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皇上招柳美人侍寢的事在後宮傳的很快,這比以往皇上臨幸任何一個嬪妃都要來得新奇,單單只因那麼一張面皮。
明明就是一張沒有一點相似的臉。
而對于此事最開心的莫過于顧想。
「真的?」
顧想放在倚靠上的雙手因為過度的興奮而忍不住顫抖,一雙深陷的眼中滿是喜悅,直直的看向底下老僕,做最後的確認。
「王嬤嬤讓人帶來的消息,錯不了,就是在今晚。」
顧想一雙眼綻放出流光溢彩,雙手忍不住拍打著座椅,末了終于按耐不住站起,在廳中來回踱步︰「太好了,太好了,只要皇上和她走近了,那麼……」深邃的眼笑的眯起,里面閃爍著精光,攤開的手一握看向老僕︰「讓王嬤嬤和小荷密切關注著一舉一動,隨時匯報。」
「是。」
「關外那邊如何了?」
「正按計劃進行著,只是……」
「什麼?」一听那轉折兩字,顧想立刻變了臉。
這種時候,可出不得披露。
「是柳一言,他好像有些按耐不住想提前進京了。」
「柳一言。」深陷的眼眯起,輕哧一聲︰「是為了女人吧,瞧這點出息,今天這事可給我封緊了,不得傳進莊外,可不能讓這小子壞了我的好事。」眯起的眼中寒光一閃而過。
「是。」
顧想哼哼兩聲,想起自己即將完成的計劃,原本嚴肅的臉上漸漸浮上笑意,越來越深,直至嘴角裂開,露出了牙。
「相爺就等著宮里傳來的好消息吧。」
「哈哈哈!」
而此時的朝露殿。
寢殿外的門早早的就打開了,宮燈高掛,直照得青石地面亮如白晝,殿中正主端坐著任由宮人忙碌,一件件華裳落在面前比了又比,艷麗的蔻丹直印的唇瓣妖嬈嫵媚,青絲披散垂落,身後兩人顯然比這正主還要緊張,動作卻是迅速,好似早為了此刻做了無數次準備,拿出的那些琳瑯環佩,扶風平日在這朝露殿見了都未見。
直至所有的有一切都準備好後,扶風站在與人等高的鏡前看著鏡中人竟是有些陌生了。
鏡中那艷而不俗的人真是她柳扶風?
不是那種月兌塵的清麗,暗紅的高腰襦裙,繡鴛鴦細紋,胸前是同色系緞帶,直垂至腰下,外罩淺色的寬袖外袍,繡桃花,粉色的,開的嬌艷,整個人看上去如同綻放中的花兒,散發著奪目光芒,很吸人眼球,單單是看上一眼就再難移開視線。
是那種讓人驚艷的美,卻不帶一絲俗味。
「柳美人真美。」
王嬤嬤和小荷欣喜的看著自己的成果︰「皇上應該會滿意吧?」
「雖然皇上看盡了美色,可柳美人的姿色不比那些庸俗之物。」
正說著,殿外傳來了聲響,兩人頓如驚弓之鳥跳起。
「是不是皇上來了。」
「啊,嬤嬤,你快看看柳美人這衣裳可好,要不要換件更加艷麗的,還有這頭發……」
「小荷,去把那香露拿來給柳美人噴噴,還有……」
剛剛安靜下來的寢殿瞬間又變得忙碌,一時間只看見兩道身影慌亂走來走去。
扶風看著兩人忙碌,覺得好笑,忍不住就開了口︰「你們莫不是忘記了,我進宮的那一晚,皇上也說來朝露殿,結果半路轉了方向。」
她真不是想嚇唬她們,只是看她們這般期待,想提個醒而已,畢竟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在說了,君心最是難測,來朝露殿的路又長,足夠那人轉好幾個彎了。
只是那樣的話有些可惜了而已,可惜了她為了今晚所做的一切努力。
坐在圓凳上,看兩張臉白了青,青了又白,然後是更明顯的緊張,甚至是擔憂害怕。
