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莊主听說亂民區一事後很是感慨,連夜叫去一言和莊內管事商討了很久,第二日帶了大批人去亂民區施粥贈饃,一個破舊的棚子內,搭台煮粥蒸饅頭,現蒸現煮,余煙繚繞,饅頭米飯的香味飄散開來,引來一雙雙饑渴的眼,原本縮在牆角的人慢慢朝著這邊靠攏。
柳青藍看著漸漸靠過來的人,忍不住縮了縮身子,朝後退了幾步,縮在柳一言身後。
「那眼神太恐怖了。」這些人真的能吃人的。
瞄一眼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扶風,伸手拉了拉︰「扶風,你身上的傷沒事吧?」
柳青藍發現扶風當真很倒霉,身上的傷不斷,想到此,突然覺得背脊一陣惡寒,忍不住抬頭看去,正對上一雙帶笑的眸子
「笑,笑什麼笑。」柳青藍愣了愣後瞪眼。
「青藍,什麼態度。」柳莊主頭痛扶額︰「女孩子家,注意形象。」
柳青藍暗暗吐了吐舌︰「是——」
柳莊主皺了皺眉,眼中滿是無奈,視線觸及扶風時,眉眼染了笑意︰「扶風啊,傷好些了沒。」
柳莊主一笑嘴角眉眼彎起,有些彌勒的感覺,只是瘦了些,一臉慈愛。
「扶風沒事,謝柳莊主關心。」
「你這丫頭,總是莊主莊主的叫,多見外,若累了就說,回頭讓一言送你回去歇息。」
「是。」
柳莊主笑著點點頭。
粥煮好饅頭蒸好時,揭蓋的瞬間,那一雙雙饑渴的眼眯起,露出紅光,卻是遲疑在原地不動。
「他們為什麼不吃?」柳青藍疑惑開口,話剛落,原本呆立在原地的人如餓狼般撲了上來,推擠的人群直逼得柳青藍一群人節節後退。
一時間只看揮舞的手,涌動的頭,一雙雙黝黑的手伸進竹制蒸籠抓起熱湯饅頭就朝口中塞,掉落在地的碎屑很快被慎重撿起,再推擠……柳青藍驚的張大嘴。
「你餓上數天後還會注意形象麼?」
扶風說道,一雙眼卻是眨也不眨的看著那擁擠的人群。
「扶風姑娘似有所感?」
美眸縮了縮,扶風稍稍側頭就可見身形挺拔劍眉星目的男人——穆遠。
今天的穆遠依舊是一身勁裝,烏黑的發纏起,一根粗布條固定,雙手負于身後。
穆遠今天本是來道歉的,听說此事後跟了過來。
昨日,一言問了她為何會在此後,面色沉吟,末了只是笑道︰「以後注意點。」
就這樣沒了。
他原本以為就一言的性子會發怒的,雖然她沒看一言發怒過,可就有那種感覺,一言會很生氣,特別是在叮囑她要小心以後。
穆遠看了身旁陷入沉思中的扶風說道︰「扶風姑娘,對于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我很抱歉。」
她是真的很抱歉,即使這女子好像不怎麼領情,也不想見到自己。
扶風眼中嫌惡他還是看的清楚的,只是不知來自何。
扶風看了一眼穆遠,冷冷說道︰「單單就一個‘抱歉’?」
穆遠驚訝扶風竟然應了自己話,不免露出喜色︰「扶風姑娘想要什麼盡管開口,只要穆遠辦得到。」
只要有條件就好辦了,怕就怕她什麼都不開口,那人情就永遠無法還,債就一直欠下了。
穆遠發現,眼前這人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處處針對他,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前後幾次受傷不是跟自己有關就是和自己部下有關的原因,總覺得欠她,所以無法生氣
有人說,前世欠下的債今世還,怕不是前世欠了她,今世來還吧!
「將軍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
似等的就是這一句,扶風臉上浮現了笑,淡色的唇因這一笑而多了色彩︰「那扶風要將軍的命。」
「什麼?」穆遠大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扶風說要將軍的命。」
「……」
穆遠一張臉變色,眉緊緊皺起,沉聲開口︰「扶風姑娘當真?」
不遠處,傳來柳莊主安撫人群的聲音︰「大家不要急,都有,都有,柳老,多蒸些,不要舍不得米,粥要干的,多放米。」
「噗!」
撲哧一聲,柳青藍笑露一口銀白的牙︰「扶風你這玩笑開的,都把穆將軍嚇傻了。」
「玩笑?」穆遠緩慢念出這兩字,一雙星目緊盯扶風。
扶風嘴角一收一彎,笑的嬌柔︰「是啊,玩笑。」
「……」
穆遠一雙眉眼卻是皺的更緊了,唇緊抿。
「將軍怎還這般嚴肅了?」見此柳青藍疑惑開口。
扶風看穆遠抿唇而笑︰「莫不是當真了吧?」
此言一出,柳青藍樂的大笑︰「不會吧,穆將軍竟時個嚴肅的人,開不得玩笑。」
「是麼。」穆遠微彎了頭露齒一笑,視線卻總朝扶風飄去。
當真是玩笑麼?
