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一聲輕響,陳炯的繡春刀被閔空繁握在手中。
有刀在手,他的整個人變得異常莊重,仿佛將他的神魂都已經融入到了繡春刀中。
沒有氣勢,不分正邪,他的人已經變成了一把刀。
「新悟出的刀法一共有七招,我不會使的很快,但你們要看清。」閔空繁自顧自的說著,唐善的「指教」一說似乎根本沒有被他听在耳中。
七招都是殺招,全攻無守,劈、砍、拖、劃、刺、帶、扎,一招化七式,七招之下竟有四十九式絕殺之威。
唐善凝神不語,腦中盡是七招刀法的虛影。
敵人持刃相對,攻其肋下才是突破空門的正確殺招,閔空繁為何反手拖刀去攻他的腋下?
本是頸下割喉的必殺之式,為何改而去扎雙眼?
胯下乃是絕命的陰招,為何不去上挑反而旁割?
……
冥想之中,唐善的臉上漸漸露出驚訝的表情。閔空繁的每一招每一式看似漏洞百出,必然引得所對之人瘋狂來犯,可只要按照他的刀法攻出,一切破綻與漏洞都在眨眼間變成了陷阱和埋伏。
如果唐善用閔空繁的刀法來應戰洪鐵達,七刀之下,洪鐵達絕難活命。
「閔伯伯!」陳炯根本沒能領會到這七刀的精髓,厚著臉皮道︰「您閉關多日才悟出七招刀法,這幾刀想必非常犀利,與敵對戰自然管用。可惜……您剛剛耍得太快,佷兒像是沒有看清楚!」
「老夫的刀耍得並不快!」閔空繁嘆息著道︰「是你不懂刀!」說話間,他手指輕動,繡春刀已經射入陳炯的刀鞘。
唐善雙目微睜,正色道︰「天下刀客數以萬計,敢對手中之刀說上一個‘懂’字的人恐怕並不多見!」
「懂刀不難!」閔空繁遙視遠方,似是對著深邃的空際自語,「難的是要讓刀懂你!」
唐善的臉上露出恭敬之色,道︰「晚輩對于刀的認識遠遜于前輩,晚輩剛剛口出狂言,還請前輩不要介意!」
「好說!」閔空繁在他臉上掃過一眼,對陳炯道︰「天下武者分為三等人,一等人一看就會,二等人一學就會,三等人無論你怎麼教他也不會!你在二等人之中排在中下,回去好自揣摩,總會有些收獲的!」
陳炯當然听得出閔空繁是在趕他走人,當即道︰「既是這樣,佷兒便不打擾閔伯伯了!」也不嗦,對著唐善眨了眨眼,轉身便去。
「晚輩……」唐善乃是跟隨陳炯而來,現今陳炯已經被閔空繁趕了出去,他哪里還有賴著不走的道理。可他剛剛開口,卻見閔空繁的眼中射出一股凜人之氣,嚴聲道︰「把我剛剛使出的七刀耍來我看。」
閔空繁有意點撥,唐善再無二話,當即出刀,七招四十九式一氣呵成,絲毫不差。
「嗯!」閔空繁由鼻孔哼出一聲,道︰「一等天智,果然一看就會!但你也只是懂刀,刀並不懂你!」
唐善默默的盯著繡春刀鋒利的刀刃,道︰「前輩?刀乃兵者也,兵者鬼道也。刀法、武功都逃不出謀略的掌控。不知晚輩的愚見可有道理?」
「有道理!」閔空繁突然手扣腰間,抽出一柄三尺軟劍,時而繃直如槍,時而活似靈蛇,一邊舞動,一邊道︰「老夫浸劍三十年,只是身在錦衣衛,不得不使用繡春刀。刀劍變化皆出于心,心動、意隨、手至,劍法與刀法才可以揮得淋灕盡致。」
「不錯!」唐善微笑著應了一聲,因為閔空繁所說正是他心中所想。
「錯!」閔空繁突然厲吼一聲,道︰「十五年前,老夫便是心存此念!」他似乎瞬時蒼老了許多,「所以老夫說你只是懂刀,刀並不懂你!」
唐善正色道︰「請前輩賜教。」
閔空繁再又仰望天空,喃喃道︰「老夫修劍三十年,悟刀十五載,只總結出一句話,‘去繁從簡,避實擊虛’!」
「去繁從簡,避實擊虛?」唐善最先想到的卻是岳逍遙將九劍道長所傳的九記劍招變換成為九九八十一招逍遙劍法,而楊騰更是將其變化成為近萬招無極劍法。
「難道他們都錯了?九劍道長的九記劍招足夠犀利,已經可以無敵天下,他們有心將九劍道長的劍法揚光大,不曾想卻是畫蛇添足?」唐善暗暗想著,記憶中的岳家「追風、乘風、破風」劍法立時被砸得粉碎,有股清涼之氣涌上心頭,幻化成一柄清涼寶劍,「唰唰唰」耍出三劍。僅是三招劍法,竟將岳家的三套家傳劍法盡皆囊括!
