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下的白月光,照著三個庭院,另一個庭院里,也有人在喝酒。
「我們先不回冀北。」白石小桌前納蘭述款款替周桃斟酒,「來,這酒醇厚甘冽,燕京名品,你也嘗嘗。」
周桃微笑,月光下細長的眼楮光澤朦朧,醉人如酒,桌子底下的腳,卻狠狠踩住了紅硯的鞋尖。
紅硯身子微微一顫,趕緊垂下臉,干巴巴地道︰「公子我們小姐還有毒傷在身是不是快些帶她回府好好養養身子燕京雖然有名醫可是咱們冀北柳家也是名動天下的呀不如還是回冀北比較方便些。」
納蘭述持杯的手頓了頓,抬眸笑看紅硯,「我發現你還是不說話比較可愛些。」
紅硯賠笑,立刻後挪一步,讓開了周桃的鞋尖。
「冀北柳家最好的子弟就在這里,他已經說了無能為力。」納蘭述向周桃溫柔地解釋,「我看還是燕京合適些。」
周桃含笑點頭,心中卻在一萬個怒罵——不回王府怎麼早點鞏固自己的地位?不回冀北怎麼給父母收尸?燕京女人那麼多,她所仗恃的「和納蘭述同甘共苦」的那點恩情,怕不遲早被那些狐媚子給搶了干淨?早知道就冒險開口說話,納蘭述也未必記得那賤人的聲音,勝過如今裝啞巴,有苦說不出。
「我去方便一下。」納蘭述含笑賠罪,起身去解手,他剛轉過牆角,周桃就忍不住泄恨地踢了紅硯一腳,紅硯「哎喲」一聲。
納蘭述突然從牆角後探出頭來,問︰「什麼聲音?」
周桃不防他又冒出來,嚇了一跳,下意識要張口回答,聲音即將沖到咽喉口的時候突然醒覺,趕緊抬手端起酒壺就狠灌一口,烈酒猛然入喉,沖得她一陣猛咳眼底泛出淚花,還不得不對納蘭述露出「沒事我很好」的笑容。
納蘭述也笑看著她,月光下,柔情款款,眼神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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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庭院里,還是在喝酒。
「這脆炙羊腰不錯。」君珂給對面的柳杏林夾了筷菜,「趁熱吃,冷了就腥了。」
「你也吃。」
君珂笑一笑,放下筷子就灌了一杯酒。
「吃水晶白切雞。」放下酒杯她又給柳杏林夾菜,柳杏林抬頭看她一眼,沒說話。
君珂並不是個喜歡給人布菜的人,她似乎更習慣分餐,喜歡將菜色都分開各自食用,說這樣比較衛生,柳杏林當然不知道這是君珂在研究所食堂打飯多年的習慣,然而今日君珂的一反常態,幾乎沒動筷子,卻拼命給他夾菜。
今晚的一切,有點不同,不是嗎?
柳杏林把自己埋在酒杯里,默默吃君珂布得小山似的菜,吃一口,喝一口酒。細算下來,喝得比君珂更多。
「你……不怕醉嗎?」對面君珂扶著酒杯問他,眼楮里晃動著無數亂轉的星星。
「怕的不是醉,而是怕不能不醉。」柳杏林深深地看著她,笑得有點苦澀。
「這話我……呃……」君珂打個酒嗝,揮揮手,「听不……懂。」
這有些粗俗的動作,她做來不覺得唐突,只令人覺得隨性,柳杏林忽然想起白日里那個周桃,周家小姐,錦衣玉食嬌養出的氣質,還不如眼前少女優雅自然。
鵲巢鳩佔,還是只別有用心的鳩,那只鵲會怎麼想?
柳杏林模模鼻子,又給自己斟了一大杯,一口飲盡,搖搖晃晃站起來,道︰「……說醉……就醉了……小君……我顧不得你了……我要去睡了……別叫醒我……」說完踉蹌回房,撞開房門就撲倒在床上。
君珂跟進去,給他月兌靴蓋被,柳杏林一動不動,很快打起了鼾,月光淡淡照入軒窗,沉睡的男子肌膚如玉長眉入鬢,睫毛黑而濃密,君珂自愧不如。
真是個好男兒,難怪定湖城最近大戶人家的小姐們鬧起了相思,君珂笑了笑,關門出去。
白石桌上鋪開筆墨,君珂以虎爪之勢,艱難地抓著毛筆寫字。
「字呈柳兄足下……」
酸!君珂抓起來揉成一團撕掉。
「柳兄,我走了……」
太有沖擊力!撕掉!
「柳兄,抱歉我要離開你……」
倒像分手信!撕掉!
桌子下很快堆了一堆紙團,君珂咬牙嘆氣皺眉,覺得這活比讓景橫波三天不罵人還有難度,眼看著月過中天,再不走就遲了。
君珂嘆口氣。
算了,想那麼多周全的話,終究抵不過要做不周全的事,說清楚就行。
「柳兄,今天的事你也看見了,我想過了,有些事要遵守承諾瞞著納蘭述,有些事卻不能,周桃如果包藏禍心,我再袖手不管,就白送了人家性命,我有多管閑事癥,要去追一追,你不用擔心,事情辦完我會回來的。」
別的也不多說,柳杏林失落是必然的,道歉什麼反顯得矯情,好在現在他身體大好,聲名遠播,周邊百姓奉為神明,柳家也動不得他,至于醫術,他自己確實是個中高手,就連開刀之術,在她這陣日子畫出人體血脈經絡圖和他共同探討之後,也有了一定把握,有她沒她,已經並無影響。
君珂為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將那封信悄悄塞在柳杏林門檻下,台階上夜露濕滑,她小心地將碎石清去以免柳杏林滑腳,夜露沾濕她的發,勾勒出少女側臉溫柔而堅決的神情。
她不知道。
一門之隔。
「大醉沉睡」的柳杏林,在床上大睜著眼楮,眼楮里寫滿深深的惆悵,和低低的嘆息。
小君。
我在該醉的時候醉。
但望你能在必醒的時刻永遠清醒。
不能相送。
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