「不,不會的,皇上一定會來的。」小荷咬咬牙,有些不確定的說著,一旁王嬤嬤抿唇沉默,顯是也想到了這點,一張布滿褶子的臉上滿是不安。
像是要印證她所說的話般,下一刻,吳公公那特有的尖細嗓音傳來。
「皇上駕到!」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王嬤嬤和小荷臉上浮現了笑,松一口氣的笑。
「快,快,接駕。」
推開門走出內殿,前往前殿接駕,沒有浩浩蕩蕩的排場,來的就是皇上和吳公公兩人,封半城月兌去一身明黃,僅著便服,看上去威嚴中又帶著輕松,吳公公卑躬屈漆的跟在身後,封半城的步子拉的大,相比,矮上很多的吳公公為了更好的跟上就要三步一小跑。
「臣妾(奴婢)見過皇上。」
剛剛還緊張兮兮的王嬤嬤和小荷此時倒是一派從容,低頭福身,直到那道尊貴的身影漸漸遠去時才抬頭,小荷看著男人那挺拔的身影有些痴了。
「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近的看皇上了,原來皇上長的這般好看啊。」小荷喃喃自語,一張巴掌大的臉上浮現紅暈,細長的眼眨動,卻不想背後肉突然一痛︰「哎喲……嬤嬤?」
王嬤嬤瞪她一眼後收回視線,轉身看向扶風,福身說道︰「小荷這丫頭不會說話,柳美人莫要見怪,奴婢們就在這殿外侯著,柳美人有事就喚一聲。」說話間一伸手拉住還想朝前走了小荷。
眼看都到了寢殿了,可不能在往前走了。
小荷有些失望的收回踏出去的腳,一雙眼卻是貪婪的盯著前面那道身影。
扶風含笑點頭,別有深意的眼看了下,隨著那人朝寢殿走去。
一路走來,朝露殿的每一道門都是大開的,唯獨這寢殿的門卻是關著。
封半城看著眼前緊閉的紅木門停下,轉身朝緊跟而來的人看去︰「那些宮人不一同進來?」
一般來說,皇上或是嬪妃寢殿中都是有專人伺候的,端茶倒水沐浴更衣是必須的。
扶風看著眼前人嫣然一笑︰「伺候皇上怎可假借他人之手了。」
聞言,封半城今晚首次正視眼前人,月華之下,女子笑意嫣然,披散青絲下微露白皙下顎,盈盈而立間,竟是連那明月也相繼失色了。
「……」銳利的眸子中神色莫測,看不出其中之意,須臾淡然開口︰「開門。」
「是。」
微微一副身,蓮步輕移而動,繞過男人挺拔的身子來到門前,柔荑輕抬至門扉,微微施力,紅木的門傳來吱呀聲響,朝著兩旁推開,寢殿內室緩緩進入眼間,
「想來,皇上還是第一次來臣妾的寢殿了。」
輕柔嬌媚,帶點愉悅的聲線。
偌大的寢殿顯得有些空曠,簡單的幾樣飾物,不比原先的輕紗薄簾,深閨柔情,簡單大方的裝飾,卻也不失單調,一眼看去清幽中透著雅致,該有的一樣不少,不該有的也不會累贅,原本的層層珠簾換成了素雅的屏風,繪著青竹。
竹,秀逸有神韻,縴細柔美,長青不敗,卻又瀟灑挺拔,清麗俊逸,有如那偏偏君子風度,彎而不折,折而不斷。
有人說,竹象征著我們年少的風華,她又說,竹空心,那是因為他謙虛,虛心自持,她還說,柔中有剛是一種做人的原則。
淡泊,清高,正直。
屏風下有題字。
——凌雲有意、強項風雪、偃而猶起,竹節必露,竹梢拔高。
——風味既淡泊,顏色不斌媚。孤生崖谷間,有此凌雲氣。
蒼勁有力的字,一筆一劃極為認真,落筆有力,收筆利落,沒有特意的花哨或是有意的渲染。
人說字如人,封半城的字龍飛鳳舞,張揚而狂娟,鳳素顏的字娟秀而認真,處處謹慎,不露一點瑕疵。
就好比各自的做人。
