,而恰恰是嶼口中的奸細,定然是那奸細要求,如此方能自保,日後再有交流,金將何樂不為……」勝南點頭,話未說完卻被打斷——「你這奸細罪人,有何資格插嘴」趙大龍怒不可遏,直接扇了勝南一巴掌,勝南躲無可躲,臉上一片紅腫
「大龍,打他作甚?」楊鞍大驚,急忙來看勝南,宋賢也慌忙隨著楊鞍一起,「鞍哥,宋賢,不要緊」勝南起身,趙大龍這舉動一出現,他與嶼對看一眼,一切就已經雪亮
嶼與他點頭,不曾移步,底氣足︰「鞍哥,趙香主便是這要將罪名推給勝南的奸細」
「嶼,你糊涂了?」楊鞍自然不願相信,按住勝南肩膀的同時,護佑著背後的趙大龍他和勝南只是間接的上司下屬,和趙大龍卻是共同打拼齊頭並進的戰友,他信勝南,自不疑趙大龍
「嶼……?」趙大龍也僵住了
「金將所有表現,都是你‘據俘虜說’,可是,哪里有俘虜的存在?」嶼冷笑,「為了讓勝南不至于暴露身份,也為了給捐軀的所有兄弟報仇,臨近的所有金兵,除了刻意躲起來的宋賢之外,全都被我金針殺死在場只有我們三個活口金將的話,你從何處听得?」嶼有理有據,「適才我就覺得不對勁,若非你咄咄逼人,我還未必確定」
「……怎可能、全部殺死?」仗著他與吳越的職位等同、武功相近,趙大龍殘存著底氣
「那便即刻回去探看,若有一個活口,吳越再不用覆骨金針」後來吳越告訴楊鞍,其實到此他都沒有十足把握,卻是這句話生生震懾住了趙大龍
但也是前一句,趙大龍問出一句怎可能全都殺死,而不是一口咬定我就是從俘虜那听來的,已經暴露出他的心虛、不確定
然而這些疑點,在重視兄弟義氣的楊鞍那里,並沒有當場成立,趙大龍上前說「鞍哥你听我解釋」的時候,楊鞍還真就準備听他解釋了……實沒想到,一片真心,遭遇趙大龍的圖窮匕見——
一聲刀響起于背後,突如其來猝不及防,然而比這快的,是吳林楊兄弟仨的無上默契——一剎功夫,宋賢潺絲出鞘直往那刀身上砍,嶼亦同時朝趙大龍手臂射出數根金針,勝南轉到楊鞍與他中間以身相護……此突襲,遭遇彼默契,誰贏?
便听連聲嘯響之後,趙大龍的暗箭傷人非但沒有得逞,手中武器都被擊落、金針已然嵌進肉里也許是因為相信了金針之下無活口,對死恐懼的他倒退一步驚慌失措,但,比他刀光寒的是楊鞍的心,比他震驚恐懼的是楊鞍︰「大龍,你……」
「死便死」趙大龍忽然神色劇變、失去理智地又沖了過來,始料未及他袖中還有一把匕,楊鞍話還沒說完、宋賢嶼也無從反應,所幸還有勝南,一邊把楊鞍往反向推,一邊赤手空拳就往趙大龍打
勝南身手棒極了,一個側閃繞開匕直接掏他心窩,然而趙大龍走投無路亦是窮凶極惡,險被打中一拳卻仍不退、重持匕猛往勝南身上劈,勝南倉促拔刀終是慢了他一步,雖攔住這致命一擊、刀卻當中而裂、手亦被匕劃破兩身影交錯分離,勝南一頭栽倒在地上,只一個瞬間的變故罷了,他倒下宋賢嶼和楊鞍才回過神來
嶼即刻上前看勝南,見他手上傷口黑,不由得大驚,「匕上抹了劇毒」再不多說,給他運功驅毒
「真的是你」楊鞍痛心疾,「為什麼」趙大龍,當年論戰力與他相當、還在當時的宋賢之上,何況窮途末路時人都會被逼著爆
「大家同歸于盡,哈哈哈哈」趙大龍拾起佩刀,大笑三聲,青筋凸起、竟不解釋,還想沖前打楊鞍
「我跟你拼了」宋賢看勝南受傷,既悲又憤,雙目通紅,提起劍來同樣不遺余力朝趙大龍猛砍,潺絲劍法哪還是師父教的流水潺潺,根本有山洪暴時的轟烈