眼前女子在說那句時,臉上雖帶笑,眸中卻是在認真不過了,只是瞬間,在說那句玩笑時,清麗的臉被笑意感染,淹沒了眸中神色。
突然柔荑伸了過來,回神時,縴細白皙的手已扶開額前散落碎發。
扶風仰頭,眸含驚訝︰「將軍這里竟然有一道傷痕了。」
那傷痕正好遮蓋在碎發下,平時看不見,拉開頭發就看的清楚,疤痕從發跡線到眼尾,稍稍偏移一點就會傷到眼楮。
穆遠身子一僵,猛地朝後倒退數步,碎發在扶風手中滑落,疤痕隱去。
「將軍,這疤痕是怎麼來的啊?」扶風很感興趣的問道。
「……」穆遠皺了皺眉,面色難看。
似看不出他人面色,扶風執著問道︰「將軍,你還沒回答扶風的問題呢。」
「將軍,不能說嗎?」柳青藍也蹙過了腦袋,一臉的好奇。
「到也不是。」穆遠張了張嘴,聲音有些艱澀,星目有些飄忽,末了似是猛然回神般,笑道︰「只是……以前對敵時留下的。」聲音低沉悠遠。
「啊!」柳青藍驚嘆︰「打仗真危險。」
「是啊。」扶風低喃回應,臉上帶笑,低頭的瞬間,笑意卻消失在嘴邊,眸中一片冰冷。
突然一只髒兮兮的小手塔在裙擺上,抬頭正對上一雙黝黑大眼,大眼在看見她看向自己時眨了眨,黑漆漆的臉上露出羞澀的笑,小心開口︰「姐姐不吃饅頭麼?」
只到膝蓋的小女圭女圭,雙俠下陷,露在外的四肢枯瘦,小臉蠟黃,一雙眼卻是黝黑發亮。
「姐姐要吃麼,給。」
女圭女圭的聲音很輕,小心翼翼的帶著討好。
扶風看著女圭女圭骨瘦五指上白胖的饅頭,失了熱氣,粘了灰,甚至有腳印,想是太小搶不到饅頭所以只能撿別人掉的。
即使這般,女圭女圭卻當做珍寶般緊緊抱著。再看小女圭女圭發亮的眼,突然心中一暖,由著心口蔓延全身,驅除那抹冰冷,忍不住握住小女圭女圭的手。
小女圭女圭的手雖然瘦,握著都是骨頭,卻暖暖的。
蹲在身子輕聲開口︰「女圭女圭還要饅頭麼?」
女圭女圭伸了伸手︰「姐姐吃。」一雙晶亮的眼卻緊盯饅頭,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卻極力忍住,忍的一張小臉都皺了,卻堅決。
扶風看著女圭女圭這樣,心一揪,牽起女圭女圭的手起身︰「姐姐不吃,姐姐帶你去拿很多的饅頭可好?」
「真的?」女圭女圭雙眼大亮,小腦袋點啊點。
「我也去,我也去。」柳青藍雙眼閃閃的看著小女圭女圭,恨不得撲過去抱滿懷,口中不斷喃喃著好可愛好可愛,早忘記就在前天,某個人看見這麼個小女圭女圭還怕的閃躲,說什麼亂民會吃人。
用手牽著小女圭女圭,一邊听著柳青藍嘰嘰喳喳的聲音,扶風轉頭看獨留在原地的穆遠。
那里,劍眉星目的男人雙眉緊皺,伸出的手輕踫額頭,神色恍惚飄遠,似憶起什麼,神色沉痛。
扶風抿唇冷冷一笑。
她當然知道那人在想什麼。
那一年,也是在這邊關,那時的他們年少無知,以為什麼都難不倒自己,以為不就是一條命,沒什麼放不下的,可真正需要舍掉一條命時,他們都怕了。
耳邊似乎還殘留著戰馬奔馳,拼搏廝殺的聲音。
兩軍對持,一時的勝利沖昏了年輕的頭腦,看敵軍狼狽逃離,才剛剛成為副將的穆遠不顧扶風的阻攔,當晚大軍進攻敵軍駐扎軍營,想來個趁勝追擊,一舉攻破敵軍,到頭來卻中了敵軍調虎離山之計,一群人被困峽谷。
她違了軍規,憑著一骨子倔強私自帶兵營救。
他為救她額頭中一劍,她一身傷冒著生命危險帶著傷重的他離開困境。
那時的他們整整餓的十天,想到的不是死,而是活下來,無論如何都要活下來。
回來後,她昏迷半月。
那一次,他們違了軍規,大都的將士因他們的魯莽而死傷慘重。
他們是她和穆遠心中的傷,多年來一直難以磨滅。
刑房之中,穆遠說︰「我的命是你救了,以後就歸你了,你說生便生,你說死便死,這額頭的傷就是印證,我會一直留著。」
昔日,那人清朗的聲音猶在耳邊回蕩,卻以物是人非。
柳莊主溫和高坑的聲音傳遍整個亂民區︰「各位放心,柳某今天在這里說下話,有柳某一口吃的,定當少不了各位。」
喧嘩的聲音掀開半空,巴掌聲啪啪響。
外人皆知,柳莊主心地慈善,一個過路的乞丐都傾心相助,不嫌不棄,親和有禮,是個真正的大善人。三年前的洪災,他毅然舍棄所有救助災民,數天不休的忙做,和災民同吃同住,搬出家中最後一口糧食方罷休。
這樣的人,怎能讓人不欽佩愛戴呢?
握著小女圭女圭的手輕動,想起剛剛拉近距離的瞬間所見。
短短兩年就在這人臉上留下了印記,往日俊朗的眉目間多了褶皺,星眸變的深幽,添了愁。
當真是不細看不會發現。
他有什麼好愁的,早已是那堂堂大將軍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副將,多好,多好,還有什麼好愁的?
听鎮上人說,駐扎關外整整2年不存回京都一次。
這又是為何?
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