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夕陽西下尋到夜幕降臨,邪後等人一直毫無蹤影。
離那座曾將宋軍深陷的淒風嶺近在咫尺,饒是林阡戎馬半生身經百戰,時隔兩年都還為一段空氣的流過而膽戰心驚
除了那魔鬼淵聲,世間還有誰人,能停駐一個武者的心魂長達兩年之久,每一招每一式都想來後怕至極?
唯一值得林阡慶幸的是,黑山天陣在那一戰被沈延徹底破壞,故而淒風嶺此刻的霜霧甚為稀薄、殺傷性也不如兩年前那麼大。縱然如此,林阡還清晰地記得,天陷門,天井門,天牢門,折損了他多少精兵強將;天隙門前,那批最早的十三翼將士們百戰不殆差點都絕望;縱然現今天陣已經都失效了,淒風嶺仍然能夠令誤入其中的任何人都不辨途徑譬如邪後……
猝然林阡左手如觸疾電,他感覺到,最近一次擦肩的這道空氣,不尋常——
飲恨刀即刻在握,但不想傷及無辜︰「什麼人?!」因還能被听出行蹤,不是那種眼前視線一抖又恢復的感覺,故林阡判斷出來者絕對不是淵聲。
「林阡,我候你很久了。」暗月下空氣酥軟,這樣的照面,曾經在大理與宋的邊境也有過。
是薛無情。這樣的角色替換,令人先松一口氣卻陡然間心又提起。
他終是來了。恢復得比想象中更快的他,為了制止林阡的攻勢,竟然克服了對淵聲的排斥——
心魔一詞,是旁人對淵聲,薛無情,則是徹頭徹尾的憎惡、排斥。曾經他也妻賢子孝。天倫之樂,若非那淵聲魔鬼。硬要將求勝心理強加于他人之上……
而薛無情與林阡的關系,則是伯樂與千里馬,奈何信仰有別,金國的伯樂何以能帶走宋國的千里馬?一念之誤,不曾殺他,意想不到,他竟成為南宋江湖中流砥柱,更成為自己心底最不想看到的掠奪者——
但無論是誰,威脅到我大金國運,薛無情都必將代王爺鏟除!
「眾將退後。」林阡已然會意。長刀早便出鞘。今夜林阡和薛無情的戰力。應當都在平素七成,足夠一場公平決戰。
琴音初蕩,伏龍驟起,滄海倏動。前一刻還萬籟俱寂,後一刻。一張無形之網迅即伸張、不由分說便訇然朝林阡壓下;林阡持雙刀一心兩用,于危難中攻防並舉,白氏長慶集主守,十方俱滅刀主攻,終比上回交戰要輕松稍許,雖不能突破薛無情琴音,卻是守得滴水不漏。
戰意火線攀升。飲恨刀右路嚴謹厚重,左路激越強猛,十余回合後狀態恰到好處;薛無情略有變招。內力果然調用更多,火龍暗將琴音取代,鋪天蓋地,瞬息盡是狂風猛蛟。
由薛無情雙手間躥出的巨大真氣能量,于林阡面前這一小塊區域內完全釋放。霎時林阡面前盡是氣旋,視線中唯余火龍頻出、光芒四溢、漩渦毀天滅地……見此絕殺。林阡不得不與薛無情同棄戰馬甚至同棄腳下地面、變走馬爭鋒為凌空打斗,當此時旁觀者都又見到了,身前實地變斷崖,越擴越廣,越裂越深,不停不斷……好巨大的一個坑!
萬馬齊喑,鴉雀無聲,原先還在眼角的淒風嶺,仿佛都被輕易就推遠了幾里。當然了,如果薛無情想把它拉回來,那也許彈指就可以辦到……
一條龐大旋風,卷集無數火焰,總體高達幾丈,內蘊千余分支,一邊強烈旋轉一邊齊齊往林阡進攻。迫在眉睫也只有林阡還能面不改色,手中飲恨刀以一馭萬,刀象里一如既往有吞吐天地、包藏星辰之勢,山巒磅礡,江潮大氣,天穹浩瀚,林阡以此來斗薛無情希冀能退此颶風。
內功,卻是遜了薛無情一籌。這垂掛于人間的火龍,卷江潮,撞山巒,劈天穹,很快就將林阡的刀法斬盡殺絕、徑直沖入林阡的防線之內。林阡急急後退數「步」,于半空中重新發力再以「昆侖絕壁」「盤路雲梯」等意境頑強殺出一條血路……
然而薛無情終究無敵,槍法似出未出之際,內力聚出的火龍更旺,見山吞山,見路燒路,見江卷江,林阡猶感自己刀象里的山倒下來正好塞住路、路燒完了正好污染了江,江溢出來又直接往山上覆……惡性循環,竟也好像是自己殺了自己。
林阡有理由相信,淒風嶺,不只是為淵聲而起的這名字。薛無情也一樣可以將之標注!這樣的內力一打出來,兵械只是點綴,竟能連天接地,上端雷暴,下端地殼,滾滾而行,蒼茫黑雲;經行處山岳不知被隱還是被削,若是隱去何以碎石如斗直沖低處滾砸,若是被削,世間當真有人能削山岳?……
至此飲恨刀毫無疑問完全落于下風,只能像當夜程凌霄那般,勉強在這充斥天地囂張至極的火勢里爭得一線立足之地——「萬雲斗法!」
微涼之雨,霎時之雲,幾回合後,拓展成雨腳如麻、萬里雲霄……期間飲恨刀不斷反復著山海萬象,勢要將薛無情這火龍掛扯下。這種較量,是程凌霄當夜教過林阡的,但林阡氣勢雖比程凌霄磅礡,根基卻不像程凌霄那般深穩,是以根本不能像程凌霄那般對火龍還會有所削弱……
便那時,林阡察覺到了,薛無情的攻勢有變!內心一顫,難道他要出最後那一記殺招……那記殺招,程凌霄通過御劍術撐下了也接住了,而憑自己,如何才能穩住……?!