榻上綾羅素雅,顏色淺淡,上罩清淺紗帳,下鋪絨毛地毯。
封半城的一雙眼從寢殿的門開啟的那一刻開始就沒再眨動一下,疑惑,驚訝,震驚,邁開的步子在寢殿中來回走動,幾乎是要看盡這整個屋子。
扶風並沒有跟上去,關了殿門後便安靜的站在門口,靜待著,秀眸始終帶笑,直至那人停了腳步方上前,如蛇的手臂攀岩至那人肩上,緩緩朝下,移向男人有力的腰間,踮起腳,曖昧的氣息吐露在那人脖頸之間︰「皇上可要臣妾伺候您更衣。」
原本分神的人猛然轉身,一手扭過縴皖,另一手掐住白皙脖頸,視線逼近時眼中怒火奔馳︰「說,你是不是去了素欣殿,不然為何一模一樣,好大的膽子。」
被迫仰起的頭看向他,身子連連後退,驚疑詢問︰「皇上在說什麼,臣妾听不明白。」
深邃的厲眼眯起,毫不掩飾其中質疑,手上力道加重︰「沒本王的允許,任何人不得踏進,你好大的膽子。」猛的的一甩手拋開人,冷眼逼近地上狼狽身形︰「說什麼不明白,就朕看來沒人比你更明白了,說,你是不是去了素欣殿?」
扶風︰「皇上是不是弄錯了什麼,如此只是臣妾個人比較喜歡簡單點而已,不喜那些太過隆重的裝飾,覺得繁瑣,更不喜那些纏纏繞繞,所以才按著自己喜好來布置寢殿。」長長的睫毛扇動,滿是驚疑的看著封半城︰「難道說這寢殿內的東西不能動,可是嬤嬤他們沒有告訴臣妾啊,臣妾一直呆在關外,對京都內的事物不太了解,若是有什麼做錯了的還請皇上恕罪。」
銳利的眼緊盯她抬起的眸子,似是要從中找出些什麼,末了怒指那屏風︰「柳美人很喜歡這屏風?」
「是啊。」扶風點頭。
「那這上面的題字?」
秀眸朝著屏風上那蒼勁有力的字看去︰「皇上也喜歡這些古人的詞啊?」
「也?」
扶風細看那屏風上的紋路,看著上面栩栩欲生的竹,嬌艷的唇輕抿而淺笑︰「臣妾倒是很喜歡古詞,只是這兩句並不喜歡,淡泊不是想來就有的,你不去招惹別人自會有人來招惹你,過分的清高在旁人眼中就是高傲了,過直則折。」
「放肆。」聞言,封半城皺了眉︰「做人就當高風亮節,正直不阿。」就好像那個人一樣。
扶風收回視線看眼前一臉鑄錠的男人,心中一陣譏諷,面上含笑︰「臣妾才不要做那樣的人,那樣的人一般都傻,說不定哪天被人陷害的死了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封半城微張的嘴瞬間緊抿,臉上神色驚疑不定。
扶風看著神情突然變的恍惚的人,拔高的音量詢問︰「皇上,你說臣妾說的對麼?」
「閉嘴!」
‘ 當’一聲,上好的屏風被一陣勁道擊倒,翠綠的竹由中斷裂開來。
「皇上,柳美人,可是出了什麼事?」
屋外意識到不對的王嬤嬤小心翼翼的敲門詢問,屋內寂靜一片。
殿內,扶風仰頭看人︰「皇上,你毀了臣妾的屏風,若是在不喜歡臣妾找人換了便是,何必毀了呢。」
「嬤嬤,你說這是?」屋外,小荷壓低了聲音看著身旁王嬤嬤,回答她的是一記厲眼,吐了吐舌不敢再問,卻是忍不住好奇︰「是不是柳美人又惹皇上生氣了。」
這個不用王嬤嬤回答,寢殿的門咚的一聲由內開啟,尊貴的男人黑著張俊臉從殿內走了出來,頭也不回的離去。
「恭送皇上。」
王嬤嬤趕緊拉著那個一臉痴呆的小荷行跪拜禮,直到那人身影徹底消失後才敢抬頭朝寢殿內看去,這一看,兩人同時驚呼出聲。
本來好好的寢殿竟是一片狼藉。
原本守在遠處拉著內侍閑聊的吳公公一看那道挺拔的身影,趕緊擺手示意那些人離去,匆匆跟上︰「皇上,您這怎麼……」這麼快?