「不錯!」閔空繁微笑點頭,道︰「只是一句話,你竟然打破先前所學,頓悟出三招劍法。你是老夫生平所見到的悟性最高的武者,無論你使刀還是用劍,不出十年,天下沒有人可以在你手中討得便宜!」
「前輩?」唐善聞聲大驚,怔怔的問︰「晚輩的確悟出三招劍法,不知……不知前輩是如何看出的?」
「你的眼楮!」閔空繁「唰唰唰」使出三記劍招,正是唐善剛剛由岳家劍法悟出的三招劍法。
唐善的眼楮瞪得比牛眼還大,驚聲道︰「前輩在我眼中看出了這三招劍法?」
「觀想之余,你的眼中已經露出劍氣,劍氣流動,便是你這三招劍法的變化所在。」閔空繁不緊不慢的解釋著,評論道︰「這三招劍法雖然有些漏洞,還需要不斷完善,但總得來說已經很不錯了!」他嘆息了一聲,「岳家的劍法本就不凡,可你卻能從追風、乘風、破風三劍之中領悟到內含的精髓所在,你日後的前途將不可限量!」
唐善的眼中再又顯露驚色,道︰「前輩真乃世外高人,不僅在晚輩眼中看出了晚輩心中所想的三招劍法,而且還看出了這三招劍法的出處!」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你的恭維之詞老夫受下了!」閔空繁劍走靈蛇,在唐善喉前一刺,再又繃回,道︰「出刀吧!老夫想要領教一二。」
「不敢!」唐善口稱「不敢」,可手中的繡春刀卻已經擺出了守勢。
閔空繁也不客套,劍舞龍蛇,一劍刺心。
劍自胸前刺來,唐善自該擺臂封擋,可他的繡春刀卻豎在了頸後,「當」一聲脆響,軟劍不偏不斜,恰巧點中他的刀身。
七劍,四十九個變化,源自閔空繁閉關悟出的七刀。但攻勢、路經、變化均已不同,堂堂正氣之中突現邪惡,邪惡之中帶有一股霸氣。
「叮叮當當」一通爆響,閔空繁七劍已過,刷的一聲將軟件收在腰間,道︰「僅憑劍法上的變化,三劍之內你已經落敗。但你內力奇高,眼見有失可以隨後補救,這等功力卻非老夫能及。尚若比內力,三掌之內,老夫必敗。」
「謝前輩指教!」唐善倒握繡春刀,抱拳施禮。
「無需客套!」閔空繁已經背身走離,道︰「如果陳炯有你一半的悟性,老夫甘願傾囊相授!唉……朽木難雕,又豈是老夫吝嗇!」
唐善明白他話語中隱含的意思,只要他此時跪地拜師,閔空繁自會將他納入門下。可唐善只是會意的笑了笑,未置一詞,轉身便去。
「唉……!」唐善剛剛消失,閔空繁停下腳步,扭頭看來,喃喃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這句詩本是李白為表達歡喜興奮之情而作的「南陵別兒童入京」的末尾一句,可被他道來卻充滿了無限感傷。
「怎麼樣?」陳炯並未離去,而是等候在北鎮撫司衙門外,得見唐善復出,笑著道︰「閔空繁的刀法確有過人之處吧?」
「閔前輩的刀法不過而而,可他對武學的認知卻遠非我等可以比及!」唐善對閔空繁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靠!」陳炯捶了唐善一拳,道︰「如果閔空繁的刀法不過而而,天下也就沒有什麼人的刀法還可以進入你的法眼了!」他向旁里指了指,「聚福樓!叫上權森他們幾個,哥哥給你接風洗塵!」
木盆、熱水、香茶。
權森七手八腳的將剛剛進入廂房的唐善扒了個干干淨淨,丟在了澡盆中。鄭興本就是個大老粗,也不問洗澡水的溫度夠不夠,大桶大桶的向澡盆里兌著熱水。
郝繼祖的茶看起來應該不錯,可惜唐善還來不及品嘗。
「夠了……夠了……夠了……」唐善已經對鄭興說了七八次「夠了」,鄭興還在向澡盆里加熱水。「你來試試?」唐善伸手抓住鄭興的衣領,一把將他拉入澡盆。
一聲殺豬般的嚎叫,鄭興從澡盆里蹦了出來,但凡是踫到水的地方都已經燙得通紅。「好像……好像熱了點!」他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感覺,再將疑問的眼神遞給了唐善。
「還好!」唐善翻著白眼,他不敢說「熱」,因為他怕鄭興再又兌來一桶桶涼水,那他這個澡也就不必再洗了。
唐善的飛魚服已經被洗得一塵不染,此時正搭在權森的手臂上。他呲牙一笑,道︰「恩公,我們三個兄弟給你接風,聚福樓怎麼樣?」
唐善一邊搓著手臂上泥垢,一邊嘆聲回道︰「不怎麼樣!」
「不怎麼樣?」權森咽了口口水,道︰「難不成還去城外?」
「不!」唐善搖著頭道︰「陳炯已經在聚福樓定好了酒席,請我們一起過去!」
「恩公!」權森壓低聲音,道︰「陳炯這個人小肚雞腸,你剛剛在翠玉賭坊出了風頭,他就把你留下追蹤董家兄弟,明擺著是跟你過不去,您可得提防他點兒!」
唐善一本正經的點點頭,道︰「不錯!那這樣,你去聚福樓跑一趟,就說他的心意我們兄弟領了,酒席免了,我們不去!」
「啊?」權森張大了嘴巴,「那怎麼成?」
「既然知道不成你還廢什麼話?」唐善潑了他一臉的洗澡水。
眾人哄笑……