趙大龍感應到這陣戰意是以頃刻回防,轉瞬就與他互接過七招,那年宋賢雖出道不久,其實已開始融情于劍,招招似纏連,式式卻分明趙大龍雖理智全失沒有贊楊宋賢一句,但他的刀、刀路無一不在告訴楊鞍,「後生可畏」
劍虹刀光起伏交迸,錚鏦激響不絕于耳然而宋賢終是年少耐力不夠,敵不過這高他一輩的對手,久而久之,竟落下風
彼時,嶼正將勝南毒素逼在要害之外、無法對宋賢伸出援手眼看趙大龍刀光已將宋賢籠罩,那時能逆轉的只有楊鞍一個——
面前的是兄弟,身後也都是兄弟,此刻應當怎麼做?重感情是一碼事,辨是非是另一碼事十年前的破廟里,楊鞍用行動向嶼、宋賢以及當時半昏半醒的勝南闡述了什麼叫「既是男兒,絕對沒退讓」——
回旋刀隨即出手,投入這場空前艱難的戰斗
刀方出,銀光閃掠,飛斬處,冷芒流泄,戰局中剎那只剩一圈圈環弧、隨著招式的愈加頻繁而疊成極漩渦,趙大龍倏忽不再緊逼宋賢,擱下他即刻來敵楊鞍,鏘一聲兩刀對震,颶風中,寒影碎映
先接數十刀,趙大龍並不輸給楊鞍,然而回旋刀連續招積澱力越來越猛、漩渦也隨之越來越大,趙大龍漸漸就落了下風,盡管他身在風力最小的漩渦中心、但他顯然清楚,楊鞍一旦醞釀結束突然收刀束緊,則四面八方堆積的向心力都會往中心一齊沖擊……摧枯拉朽
戰場上楊鞍用這招「大回旋斬」殺的人還少嗎,一直在他左右的趙大龍怎敢怠慢卻在那時,趙大龍流露出一絲哀絕︰「鞍哥,我……我是被逼的……」
「金人脅迫你是不是?」楊鞍心有所軟化孰料就在這本應冰釋交代來龍去脈的時刻,趙大龍眼神一變又揮斬出強猛一刀直灌楊鞍胸膛,楊鞍所幸有前車之鑒才未中招、但手中刀卻偏離了原先軌跡月兌手飛離……一同濺開的還有楊鞍腕上的血,還有多年戰友之情
「去死」趙大龍猙獰地笑盡管那把刀被擊飛時尚且擦過了趙大龍的臉令其血流,但趙大龍的刀打向楊鞍胸膛時他已毫無還手之力……
趙大龍的那一笑冷絕之至︰「鞍哥,你的弱點,我還不清楚嗎……」這笑容,這句話,楊鞍永世不忘
那時趙大龍應該現了,嶼的金針並不致死、宋賢也已招架力不再,只要殺了楊鞍他就能奪路而逃,所以他,利用了楊鞍回避不掉的弱點
只是那一笑,終于定格在斜閃而回的光暈中……
回旋刀,回來了,正好劈在趙大龍的腦後,他到死都不明白,楊鞍的回旋刀,就算顧名思義也並不只是造就漩渦,真正的「大回旋斬」不是氣流自轉,而是鋒刃位移——
就在他擊飛楊鞍刀的那一刻,無需楊鞍變招收束,漩渦的此端氣力一弱、彼端仍然極強的氣力便會將刀沖斥回來……
當然,這需要楊鞍在刀月兌手的那一刻正好埋伏下這一招,楊鞍是留了一手考驗趙大龍的,如果趙大龍沒有打飛他的刀就不會死,趙大龍打得越狠、回旋力就越巨大……可惜的是,趙大龍出了致命一擊、自食其果,也可惜的是,直到他向前倒下頭顱插著回旋刀靠在楊鞍肩膀時,都還沒有告訴楊鞍他當內奸的真正原因,楊鞍的眼,驀地被血燻得一陣熱……
手刃戰友,卻不及彈淚,楊鞍轉身即刻將勝南負起︰「事不宜遲,帶他去解毒」嶼宋賢皆點頭,跟隨他一同離開破廟
第11o8章是非引刀回旋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