疾走的人不停,只冷硬扔出兩字︰「備轎。」
「是。」吳公公一看正主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話了,匆匆讓人去準備,知道那尊貴的男人上了軟轎,一顆懸著的心也沒下來。
「皇上這是準備去哪兒呢?」
這柳美人也不知是怎麼的,就好像天生和皇上犯沖,每每下來皇上都是怒氣沖沖。
軟轎中的人沉吟良久後方開口︰「……去素欣殿。」
听了那三字,吳公公雖然驚訝,卻也知道現在不是疑惑的時候,一甩拂塵招的轎夫疾步而去。
「皇上,您真的要……」
吳公公抬頭看著頭上‘素欣殿’三字,再看那緊閉的紅木門,掂量這手中純金鑰匙,有些不太確定的開口。不怪他奇怪,皇後娘娘死了都兩年多了,皇上一步沒踏進過‘素欣殿’,也嚴令所有人不準踏進,一把大鎖鎖去了昔日風華。
「開門。」
「是。」
朱門推開時,門沿上的灰燼飄散開來,吳公公趕緊用拂塵揮去,以免塵埃沾了帝王尊貴的身子。
封半城的眼透過飄散的灰燼,看朱門內熟悉的景物,一時間竟是有些恍惚,恍若隔世一般,四周安靜一片,靜得連心跳都精致了,身旁吳公公好像說了些什麼,卻沒有听清,腳下由于千斤重,直至良久後,似是做了決定吧,有些鄭重的抬腳,邁過高欄一步步朝內走去。
自從那個人死後,他就再沒來過這里,說是特意忽視不如說是害怕,因為害怕所以忽視,強壓在心里,至于是害怕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是此時此刻他很想來看看,迫切的程度連他自己都難以想象,他知道,單單因為他看了那一切,因為那麼幾句話。
像是要證明什麼般,他急切的想要。
景物依舊,沒到一處都可一起昨日之事,耳邊熟悉的聲音,嬉笑,漫罵,熟悉的就好像從未失去一般,沒走一步,腳下都重上一分,心尖鑽心的疼,卻強迫著自己走下去。
吳公公看著封半城有些怪異的神色,不敢開口,只得更加小心翼翼的伺候著,看著前面擋路的碎石和樹枝趕緊踢開,看見封半城要進哪個殿,就急忙開門。
殿內很冷清,冷清的讓人有點毛骨悚然,四處積滿厚厚的灰塵,原本修剪整理的花草長的比人還高,雜亂一片,沒有規律的成長著,後院,那個人曾經種下的杜鵑花早已花落根死。
那是那個人特地從關外待會來的,關外大片的山上,紅色的杜鵑花片地皆是,搬回皇宮的那一年,她帶回了三株杜鵑花,回京的途中細心呵護的比自己還要重要。
她說,若是以後再也去不了莊外了,這身在莊外的杜鵑花也是一種念想。
數年後,宮中人都知道,鳳後的寢殿後花園中種著大片的杜鵑花,每到春季,芳香四溢。
如今,人不再了,花也死了。
寢殿的門吱呀一聲開啟時,入眼的一切就好像剛剛還展示在自己眼前,只是眼前的一切早已被灰塵蒙蔽。
原本奢華的寢宮因為那個人的執意而變的簡單,卻清雅。
「你先去吧。」朝著身後人輕輕一揮手,踏步朝內殿走去。
吳公公有些擔心,想跟著,看封半城那樣又不敢開口,而且這里總讓他滲的慌,單單是站在這里就想起兩年前死去的鳳後,有些發寒,心中拉鋸一下後決定離開。
「那奴才就回殿外守著了,皇上有什麼事喚一聲,奴才馬上就來。」
似是沒有听見吳公公的話般,封半城輕輕磕上眼,一步步的朝寢殿內走去,似是踏過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境地般,細數著腳下步子,五十步是圓桌,朝左再走五十步是窗台,再朝左走五十步是那副他親筆提下的字,正高高的懸掛在牆上,再朝右走百步是她的案幾,她總做在那里看書,明明是女兒家,卻偏愛兵法布陣,當然們這些都是因為他的關系,所以他很喜歡,看書的她也很可愛,可就是太過專注,總會忘了他才存在,這點他不喜歡。
這寢殿中的每一處,她都再熟悉不過,熟悉的步伐都印刻在腦中,閉上眼楮也知道,俊朗的臉上浮現溫潤的笑意,然後再走五十步就是……
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有些驚喜的看著面前展開的屏風。
十數尺的屏風即使是折疊這放在那里也很長,只是時間長了,上面的顏色有些變淡,那一根根青竹卻是依舊清晰翠綠。
這上面的圖樣不比朝露殿中的規規矩矩,筆筆如神,知道她喜歡竹,所以他買了無色的屏風,一筆筆給她畫上,他向來隨性,所以這畫的也隨性,沒有固定的竹葉,大多都是想到畫到。
緩緩蹲子,朝著屏風下模索而去,指月復擦淨上面厚厚的灰燼,露出里面兩排字來。
——凌雲有意、強項風雪、偃而猶起,竹節必露,竹梢拔高。
——風味既淡泊,顏色不斌媚。孤生崖谷間,有此凌雲氣。
同朝露殿一樣的題字,這上面的字體卻是娟秀,落筆認真,一筆筆勾勒,表示著題字之人的慎重和對這兩句詞的重視。
她曾經說過,做人當如竹。
她也一向如此。
高風亮節,淡泊,清高,正直。
——做人,但憑問心無愧。
她說。
——臣妾倒是很喜歡古詞,只是這兩句並不喜歡,淡泊不是想來就有的,你不去招惹別人自會有人來招惹你,過分的清高在旁人眼中就是高傲了,過直則折。
模索屏風的手緊緊握起,直握的骨節咯吱作響,俊朗的臉上陰霾一片。
她縮侍奉的格言,豈能任人遭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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