可嘆林阡內力不及程凌霄,修養也還遠遠弗如,萬寓于零的最佳狀態在這般戰力欠缺的情況下只怕不能達到,哪怕胸中血猶熾熱,卻只怕這一腔熱血,都要消失在這火龍掛之內了。
好在,終是能探求到了這一步,從前川東之戰,他連見到這內涵的機會都沒有……林阡知必敗無疑,哪能就在薛無情槍下傻等著送死?堪堪揮出一刀縱降到低窪之處,躲過這一波龍掛襲擊,卻幾乎被漫天掃下來的沙石掩埋,差點被薛無情就這麼用來填坑……
正欲躲過下一擊再帶麾下們見機行事,不想薛無情下一擊卻轉移了方向,那一槍攻勢未減半分,風力依然強大到林阡剛起身就站不穩連退數步,但颶風核心,卻有一不速之客如鶴臨空,和程凌霄同樣地竟能站穩、並且御劍在與薛無情相抗。
一襲青衣,雲淡風輕,浮沉若夢。英凜長劍,千里岷山,雪沫煙嵐。
「輕衣……」林阡終究會過意來,暌違數年不見,她武功今非昔比。
那時邪後等人也都被岷山高手們救出迷途來到此地,而林阡卻來不及欣喜,一邊著他們盡快撤離險境,一邊轉頭凝視著颶風中的那個女子。他知道,洛輕衣雖能很快到達上善若水境界,卻不可能一個人與薛無情支持太久。
此情此景,想避都避不了了。他林阡,必須和薛無情在此決戰!
「是薛無情!」邪後一看到薛無情在此,哪會像旁人那樣得令後退,當即拔刀要上前,然而才走兩步,忽然腳底一松,大驚失色,何時竟臨萬丈深淵?!邪後分明發現腳下深不見底,倒吸一口冷氣,一時不知真幻,恐高之癥又發,險些直摔下去,林阡發現危機,急忙將她後心一抓,同時因處颶風邊緣,薛無情槍勢已然掃到,林阡恐她受傷,即刻揮刀砍去威脅,同時掀起披風為她擋下。
「怎……怎麼會有深淵?」邪後她暈暈乎乎,實在沒想到此地、居然有懸崖?
那一刻洛輕衣已落到下風輸定了,林阡來不及和邪後解釋這是薛無情內力所造,一邊提刀上前一邊以主公口吻強令︰「先行回去!已一天了,逐*浪他放不下。」
邪後原想抗命,聞言登時一怔,終于不再逞強。然而卻和眾將一樣,沒有先行逃離,只是退後不連累林阡而已——這種情境,戰友比愛人更重,回去可以,要回一起。
何況,附近並不是沒有金兵,很需要他們這些人留下來抵抗!
彼時洛輕衣雖佔劣勢,卻憑岷山劍制住薛無情風力不少,故林阡能勉強到達戰局之側、與她並肩對敵,起始卻只能是她陪襯,刀法彌補她氣勢之不足。
世間恐怕沒幾個人像薛無情這樣,交手不過幾回合,就能把任何無懈可擊的招式都變得千瘡百孔。如洛輕衣般只是氣勢不足劍招卻堪稱完美不受影響的,真正鳳毛麟角。
「輕衣劍法,比昔年更上層樓。」林阡禁不住贊嘆。人是欺霜壓雪、聖潔風華,劍是空山靈雨、不染縴塵,如此搭配,天作之合也。
「盟王,多年不見,清減了。」洛輕衣恬靜端莊的臉上,無端端多出半絲笑意來,如水清淺,如夜幽靜。
戰局里,原也沒有太多的空暇暢敘別情。她的眼神,卻仍不自覺被他吸引,一因人非草木豈能無情,二因有他在,她信這半刻走神不會出事。三因,重逢時無論何種感情、激烈與否,都一樣放心、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