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片金燦燦的斜陽將重山峻嶺點染得層次分明,天空一片清明。只有陣陣山風,吹得林濤翻滾著波浪。
車道上的拐角處,終于露出了馬車的身影。刀郎大喊著「來了來了!」他們就快步迎了上去。
馬車共有8駕,滿載著人和東西。打頭的馬車停了下來,只見一個清瘦的小姑娘跳下馬車奔跑了過來,嘴里高喊著「哥哥,哥哥」,一下子就撲在了陳佳永的懷里。另一女子約莫三十二三歲,也高喊著「刀郎大哥!」,奔向前來,看來那就是陳佳永的小媽了。眾人相見,喜極而泣。
陳佳永扶著懷中小妹上了馬,對車上的人們大聲說︰「鄉親們,父老兄弟姐妹們,我們到新家了!跟我走吧。」說完打馬領頭而行。
偏崖入口處早已站滿了翹以待的人們,車隊到達時,立即響起了一遍呼爹喊娘,呼兄喚弟叫聲和哭泣聲。刀郎大喊到︰「車隊快駛到大廳」!到得大廳,場面更是失控了。陳佳永一時也急得不得了。周凡在一旁拉了他一把說︰「生死一線,能來到偏崖的都是二世的人了,這三個多月的驚恐和煎熬真不容易,親人相見,就讓他們渲泄一下吧。」說完就去了食堂廚房。
蔣四蜷縮在灶頭一角,失聲痛哭,瘦弱的背脊不停地抽動著。刀郎已將他的妻子兒女全沒了的消息告訴了他。他一直忍著,但听著大廳的鼎沸人聲,他悲從中來,實在不能自己了。周凡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頭說︰「哭吧,哭出來了可能心里還好受些。」周凡說著就系上了圍腰上灶去了。蔣四卻扶著灶頭慢慢地站了起來,他擦干了淚水,哽咽了幾聲,又長嘆一聲道︰「唉……死了的就死去了,活著的還要活呵!周部長……一會兒我就不出去傳菜了,但灶頭上的火會和以往一樣旺的。」說完就搶過周凡手里的鍋鏟,又去忙活起來。周凡默默地轉過身,悄悄地擦去了眼角的一滴淚珠。
偏崖大廳里,己升起了一爐大火。春森忙著在為受傷者清理傷口和重新包扎,胡老財和崔英子忙著在為生病、感冒的喝中藥和打針,安貞子則帶著護士們為災民們量體溫,作體檢。刀郎親自為災民們分著衣物,領他們分別去兩個「澡堂」洗澡……
一會兒,春森來報︰災民中重傷的有8人、重病的1o人,需要住院治療;輕傷的有幾十人,經傷口感染處理後,可以自由活動。只是他們所有人都太虛弱了,需要一段時間的休養才行。
刀郎帶著李老栓匯報來了,李老栓才洗過澡,換了衣裳,精神了許多,但仍然掩不住他兩眼深陷的憔悴神色。他一口氣喝干了缸子里的茶水,就從頭講了起來︰
他們一行5人,翻山越嶺,曉行夜宿,只見沿途滿目瘡痍,餓殍遍地,慘不忍睹。他們緊趕慢趕,饒是如此,趕到了陳家大灣,已是出時7天以後了。這里早已是面目全非了,昔日良田千頃,富饒百里的陳家大灣,已變成了一個大雍塞湖。富甲一方、門樓巍峨的陳家大院,已經沉入了湖底。
他們沿著湖岸搜尋,找到了不少陳家大灣的幸存者。于是,就在一處相對安全的地方搭起了窩棚。他們5個人人分了工︰輪流1人守護窩棚、1人出去找糧或打獵,尋找食物;3人分頭出去找人。3天後,他們在災民中又找到了少女乃女乃芸娘和紅兒。就這樣,6續1o多天里,他們就找到了近2oo人,幸虧他們帶去了消毒藥粉,加上他們有在偏崖時的防疫經驗,注意了飲水安全,他們住的窩棚一帶沒有生瘟疫。他們5人中有萬老二和陳佳明兩人懂一些中草藥,就采來不少為傷者包扎和熬湯服用,但是,還是有十幾人因傷重死去了。
人搜尋得差不多了,他們就設法往回趕,但老老少少一百好幾十口子,還有傷病員,要行動起來還真難。他們組織了十幾個體力稍好的人,先去探好路,選地搭好新棚,然後再將大隊人馬遷過去。到縣城的近1oo里路,他們就這樣一站一站,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整整遷移了1個多月。
李老栓猛吸了幾口煙又道︰好在他們帶了長短1o支快槍,千多子彈。一路上,他們曾遭到過土匪的襲擊,災民的哄搶,都是靠這1o條槍護住了大家。為了節省子彈,他們還用新制的弓和駑沿山打獵,去換回糧食、食鹽等。待要到縣城邊時,他們這支災民隊伍己達到了近千人。因為逃難的災民見跟著他們安全,而且還有他們留下的舊窩棚住,時不時還能勻得一點食物,于是就跟了上來。
到了縣城邊上,他和萬老二進城去探情況,在街上看到了「吉祥客貨棧」的幌子,試著進去一問,果然就是大隊新近在城里設的客棧。要是他們早先知道,就會少死些人,少受不少苦了。
听完李老栓的簡介情況,陳佳永心里既感動,又感慨︰這真可以寫成一本叫做《苦難行紀》的書的。他向李老栓連道幸苦,忙讓刀郎安排他們好好休息去了。
陳佳永房間左邊的一間,原是刀瑪在住,現在空著,正好安置下芸娘和紅兒。貞子這會正在里外忙著收拾,貞子說︰「災民們每人都領到了一套新的或干淨的衣裳,除了重傷病員由護士護理外,他們正在排隊洗澡,換下的舊衣衫就只能用開水煮了晾干做鞋底布了。」
正說著,芸娘和紅兒已浴後回來,陳佳永只好上前去打招呼︰「小娘,紅兒,你們都洗過了麼?」芸娘點點頭。陳佳永就說︰「那你們就先在房里歇息一會兒吧,過會兒開飯我來叫你們。」芸娘忙說︰「快忙你的去吧。」
剛才熱鬧的大廳,現在已清靜了下來。刀郎和周凡忙著為災民們分配房間去了。陳佳永坐在石橙上,望著熊熊燃燒著的火堆,想靜下心來想些事兒。忽听身後一聲女子輕呼︰「這位是大少爺吧?」陳佳永扭頭一看,見是一位3o多的婦女,兩手牽著一雙兒女,站在他身後。他連忙起身,說︰「都洗過了吧?看,娃兒穿的衣服大了點,你回去改改。」女人激動地說︰「我就羅陳氏呀,娃兒,快喊舅舅!給舅舅磕頭。」陳佳永忙說︰︰「使不得。你們回房間里去吧,這偏崖晚上挺清冷的。」誰知那男孩子說︰「我們在等我爸爸。」正說著呢,一輛馬車就急急地駛進了偏崖,那車上跳下的漢子不就是羅大明嗎。兩個孩子「爸爸,爸爸」地叫著迎了上去。羅大明一把緊緊地摟住了他們,一家人嚎啕大哭。
陳佳永過去對羅大明說︰「嫂子和孩子才洗了澡,換了衣,乘天還沒有黑,快帶他們回虎崖吧。他又囑咐了駕車的戰士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羅大明激動得只「呃、呃」了幾聲,全家向陳佳永叩了幾個響頭。
馬車急急地來,滿載著一車的心酸和喜悅,又急急地去了……
晚上,大隊給災民準備了蘿卜炖排骨湯,臘肉丁和青菜熬稀粥,配了幾樣小菜。這樣既有營養,又易消化。
陳佳永他們前去逐門逐戶地去看望了災民們,特別是趙狗子和汪三他們幾家,並特批了趙狗子他們2天假,讓他們和家人好好團聚。隨後,他又獨自去到了廚房,安排了一桌飯菜,插朱萸當香,與蔣四和失去了所有親人的幾名戰士一道,每人向地上灑了了一碗酒,祭奠了死去的親人們。
陳佳永回到大隊部,只見刀郎和周凡早己等在了會議室。刀郎匯報到︰「吉祥寨送來大米1ooo斤,臘肉1oo斤;夢醒寨送來布一匹、棉花兩包、鹽5o斤等。1oo多鄉親們已初步安置下來了。」周凡沉思著說︰「關鍵是下一步怎麼辦。」正說間,馮吉來電話了,他詢問了陳家大灣災民的安置情況,刀郎一一作了詳細匯報。馮吉表示很高興,也放心了。他同時也通報了一個情況︰近幾天來,吉祥寨己有不少災民到來,其數量比前一段時間多了不少,給吉祥寨增加了不少壓力。他建議大隊開一個會,商議解決的辦法。
馮吉的電話內容,與陳佳永他們剛才商議的問題一樣,看來得想辦法盡快解決這事了。陳佳永對刀郎和周凡說︰「今天晚上就再幸苦一下二位,詳細地盤點一下大隊的老底子,看我們還有多大能力安置災民。我們爭取明天去到吉祥寨,現場研究和解決問題。」二人就忙活去了。
陳佳永又對安貞子交侍︰要隨時關注偏崖新到災民的情況,偏崖里全部約莫有2o多個小孩,待他們熟悉環境後,派一名會華語的護士把他們組織起來,教他們唱歌和識字。對下一代,可不能讓他玩耍野道了。
陳佳永又交給安貞子一份名單,交待醫護班學員結業後的分配,他說己和馮政委有了一個初步意見,若沒有其他變故,就照分配名單執行︰金達萊分配到虎崖衛生所;美惠子分配到1中隊;崔立貞分配到吉祥中心寨;金英淑分配到5中隊;何智子分配到2中隊;全淑英分配到4中隊;崔英子仍負責偏崖和虎崖。
陳佳永交待完事兒後,坐在了桌旁,提筆凝思著明天的事兒。只見芸娘從里屋出來,對他說到︰「佳永呀,你們的事,貞子姑娘給我講了不少了。剛才你和刀郎大哥他們說的話我也都听見了。你們也挺難的,大老遠把我們接過來,我們給你們添麻煩來了,心里也很不好受的。」
陳佳永忙說︰「哪里話呀,有我們的,就有你們的,我們本來不就是親親的一家人麼。」
芸娘嘆了一口氣說︰「陳家大灣沒了,你的爹娘也沒了,諾大的家業也沒了。現今只剩下你們出來的幾十個人,和我們逃出來的這一百多口子人了。」
陳佳永連忙勸慰芸娘說︰「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芸娘擦了一把淚,看著陳佳永,沉默了好一會兒,咬著牙堅定地對他說︰「咱陳家大灣的老少爺們沒有一個孬種,只是被地震害苦了。我們是不會吃閑飯的,我們也有兩只手,要和咱們大隊一起干,不信這苦日子扛不過去!」
面前這瘦弱的芸娘的形象,在陳佳永心里陡然高大起來,他心里頓時豁然一片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